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 第3章 见到了

第三章

新媳妇死了。

老光棍骂骂咧咧了一个上午，他要去找那些媒人麻烦。

“才送过来一天，人就没了，花了我那么多钱，他们要给我一个交代。”

村子里大多数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本地人，再加上后来生活时间长了，自然知道老光棍是什么样的人。

他心眼小，报复心重，你要是得罪了他，他会一直记仇，然后在某一刻冷不丁地整你。也是因为这个性格，所以才娶不到媳妇儿。

于是大家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老兄，你也是倒霉。”

“他们应该重新给你送一个媳妇儿才对。”

大家心里怎么想的，没有人说出来，毕竟反正是他自己要去跟人家理论。

他也找了村子里说得上话的人，想要对方帮忙，说道:“我又不会说外面的话，到时候我去了，跟他们也说不清楚，你会说一点外面的人，到时候帮个忙。”

“我哪里能说多少，我那个外地话，大家都听不懂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不然你去问问傻妞妈，她外地话说的不错，还把自己那个傻子女儿都教得会说外地话了。”

实际上是大家都不想趟这趟浑水，把锅往外甩。

老光棍听不懂人话，不知道对方实际上就是不想帮忙，还把这话当了真，他就来找了傻妞妈。

两个人平常也没说过什么话，现在，他觉得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傻妞妈应该会帮忙。

“刚子他媳妇，这事你可得帮忙，这媳妇儿，我花了两千块钱，还盼着她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现在人说没了就没了，他们必须重新送一个过来。”

傻妞妈正在劈柴，斧头和柴像是打一场你死我活的仗，砰砰作响。

“刚子媳妇，我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吧？”

傻妞妈头都没有抬，任由他在那里说。

“刚子媳妇儿，你说个话，我和刚子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了，这忙你说什也要忙吧。”

“当初刚子娶你的时候，还找我借了钱，你们两口子能在一起，我也帮了忙，现在你们也该帮我的忙了。”

傻妞妈这才抬起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了。你去找别人吧。”

她本想说了这话就不说了，她虽说脾气不好，可这两年也不想得罪太多人。

却不曾想，对方听了这话，被拒绝了，立马就生气了，整个脸沉了下来，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等刚子回来，我倒要问问他，我们兄弟一场，他媳妇儿帮我说两句话又怎么了，又没让你做什么苦事。”

他说着又看了看傻妞，傻妞此时把柴火往屋子里抱，他说道:“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人，你这妞儿又是傻的，以后无论嫁给谁，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长辈看着帮助着。”

傻妞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一个冷颤，恨不得一斧头劈死这个人，心里的愤怒推着嘴里的话往外冒道:“我傻妞不需要你们帮忙，我这辈子活一天，我看着她一天，哪天我要死了，我就一斧头也把她带走，不劳你们费心。”

“至于你那个媳妇儿？你也别想了，你自己把人逼死了，说破天也没有人帮你。”

老光棍被刺痛了自尊，怒气冲冲地走了。

傻妞在旁边看着，她总觉得老光棍活不了多久了，他已经大大地得罪了神仙娘娘了，肯定要死了，他要是死了，肯定还会办席，到时候她就可以去吃炸南瓜花了。

她忍不住被自己心目中的炸南瓜花逗笑了。

结果，傻妞转过头，她妈狠狠地戳了一下她的头，骂道:“笑笑笑，就知道笑！”

傻妞以为她妈生气，笑嘻嘻地说道:“妈，我们过几天就能吃炸南瓜花了。”

傻妞不懂她妈妈的难过，不懂她妈妈的焦虑，她是一个拼了命想要对自己妈妈的孩子，可是她的智商不足以理解村子里这复杂的一切，也无法理解她妈妈的处境。

傻妞妈见她这个样子，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像是一下子冲进了她的身体里，这个中年女人都无法发泄出来，只能狠狠地掐了自己这个傻子女儿一把，这才进屋。

傻妞瘪了瘪嘴，又继续想炸南瓜花的事情，立马就把不高兴抛在脑后。

她妈就是这样，有些时候把她抱在怀里，疼得跟眼睛珠子一样，有些时候又掐又打，恨不得把她弄死了。

这两年尤其是这样，她长大了，她妈好像脾气越来越不好了，越来越看不惯她了。

傻妞不懂到底怎么了，可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如果她不是傻子就好了，她不是傻子，妈妈就不会这样了。

她想到这个事情，自然就想到了神仙娘娘，她一定要和神仙娘娘搞好关系，神仙娘娘一定能把她变聪明，变得和村子里的李青青一样聪明。

李青青和她差不多大，村子里出了名的聪明姑娘，已经嫁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傻妞总是偷偷从神仙娘娘的院子经过，会听到那家人打人骂人的声音，但没有人听过神仙娘娘的声音。

她像只小松鼠，偷偷地，悄悄地去贴在关着神仙娘娘的土房子的墙上，想要听听神仙娘娘的声音。

可是，她也没有听到过。

傻妞想，神仙娘娘变成活人也还是和庙里的神仙娘娘一样，总是不说话。

她听不到神仙娘娘的声音，可她总是听到张家人骂神仙娘娘的声音。

这些骂了神仙娘娘的人，肯定都要死。

既然她们都要死，傻妞觉得那也不用躲着她们了。

妈妈总是不让她和村子里的这些大人玩，傻妞起初还不听话，后面这些大人去找她妈妈告状，所以傻妞也会避开她们。

现在不一样，这些人后面就会死，死了就不能告状了。

于是，傻妞下一次就决定要去见见神仙娘娘。

“三婶，我能进去看看她吗？”这一天傻妞找了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张家三婶好像刚被打了，在傻妞看来，人被打了以后就会特别听话，她自己就是这样，每次妈妈打了她，她就要更听话一些。

所以，傻妞专门挑了这个机会去问她。

“就是看看你们家新来的那个人。”

傻妞没有说神仙娘娘，因为村子里没有人认出神仙娘娘，也许是神仙娘娘不让他们认出来，所以她也不能把神仙娘娘的事情说出来。

这谁还能说她不够聪明？

“去去去，在这里做什么，一会儿你妈回来了，又要来闹。”张家三婶本来就在气头上，现在更是生气。

傻妞她妈有点神经病，不喜欢这个女儿去别人家里，进屋更是不能，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傻妞哦了一声，也不强求。

是了，过去神仙娘娘的庙，现在，他们也不让她进去。

可没事，反正以前庙里不让她进，她也进去了。

等到三婶家的人都去山里了，她像过去翻神仙娘娘的庙那样，偷偷地翻进去。

她之前没有翻墙是怕神仙娘娘生气，她心里头也还是有些害怕，万一她不是神仙娘娘最喜欢的孩子可怎么办？

可她真的太想看到神仙娘娘了，大不了到时候她跪下来认错，再哭一哭，对她妈妈有用，也许对神仙娘娘也有用。

“神仙娘娘——”

傻妞的神仙娘娘醒来，她听到了一句带有西南口音的普通话。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原来地上跪了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十来岁的女孩。

“神仙娘娘，你记得我吗？我是傻妞。”那女孩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个小动物一样跪在床边，双手也撑在床上，l小脸蛋凑到她面前，，是一张晒得黑黑的小脸蛋，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充满了希望。

傻妞的神仙娘娘咳嗽了两下，喉咙里还是挤出了声音:“我们见过吗？”

对方说的是普通话，又问还记不记得，也许以前见过。

“神仙娘娘，我是傻妞啊，”傻妞比划了一下，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大小，“我这么大的时候，生病了，大家都说治不好了，我妈妈背着我去庙里找你，你就把我救回来了，我一直记得你。”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还经常去庙里看你。帮你吃掉吃不完的东西。”

傻妞？神仙娘娘？庙里？

傻妞的神仙娘娘大概明白了，对方脑子可能出了问题，把她认成了庙里的神仙娘娘。

“神仙娘娘，你怎么变成人了？大家都没有认出来你，只有我认出来了。”她一副自己很棒，等待对方夸奖的样子。

傻妞的神仙娘娘想要说话，可喉咙里是涌起血腥味，让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傻妞赶紧把她扶起来:“神仙娘娘，你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受伤了？”

傻妞的神仙娘娘点了头，不在这个神仙娘娘的身份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问她:“你进来的时候他们知不知道？”

“他们不让我找你玩，以前你在庙里面，他们不让我来找你玩，现在他们也不干，不过没事，我反正偷偷进来了。”

“那你快回去吧，别被抓住了。”

“抓住了就抓住了，他们不敢怎么样，我妈妈凶得很，不会让他们打我。”

傻妞感觉到神仙娘娘摸了自己的头，她整个人开心得想要抱住神仙娘娘。

她原本担心神仙娘娘不喜欢她，现在看来，神仙娘娘还是最喜欢她。

而这个时候，她的神仙娘娘问道:“你怎么会说普通话？”

这里的人，基本上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我妈教我的。”

傻妞的神仙娘娘想到了自己的遭遇，问道:“你妈妈也是被拐卖过来的吗？”

傻妞不能理解拐卖，但她听过这个词，她妈妈提过，于是点头，说道:“神仙娘娘，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傻妞的神仙娘娘道:“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柔声问道:“你有弟弟或者哥哥吗？”

“没有，我妈只有我一个孩子。”

傻妞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认真地聊天，更别说对象还是她的神仙娘娘，她说话的声音还那么好听，过去，她在庙里，都是她说，神仙娘娘从来不回答，也不问她。

现在神仙娘娘和她说话了，她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劲地挨着她的神仙娘娘身边，像是她无数次听自己妈妈说过的那个雨夜，那个她被神仙娘娘救回来的那个雨夜那样。

她的神仙娘娘咳嗽了几下，又细细看了这个女孩，女孩头发柔软干净，身上的衣服也干干净净，看上去虽说不高，可也没有她进来后看到的其他女孩那样营养不良和被农活折磨的疲惫。

一个傻姑娘，能够活成这个样子，一定有个真心爱护她而且能够在村子里立足的母亲，最重要的是，她们会说普通话，这几天，她意识到了语言不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感觉自己和这里的人像是两种生物。

而她现在很需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帮她。

“傻妞，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傻妞的神仙娘娘决定赌一把。

傻妞一下子就激动了，立马跪在了旁边，眼睛亮晶晶地等她说话。

“你帮我带个话给你妈妈。”

傻妞眼睛眨巴眨巴，全神贯注地听着。

“我不是自己从天上下来的，我是被人打下来的，我现在腿断了，又没有人认出来我，所以回不去，等我想办法回去了，到时候我会带你们一起回去。”傻妞的神仙娘娘担心这个孩子无法理解自己的事情，于是用这个姑娘更懂的方式说出来。

对方的母亲应该是正常人，到时候听了这话，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傻妞人都傻了:“我们能去天上？”

“不仅如此，我在天上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姥姥，你们帮我回去，一定会得到重谢。”

傻妞眼睛都亮了:“能把我变聪明吗？”

这不太敢保证。

傻妞听到神仙娘娘说:“你回去把这话告诉你妈妈吧。”

傻妞一句好嘞，又赶紧把蜂蜜塞进自己的神仙娘娘怀里。

“神仙娘娘，这个给你吃，你以后还是要最喜欢我和我妈妈。”

傻妞的神仙娘娘就目送这个傻姑娘双手往那个比她还高的窗户上一拉，就跟个猴子似的，整个身体就上去了，翻了窗户，消失在视线中，如果不是手上还有一瓶蜂蜜，她都要怀疑是错觉。

傻妞一路跑回去，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告诉了她妈妈。

“神仙娘娘果然最喜欢我了。”村子里那么多聪明的孩子，可神仙娘娘就只喜欢她。

“神仙娘娘说她从天上下来受了伤，等以后回天上了，会带我们回去天上，她在天上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姥姥，到时候她姥姥也会保佑我们。”

傻妞妈听着傻女儿的话，她倒没有去要回蜂蜜，也没有骂女儿，她只是陷入了沉思。

她女儿现在十七岁，村子里十几岁就要定亲了，很多女孩子十七岁已经嫁人了。

现在，很多问题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她不能不去想。

她心里的暴躁恐慌随着女儿的长大与日俱增，她话说得狠，她活一天就把傻妞养一天，可她要是出了个意外呢？

现在，那个大学生是聪明人，她能快速地判断出情况，没有精神崩溃，也知道通过她女儿给她带话。

那个大学生肯定是从自己的傻女儿的傻人傻话中推测出来了她这个当妈的人的困境，所以才会赌一赌，让傻妞带话给她。

对方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她能逃出去，她会带走她们母女俩，还会给她们一大笔钱。

她能相信她吗？她有能力逃出去吗？

傻妞妈在这里二十年了，她最清楚这有多难，真的跟上天差不多。

这里的人要去城里，要先翻过几座高山去镇上，一路上分岔路很多，如果不是常年走，根本走不出去，一座山后是另一座山，山和山连了起来，走错了一条路，一整天都在山里绕不出去，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就算是得到了她的帮忙，她知道怎么去镇上，可她把人能送到镇上也没用。

镇上去城里，只能坐车，而镇上全都是自己人，她把人带到了镇上，还不用到车站，立马就会被认出来是要逃跑的“外地媳妇儿”，立马就会被抓住。

她曾经就逃到了镇上，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镇上的人也是人贩子的人。

傻妞妈无法想象，如果对方逃跑失败，或者因为逃跑失败同样自杀了，到时候她作为同伙，她要付出什么。

曾经就有过这样的事情，最后结果是那个帮人的女人被逼着给那家人生了两个孩子才罢休。

傻妞妈不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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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姐发现这两天老人不怎么说胡话了，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人闭着眼睛，她感应到自己的外孙女了，外孙女的声音此刻在她的脑海中转悠着。

“姥姥，你别难过，我在村子里认识了一个傻姑娘，大家叫她傻妞，她第一次见到我，就傻乎乎地觉得我是神仙娘娘，她说，她小时候发高烧，她妈妈背着她先求人，所有人都说没救了，她妈妈又去求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把她救回来了。”

“我想跟她说我不是神仙娘娘，但我说不出口，可能我也希望我真的能够是神仙，她说那个话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是神仙就好了，如果我是神仙，我就能救那个女孩了。”

老人躺在床上，微弱的夜灯中，她轻轻地抱住了外孙女，固执地重复:“你就是神明转世，别人看上去是傻子的人，她的眼睛最纯粹，也许她看到的才是真的，你是神明转世，你会经历很多苦难，但没有人能伤害你。”

外孙女感觉到她的害怕，便说道:“也许我真的是神仙转世也说不定。”

“对了，姥姥，给你说个开心的事情，只过了一天，那个害死被拐的女孩的男人就死了。”

是的，老光棍真的死了。

这篇文的特点是你在第三章恨一个角色，那这个角色会在下一章办葬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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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