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刚按下葫芦又浮起瓢!但闹心归闹心,她还是拎了乾坤袋跟着周聪朝外走。
周聪边走边说:“照顾老太太那个李嫂的小孙子正发疯呢!那孩子本来是在她自己家里,她儿媳妇临时有事就送了过来。以往那孩子也经常来玩,没想到玩了这大半日,突然就疯了,逮谁咬谁!这会儿正被几个人按着,你赶紧去看看!哦对了,陆道长陆神仙陆爷,我刚又联系了下,今天应该就到了!”
看得出来他是真急了。
周聪是周家的远房亲戚,忠诚又得力,在这也算半个主人。接二连三的出事,尽管周中阳回来处理了,但他依然压力山大。陆灵蕴这个先锋在这里,其实也力不从心,不得已,他这是又一次催请了她师父。
听说师父今天到,她心里莫名多了些底气。
还没进屋,就听到了老太太房里有孩子在喊叫,还有其他人杂乱的说话声。
出事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正被周中阳和另一个人按坐在椅子上,双手反背在身后,双目猩红,瞪着眼睛大喊大叫,嘴角还挂着血,像一只凶残的小兽。他好像力大无穷,即使被两个大人按着,仍然又踢又闹,几乎掀翻座椅!
旁边站着哭天抹泪的正是他的奶奶,照顾周老太太的那个李嫂。她小臂上有一口极深的小孩牙印,有几颗牙的位置正在渗血!
那孩子看到陆灵蕴,更加疯狂,又冲了几次没有挣脱,开始呲呲地嘶吼,继而又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陆灵蕴提醒:“小心别让他咬到舌头!”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嫩,说完就后悔了。李嫂一听,几乎是下意识用手去够他孙子的嘴,就在她的手离那孩子还有十几公分时,那小男孩猛地往前一探,狠狠咬住了李嫂的虎口!她“啊”一声,手已经见血。
李嫂几乎是哭着祈求孙子:“昭昭你快松开呀!我是奶奶,你不认识我吗,你这到底是咋了?”
那孩子咬出了血,更加兴奋,不松口,眼里带着邪笑盯着她,鬼气森森!
周聪焦急说道:“咋办哪?陆小师傅这咋办?”
这大白天的起凶,起得还又狠又急,恐怕不是一张预制符能搞定的,可别的,她也不会呀?
她想起那把小铜钱剑,是当年师父从各地收集的五帝钱编的,开国的铸币,凝聚了几代恢弘的国运,驱邪化煞十分有效,他要咬,干脆就让他尝尝这把剑的威力!
她伸进乾坤袋里去摸,动作太急,突然手指一疼,像是被什么划了一下,食指的两个指节都被划破了,鲜红的血珠儿冒了出来。
扯大袋口,发现是一小沓金箔纸,纸的边缘还带着血。它旁边有一方小印,四分之一手掌大小,这是前年她师父得的一块上好的和田玉,想不出来做什么,索性就刻了一枚小印,她看着晶莹剔透很讨喜,就要了来一直收着。
鬼使神差的,她舍弃了铜钱剑,拿出了这方小印。
看了眼被划破的食指和冒出的血珠儿,她把伤口对着小印上的字抹了上去,红色的血液沾到白色的小篆上,鲜艳夺目。怕血不够多,她又用拇指和中指又挤了挤伤口,在字上使劲按了按。
握着这方小印,陆灵蕴三两步走向那孩子。那孩子望着她,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威胁,又像是愤怒,喉咙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呜鸣声。她再近一步,他眼里终于有了丝惊恐,开始不安得摆头,李嫂被咬得狠,忍不住又哭喊出声。
就在那孩子要有更加激烈的动作时,陆灵蕴举起了手里的道印,对着他眉心按了下去!
身后同时响起了一道急切的声音:“陆灵蕴!”
是她师父。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喊陆灵蕴,这一声吆喝急迫而又响亮,让她心头一震!
等她回神,发现整个房间里都安静了,没有杂乱的喊声,没有李嫂的哭求,更没有那孩子发疯般的嘶吼。
陆震快步冲过来,看都没看陆灵蕴,只死死盯住那个孩子。
再看那孩子,牙齿渐渐松了,李嫂快速地抽回了手,她虎口一圈渗血的牙印,比胳膊上的还要更深些。那个叫做昭昭的男孩,瞪了一会儿眼睛,终于缓缓闭上了,头一歪,被一旁按着他的人扶住。
陆震终于松了口气!
他扭头看陆灵蕴,怒目圆睁,拿食指点着她的鼻子,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陆灵蕴有点心虚,又有点讨好,软软糯糯地开口:“师父~”
“你……”陆震气呼呼地憋了半天,突然又笑,被气得:“你他娘真是我道门中的……一朵奇葩!”
她懵了。
陆震指着那小孩子脑门:“从古到今,拿道印往人脑门上盖戳的,你恐怕是第一个,怎么想的你!我看出来了,你胆儿是真肥呀!”
陆灵蕴往那孩子脑门上瞄了一眼,四个清晰的血字:道经师宝。
她低着头不敢吭声,拇指轻轻摸了摸食指那道口子,还怪疼的。
周中阳插口问:“陆爷,您看这……接下来怎么处理?”
算是帮她转移了火力。
陆震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对角落里的周老太太说:“让您老受惊了!后面的事您要是怕……”
他话没说完,老太太就摆着手说:“怕什么,都这把年纪了……该怎么做,你尽管安排,不用顾忌我。”
倒是个有魄力的老太太。
陆震说:“那您今晚上就留在这屋里,关好门窗,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急,不要慌,更不要出去。”又转向众人,“谁是这孩子家属,等会把他的八字给我。”
他又去门口倒着的行李箱里,摸出一捆麻绳说:“另找个没人住的客房,把这孩子抱过去,用这个绑结实了。其他不相干的人,都回自己家去,今晚这宅子里,除了周家人和这个孩子,其他人一个都不要留。”
陆灵蕴听着这安排,知道今晚是要有一场法事了。
陆震继续对周聪说:“对了,再找人去市场上买只鸡,要……要……”
周聪猜度着:“大公鸡?驱邪?”
陆震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说:“要老土鸡,家养喂粮食的,鸡爪子要细要长,毛要厚要多,要活的!”
陆震嘿嘿一笑:“对对,要老土鸡。”
老太太笑了:“这都二十多年了,难得你还惦记这口,我亲自下厨,保管你吃好!”
周聪傻了眼,他大概从没想到,陆震的骚操作还包括点菜,还要老太太亲自下厨!
他可真好意思!
周聪去着手安排,老太太让周中阳带陆震去客房,他需要什么给什么,让好生伺候。
经过院中一片小花圃时,一只黑猫突然蹿了出来,嘴里叼了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陆震问:“家里养猫了?”
周中阳回道:“老太太养的,一共2只,还有只花猫。”
陆震又问:“这猫平时都谁喂?吃什么?”
“老太太自己喂,狸花猫,什么都吃。”可能觉得陆震对这猫过于关注,周中阳反问道:“您觉得这猫有问题?”
陆震看了身后的陆灵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问她的看法。但她刚才有点走思,这猫她之前见过,倒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所以也没吭声。
直到周中阳安顿好房间,将要离开时,陆震突然开口,说了句让陆灵蕴和周中阳都意想不到的话:“刚才那猫嘴里叼的,是人骨!”
陆灵蕴这才反应过来师父那个眼神,他是在提点她。他们这种行走在阴阳边缘的人,需要有敏锐的观察力,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可她还是嫩。
陆震说:“那猫虽然蹿得快,但我不会看错。早些年我跟过不少开山修路的项目,地底下什么都能挖出来,那猫嘴里叼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是人的下颌骨,且是个孩子的下颌骨。”
周中阳意外道:“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也不一定就是家里的。”陆震思量着说,“你让人留意下那两只猫,看看它们都去哪里出没。”
周中阳走后,陆灵蕴开始心虚,主动讨好:“师父您累了吧,我给您捶捶背?”
陆震往椅子上一坐,一只胳膊搁在扶手上,身体前倾,说道:“我不累。”他这个口气,陆灵蕴知道他要开始训话了。
但她又不甘心,立刻又去倒水:“您润润嗓子?”
“放哪儿。”他用眼神点了下他一旁的桌子。
陆灵蕴只好乖乖把水杯放他旁边。她左看右看,师父带来的那2只大箱子还扔在门口,又讨好地说:“那我帮您归置归置法器?”
“陆灵蕴!”陆震喊了她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气压低得可以。
她只好乖乖回到他跟前,低头站好。
陆震望着她,这个孩子实在不让他省心。
从带着她开始,他时刻小心,知道她命格有异,就尽量不让她涉险,甚至学习道法也很少逼她,她也就养成了随缘的性子,相当惜命。但这次不同了,她的所作所为让他很生气。
陆震的长相,其实算得上英俊,只是年纪大了,经历复杂让他多了些沧桑。他脸型瘦削,黑直的眉毛下一双瑞凤眼,鼻梁高挺,薄唇,笑的时候还有些玩世不恭,严肃起来那眼神就深不见底。每每这个时候,陆灵蕴是有些怕的,平日里撒娇打诨还好,这种时候就只能乖乖站好听训。
陆震的声音里冒火:“才短短几天,你接二连三地犯错,个个要命!”
陆灵蕴垂着脑袋,声音低低的:“我不该冒然招魂……”
陆震气呼呼的声音里带着警告:“子夜行法招魂,招来什么都有可能!你照葫芦画瓢就敢试,万一有事谁来救你?”
她声音怯怯的:“还有打架……”
陆震说:“那东西不是冲你来的,你就算不管,也无非看那小子的定力,又死不了人,结果你差点把自己搞废!”
“啊?”陆灵蕴抬起头,她听到的重点在那句“看那小子定力,又死不了人”,想问什么,却被陆震粗暴地打断:“啊什么啊?你继续说!”
她只好继续检讨:“我不该往人脑门上盖戳……”
陆震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她脑袋说:“这是最严重的!盖哪儿先不说,你居然用自己的血!你知不知道,精血是立命之本,我看你是疯了!”
她也不知道当时咋回事,就觉得心血来潮就想这么干。但师父气头上,她只好先认错,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我错了。就当时,脑子那么一抽……”
房间里掉针可闻。
陆震上次这样暴怒凶她,还是她小学时。那会他在殡葬店的里间,摆了个什么阵,经常在里面一闷大半天,但陆灵蕴被严厉警告不能进去。可小孩子好奇,有次趁他外出,她翻出来钥匙,悄悄开了个门缝,一股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那房间里没有窗户,没开灯,里面黑洞洞的,她还什么都没看到,就被突然回来的陆震抓了个正着!那次他也是泼天的火气,罚她连抄了七天的《上清大洞真经》,让她存心养□□天,聚精会神合道。
除了这两次,陆震平时对她都很温和,甚至有点溺爱。他这次发火让她意识到,她这几天是有点飘了。
发了通脾气,陆震情绪已平复许多,又看丫头低着头,睫毛偶尔忽闪一下,抿着嘴唇,一脸委屈巴巴,他又不免心疼,语气有所缓和:“我原是让你提前来玩几天,看你平时挺聪明的,装傻充楞自保应该没问题,谁知道有事你真冲啊,之前咋不觉得你这么虎呢?”
陆灵蕴深吸口气,听他这口气,今天的训斥是告一段落了。
她也觉得,之前在抓鬼驱邪这种事上,她可惜命了。那些符法理论和玄门秘技,也就看个热闹,冲锋陷阵那是从来没有的。起初师父让她先来,她还老大不乐意来着……怎么就虎成了这个样子?
她端着刚才倒的水捧过去:“师父我以后会三思而行的,绝不冒失了。那个,你刚才说,看周中阳的定力,是什么意思?”
陆震要接水的手忽然顿住,眼锋扫回她脸上,看得她有点不自在。
她又解释:“我眼拙嘛,瞧不出底细,以为不管他会出事。师父你是不是知道,那是个什么邪祟?”
陆震盯了她一会儿,叹口气说:“同样的事,二十多年前,周中阳他爹周照齐也遇到过。”
周照奇也遇到过?陆灵蕴第一反应是,这事周中阳他知道吗?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陆震直接挑明:“你以为当年周大盼好好的,为啥差点死掉?这事周照奇只跟我说过,还是在我逼问之下,才不情愿地讲了,周家没有别人知道。”
这她就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