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依依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让陈盛华对她避之不及?
其实她自觉自己也没做错什么。
七年前,在火灾中失去双亲的陈依依,在太平间外徘徊了几十遍,也不敢进去看那两张被烧伤的脸。
陈依依从小就是穷人家的孩子,爸爸有残疾,妈妈有哮喘。在这种家里长大的她,也不指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浑过一天是一天罢了。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改变了她的命运,父母烧死了,房子烧没了,就连家里养的那些鸡鸭,也在大火中焦成了一团。
陈依依在冰天雪地里跪在医院门口,举了个牌子筹钱救在ICU里重伤的父母,钱没筹到,父母就抗不住先过世了。她在短短两个月内,失去了人间所有的牵挂。薄薄的一件冬衣挂在身上,听村里的老人们商量,该把她送给她的哪个亲戚养着。
哪有亲戚愿意要她呢?
她爸妈还活着的时候,她家就是别人家口中的穷亲戚,如今她爸妈死了,她还得再挂上一条克死双亲的罪名。女孩在传统观念里本就被瞧不起,如今她家那处宅子也烧没了,养她没好处还得搭进不少钱,有亲戚都是避之不及了。
陈依依也不傻,听得懂别人什么意思,浑话听多了就觉得没意思。
那天去太平间看望了爹妈的抽屉,回来就在医院的小池塘边徘徊许久。两腿搭在池塘边晃荡的时候,身后莫名其妙多出一个男人来。
“你爸妈呢?”冬夜的冷风如霜刀,他披着一件羽绒服,两手抄兜站在身后问她。
陈依依回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有种了无牵挂的无畏。
“死了。”
陈盛华又问:“爷爷奶奶呢?”
陈依依很轻松地耸了耸肩:“死完了啊。”
陈盛华说:“没有别的亲戚了?”
陈依依说:“没了。”
陈盛华就唔了一声。
他站在旁边不说话,陈依依不太敢往下跳。两个人在寒风中僵持了一会儿,陈依依冻得手脚都麻了。
过了一会,池塘边有人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看陈盛华,又看了看陈依依。
“陈总,您怎么到这来了?”
陈盛华说:“透透气。”
那人又看着陈依依问他:“这女孩是……”
陈盛华说:“亲戚家的小孩。”
那人就“哟”了一声,说:“怎么坐在这里啊,多危险啊。”上去就把陈依依拉了下来。
陈依依没说话,双脚落地后扭开了那人的手。也不该怪她抗拒生人,在这世上生存,亲人都靠不住,何况生人。
陈依依想跑来着,刚一转身就被陈盛华叫住,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回过头来,巴掌大的脸上两只眼睛黑宝石般突兀,寒风冻得嘴唇乌青。
“……陈依依。”
陈盛华就点了点头。
“跟我走吧。”他这么说着,然后就推着陈依依往医院大楼走去。
*
陈依依后来才知道他是谁,那时他已经办好了领养手续。
陈家那些亲戚拿了钱有什么不同意的,把陈依依卖给陈盛华当奴隶都开心的。他们还夸陈依依运气好,傍上富豪这种运气旁人怎么学得来。要真能有这种运气,死爹妈都行的。
陈依依后来再也没回过那个村子。
那时的她睡在陈盛华的豪华别墅里,每天晚上做梦都会尖叫起来。
陈盛华就给她找了心理医生,干预治疗了两个月,她才慢慢好了起来。
但那些人有句话说得没错,陈盛华的确是她的命中救星。
后来陈依依跟陈盛华吵架,陈盛华说:“你没了父母亲人,很容易把我当成求救对象,这可以理解,但感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陈依依就哭着说:“谁让你自作多情要来管我呢?”
可能就是这句话惹恼了他,他一怒之下就把陈依依给送到了美国。
所以一提起陈盛华来,陈依依就有种又爱又怕的心理。
想离他远点,她做不到。想靠他近点,又怕他生气。日常琢磨陈盛华的喜怒哀乐,实则陈盛华的事情多得没头绪,只有很少的时候能分心考虑她的事情。
陈依依就这么被他照顾了七年。
陈依依对未来并没有考虑,本质而言,陈盛华说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幸而他如今还愿意管她,如果他真的撒手不管她,陈依依还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
所以不管她心里想什么,嘴上说什么,《纯夏》这部戏她一定会拍。
*
从市里回来以后,陈依依的精神明显萎靡了不少。季雯舒给她泡了养生茶,吃了叶酸和鱼肝油,陈依依坐在窗前发了半小时呆,情况才好了起来。
她没有跟季雯舒倾诉的打算,季雯舒自然也不会去问。隔日拍戏的时候,陈依依认真得异常,除了讨论剧本,她没有一句闲话。季雯舒觉得她更反常了,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她,好在一上午的戏串下来,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午饭后,季雯舒就比较放松了,盯着监视器看陈依依跟付恒对戏,戏中两个人为了订婚的事情吵得厉害,季雯舒的思绪却渐渐飘到了半个月之前。
《纯夏》开拍前,照例有开机仪式和发布会。陈依依在这部戏里挑大梁,也是一个不小的讨论热点。提问环节有人对演员的选择产生了质疑,台下记者一点不客气,问陈依依:“陈依依,这是你四年沉寂后的首部作品,也是演艺生涯里第一次演主角,你觉得你的演技能够征服观众吗?”
陈依依微微一笑,笑得很温柔:“能不能征服观众,那得观众说了算啊。”
记者又问:“据说纯夏这部戏中,陈玉珠的角色初定并不是你,那你觉得郑导最终是为什么选择了你呢?”
陈依依接着笑:“郑导觉得我有值得栽培的潜力吧,也是要感谢郑导。”
记者却突然说:“听说你是带资进组的,投资人指名道姓要你演,是不是真的呢?”
台下的季雯舒皱起了眉。
有的记者就像苍蝇似的,闻到一点味就开始乱钻乱嗅,一提问就是刨根问底式的,恨不得连公众人物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陈依依却很轻松地化解了这场针锋相对。
面对着记者的长枪短炮,她笑得更是开心,那表情像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我带资进组,我有那个本事吗?”陈依依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再说我带谁的资?陈盛华吗?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这下连记者都笑了起来。
陈盛华可是S市的首富,盛腾集团的董事长,全国数一数二的地产大亨。陈依依要是有陈盛华的青眼,那还出来演什么戏。
“哈哈,也是有小道消息这么说。”记者还是觉得陈依依背后有人,不过这个人不可能是陈盛华就是了。
陈依依抿了抿唇,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谁都想当陈盛华的女儿,可谁有那个福气呀。”
*
说到底,演员的生命就是表演。除了按照剧本演戏,生活里也会自由地演戏。
陈依依背后一定是有人的,且这个人的本事在张欢之上,至于这个人是不是陈盛华……季雯舒想,不大可能吧,姓陈的女演员多了去了,哪能都跟陈盛华扯上关系。
再说陈盛华要有女儿,还能放她出来演戏?
演艺圈在普通人眼里是金光闪闪的焦点,可是在那些有权有钱的大佬眼里,那就是鱼龙混杂的戏台子。人际关系复杂混乱不说,接触的人也良莠不齐。陈盛华要有女儿,还不是全世界各地吃喝玩乐,拍戏这么遭心又遭罪的事,他怕不会让他女儿来做的。
不过想到这里,季雯舒又打了个醒,会不会……是私生女呢?
“私生女”本人用指尖点了点池水,浑身应激性地抖索了一下。
然而打板声一响,她还是摆好姿势,以一个非常优美的姿势脚底打滑,然后砰一声栽进了水里。
陈依依不会游泳,落水镜头一接上,救生员就把她从水池里捞了上来。季雯舒在泳池边拿着浴巾等她过来。
陈依依从水里一站起来,季雯舒就皱了皱眉:“啧,不太好。”都来不及安慰她旱鸭子入水的惶恐,连忙伸手把浴巾给她披上,手忙脚乱的还是晚了。
陈依依自己也注意到了,裙子沾了水几乎变成透明的了,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透出曲线,就披上浴巾里面也像裸着似的,整一个美人出浴图,旖旎而尴尬地吸引了不少男士的视线。
陈依依的脸唰一下就红了,季雯舒把她搂在怀里。李时京跑过来把外套脱下来,再披在她的肩膀上,仿佛就护住了她的身体尊严。
李时京停住脚步说:“我跟导演说了,去房间换件衣服吧,外套一会拿给我就行。”
季雯舒点了点头,扶着陈依依往试衣间去。没走两步呢,眼前突然哗啦亮了一下,季雯舒神经一耸,顺着光线到处看了一眼,果然在片场外围的一个小二楼上站着个拿相机的男人。
私生粉真要命。
这时付恒也跑了过来,季雯舒却把陈依依推到李时京跟前,让他陪着她去试衣间。
季雯舒转身往外围跑,跟场务一起去二楼堵人。那个男人虽然溜得很快,但场务跑得更快,转过两个小路口就截住了那个青年。只是这人倒也不是纯粹的私生粉,看样子还是八卦周刊的记者,季雯舒毫不客气地伸手跟他要底盘。
“先生,《纯夏》没有上映,您这种行为是违反了著作权的,请您把刚才拍照的底片交给我,否则我们就要请安保采取强制措施了。”
那人一脸讪讪的表情,看起来很是尴尬,一看季雯舒咄咄逼人,挠着头皮叹气说:“哎哟,你们怎么又来了。”
季雯舒没听懂,反问了一句:“什么?”
那人一脸丧气地说:“快别跟我要底片了,我刚才一下楼,你们的人就把我相机抢了,底盘也被他拿走了,你们怎么还来跟我要?”
季雯舒瞪大了眼:“被拿走了?”她紧接着问,“被谁拿走了?”她有点怀疑,莫不是眼前这小哥在跟人演双簧吧。
男子左手拿着相机,用右手比划了一下,鼓着脸很不爽:“方脸,寸头,黑衣服……一米九……”眼前这青年看起来也就一米七多点,可以想象一个一米九大高个从他手里抢走相机,他有多么受打击了。
场务恍然地“哦”了一声,凑到季雯舒跟前耳语:“这不是你们带来那个保镖吗?”
季雯舒懵圈:“哪个保镖?”
场务啧了一声说:“还哪个保镖,就是陈依依雇的那个保镖啊。”
季雯舒也明白过来,今早陈依依从市里回来,说自己带了个保镖,敢情就是他拿走的啊。季雯舒心叹,这保镖够厉害啊,比她和场务的动作都快。
男子拿着自己的相机说:“哎,你们的人把我的相机损坏了,连接轴承折断开不了机了,你们打算怎么赔我啊?”
季雯舒翻了个白眼,他偷拍还有理了。拍拍场务小哥的肩膀,场务和安保心领神会,搂着小哥就去友好对话了。
季雯舒在片场找了半天,才找到陈依依带回来那个保镖。保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是做事十分低调。季雯舒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片场附近的一棵榆树后站着打电话,他藏得太好了,季雯舒差点没发现他。
看到保镖放下了手机,季雯舒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季雯舒,陈依依的经纪人。刚才从狗仔那里拿走的底片,你能交给我吗?”
这保镖浓眉剑目,加上身形高大,季雯舒一米七的身高,站在他面前就像小女孩一样。
保镖摇了摇头:“不行,这里面拍了不止一张照片,存储卡我要交给老板,以便后期跟新娱快讯交涉。”
季雯舒就无语了:“可是这里面也有纯夏剧组的照片,你还是应该还给我。”
保镖说:“那得等我的老板先看过,他说可以我才会转交。”
季雯舒有点冒火了,单手叉腰问他:“你老板是谁啊?”
保镖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我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去问我的被保人陈依依。”
得,又是陈依依后面那个大佬呗。
季雯舒当经纪人这么多年了,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小辣椒,可是对方油盐不进,她还真拿他没办法。回去跟场务说了情况,场务又跑去沟通了一遍,结果还是碰了一鼻子灰。陈依依带来这保镖明显是练过的,要真跟片场安保打起来,那可就闹大了。
季雯舒只好转回试衣间找陈依依。陈依依换了衣服,还坐在沙发上擦头发。李时京倒是不在了,她跟坐在椅子上的付恒有说有笑的,看见季雯舒闷闷不乐地走进来,才收起笑脸问她怎么回事。
付恒很识趣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出去了。季雯舒这才把刚才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陈依依却一副等闲随意的表情:“哦,那是董浩,你不要管他了,他很犟的。”
季雯舒很不服气:“那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陈依依就笑了:“他已经很讲道理了,要放在平常,他连理都不会理你的。”怎么说也是陈盛华的私人保镖,没有两下子陈盛华不会雇他的。
季雯舒投降了,举着两手倒在沙发里大喊:“算了算了!我再也不管了!你老板厉害,你老板手底下的人也厉害,我只是个小经纪,有什么资格管你们哦!”
陈依依看她吃瘪,捂着嘴吃吃地笑:“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总行了吧?”
季雯舒有气无力:“要吃火锅。”
陈依依靠过去撒娇:“不要了姐姐,我请你吃泰国菜吧。”她头发上的水珠滴在季雯舒的衣服上。
季雯舒斜瞟她一眼:“哼,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
陈依依说:“我哪有什么谜的,依附在谜一样的人身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