雪城往事 第73章 第 73 章

72.红黑

在书房聊过以后，娜娜对于波兰之旅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和期待。

不知不觉夜也深了，奶奶过来敲了敲房门，让马可送娜娜回家，于是两人再次并肩走在了寂静的河道边。

娜娜自然的挽着他的手臂，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亲昵，两人的心也越靠越近。

"娜娜。"马可忽然开口说道。

"嗯。"娜娜应着，然后等待他的下一句。

"如果刚刚在书房的那番话我与其他人说，他们会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只会觉得我很奇怪。"他略有些停顿的倾诉道。

"你以前跟朋友或者同学交流过，然后他们并不能理解吗？"娜娜抬眸，将他内心的孤独收入眼底。

"嗯，他们无法理解……"马可暗自叹了口气。

"不奇怪，毕竟他们在这里长大，而俄国远在千里之外，离得太远了。"娜娜轻拍了拍他的臂膀说道。

"可是你的家乡更远，不是吗？"他湛蓝的双眸深沉的如同冬日的湖水，眼底藏着汹涌澎湃的情感。

"我……"娜娜欲言又止，觉得很难解释，她没有吭声，只是略微低头思索了一下，想着怎样组织语言，能够更简单说清。

半晌，娜娜才略带迟疑的开口道。

"大概因为我们都是庞大的国家。"娜娜说。

"西欧一个国家的面积，只相当于我们的一个省，所以我们能够了解俄国的想法，因为我们都是大国思维。"娜娜说完，有些停顿，侧目观察他的反应。

"……原来如此。"马可抬起头，看向深沉的夜。

"嗯……"娜娜挽着他的手臂，亦步亦趋。

夜幕低垂，星光璀璨，月色下两个人的身影缓慢的靠近，他们走的很慢，很慢……

*

一眨眼来到了周五的下午，再过一会娜娜就要出发去佛罗伦萨了，可是今天老教授却难得的拖起了堂。

娜娜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有些莫名的心焦，如果再拖晚一点，她就算跑着去车站也来不及了。

［娜娜，我到啦。］露娜已经到达佛罗伦萨了。

［我可能要晚一些到，因为教授拖堂了。］娜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真是觉得分分秒秒都难熬。

［没关系，我把民宿地址先发给你，你到了跟我说一声。］露娜回复的特别快，还附上了订单截图和民宿地图。

［好的，谢谢。］娜娜边回复，边瞟了眼讲台上的老教授。

终于，老教授决定拎包离开了，娜娜赶紧抓起画袋冲出教室，五点的车是铁定赶不上了，她只能坐下一班车去佛罗伦萨了。

想到这里，娜娜在广场奔跑的时候不禁有些憋闷，在快到河边的转角处，她措不及防猛地扎进一个人影里。

"娜娜？"这声音很耳熟。

"嗯？"娜娜抚着脑袋抬头看向眼前高大的人影，居然是卡洛。

只见金发青年面带微笑，浅褐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对于在街角遇见娜娜很是惊喜。

"抱歉，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娜娜一边抱歉一边快步朝家走去。

"什么事，跑的这么急？"卡洛三步并两步的跟上，好奇的追问道。

"我要去佛罗伦萨，因为教授拖堂，我错过了最近的一班车。"娜娜匆忙的解释道，并小跑起来。

"你要去佛罗伦萨？巧了，我正打算去佛罗伦萨过周末。"卡洛反问道，很是热忱。

"你也要去？"娜娜停下脚步，惊诧的看着他，这么巧吗？

"当然了，因为有festa(节日)呀。"卡洛笑道，大长腿直接跨到了娜娜的面前。

"什么节日？"娜娜愣了愣。

"这周末是San Giovanni Battista(圣约翰日)~"卡洛低头，眉眼含笑道。

娜娜忽然明白为什么露娜会邀请她这周去佛罗伦萨了，原来是佛罗伦萨一年一度的festa(节庆)就在这周末。

"你也是一会乘车过去吗？"娜娜问。

"嗯。"卡洛的眼睛亮晶晶的，很自然的应道。

"刚好我晚点了，或许我们可以凑个伴。"娜娜心想反正都迟到了，有个认识的人一起过去还能聊天解解闷。

"好呀，那我在车站等你。"卡洛说时，朝娜娜笑着挥了挥手，做了个salve的动作。

"好的，ci vediamo a dopo。(一会见)"娜娜应道。

"A dopo。(回见)"金发年轻人说完就快步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娜娜也回头朝公寓跑去。

*

待娜娜回家拿到行李，她坐上了迟一班的火车，卡洛本来跟她的位置差了两节车厢，但不知道他使的什么办法，直接换到了娜娜身旁的座位上。

从雪城出发去佛罗伦萨需要三个小时出头的车程，漫长的路途很是磨人，娜娜拿出速写本，习惯性的涂涂抹抹起来。

穿过波河平原和中部的亚平宁山脉，亚平宁半岛中部有一块绝无仅有的宝地，那就是著名的葡萄酒产区托斯卡纳，而托斯卡纳大区的首府就是鼎鼎大名的文艺复兴起源地——佛罗伦萨。

说起佛罗伦萨，娜娜总会联想起徐志摩给它的译名，Firenze(翡冷翠)，一个直白的使用意大利语发音却书写甚是文雅的译名，民国的大才子那个年代看到的翡冷翠不知与今天的翡冷翠相差几何。

佛罗伦萨是一座老城，它一直保持着13~16世纪的城池结构，整座古城最高的建筑至今依旧是圣母百花大教堂参天的穹顶。

这座巨大的穹顶是布鲁内莱斯基的崇古之作，也是他的炫技之作，但是这位大师在设计穹顶之前，他甚至连一座小型房屋都没有建造过，他唯一的代表作就是落选洗礼堂的铜门浅浮雕。

"娜娜，你在画什么？"卡洛忽然好奇的问道，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已经翻阅近半。

"没什么，一些想法。"娜娜此时纸面上的不是速写，而是预备要画在插画里一部分人物布局的位置，她还在斟酌犹豫着没有定下最终的构图。

黑衣青年没有说什么，他轻轻合上书本，略望了眼窗外的景色，这会子已经离开平原，有了些山脉的起伏，道路蜿蜒曲折，临近中部的丘陵地带了。

"你在看什么书？"娜娜搭话闲聊道。

"《红与黑》，娜娜看过吗？"卡洛回头，灿然道。

"没有。"娜娜摇了摇头，她看了看青年手里的书籍封面，是法语标题。

"是司汤达著得批判小说。"卡洛微微一笑，主动将书递给娜娜。

"不用了，我看不懂法语。"娜娜连忙摆手婉拒道。

"……抱歉，我忘记了。"卡洛略微失望的将书收回，不过他又马上打开书本，翻了几页。

"其实我可以给你翻译，你想听吗？"他和煦的问道。

"大概是说什么的？"娜娜有些好奇，现在离到达站点还早的很，不如听一下有趣的故事她心想。

"讲述的是一位神学院的神甫，他崇敬拿破仑并且想成为他，以一己平民之身挤进上流贵族社会，为此他不牺几次三番的利用了身份地位比他高的女性帮助他，但是很可惜，他最终失败并被审判和砍下了头颅。"卡洛讲述的时候目光专注肃穆，修长的手指轻翻了翻书页。

他本就身着黑衣，戴着一条银牌挂坠，当他提及神甫的时候，娜娜想起在布拉格遇见的那位黑衣神甫。

她默默看了看卡洛，觉得二者的气质甚为相似，娜娜觉得他也很像是一位神学院的学生。

"卡洛，其实你的气质也很像是一位'神甫'。"娜娜不知不觉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哈哈，是吗？不过我确实在神学院呆过一段时间。"卡洛先是一愣，转而和颜悦色道。

"Davvero？(真的吗)所以，卡洛确实在修道院呆过。"娜娜惊讶的瞪圆了双眼。

"嗯，我在比萨学习过一段时间，也是在那里学会的本地语言。"卡洛说完，仿佛想起了些什么，眼中有些别样的神采。

"比萨有神学院吗？我以为要去罗马。"娜娜惊奇的脱口道，又是一个新的知识点。

"有的，而且在历史上，豪华的继任者Lorenzo de'Medici(洛伦佐·美第奇)的儿子，就是那位继任成为教皇的利奥十世，(Giovani di Lorenzo de'Medici乔瓦尼·美第奇)，他十几岁时也曾在比萨神学院就读。"卡洛神色谦和的讲述道，他浅褐色的眸子中仿佛包罗万象，有一种说不出的灵性气韵。

"洛伦佐的儿子居然曾经在比萨神学院就读吗，我以为他们家族的继承人应该不会从事神职。"娜娜点头应道，她听得十分入迷。

提起文艺复兴，总是离不开美第奇家族，这个富裕的银行家族曾经资助了米开朗琪罗，达芬奇，波提切利等等文艺复兴的先驱们，可以说，是美第奇家族一手缔造的Rinascimento(文艺复兴)。

"那这本小说的批判意义在哪？读神学并不算是批判吧？"娜娜困惑道。

"许多人喜欢的大概都是故事的末尾，于连质问法庭的那一段，他当面怒斥了旧贵族阶层的虚伪与不公。"说到这里，他又望了望窗外的夕阳余晖，大片橙黄色的光芒泼洒在起伏的丘陵之上。

"其实，他的悲剧在于，他出生于拿破仑的时代之后，又生活在法国大革命以前……如果他能够坚持等到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那么，或许他的结局将会有所改变。"卡洛眼眸低垂，嗤声轻笑，平静的诉说道。

"我记得在美泉宫时，是卡洛说的因为新思潮影响了民众，所以旧贵族能做的事情变少了吗？"娜娜看着眼前金发褐瞳的青年，不确定的问道。

"不是，是恩佐说的。"卡洛注视着娜娜，目光灼灼。

"对哦，他祖上好像有爵位。"娜娜想起来了。

"在以前，非贵族出身的年轻人如果想要活的稍微体面些，要么从军，要么从神职，这就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卡洛抚着胸前的银挂牌，神情很是庄重肃穆，是娜娜从没见过的模样。

看到他这个样子，娜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呆呆的愣了片刻。

卡洛察觉到了娜娜的呆滞，他合上书本，恢复了往日温暖和煦的模样，浅笑道。

"不用担心，这个时代，已经不是过去了。"他说话的时候褐色双眸十分澄澈，如同一块剔透的琥珀。

"嗯……"娜娜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一时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