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亮地府AU|终难相遇 第6章 溯往昔人鬼殊途

诸葛亮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辰时。

从黑雾中走出，便忘记了雾中景象。当诸葛亮抬起的眼帘里又一次浮现出熟悉的横梁椽柱的时候，他轻轻阖了眼，少有地在病中露出一抹微笑。

呼吸吐纳还带着隐隐的燥痛，像是从胃脘深处带出来的涩滞；头很晕，太阳穴鼓胀得疼；腰背颈项像是被一根筋抻着僵硬得难受——不过，相比起从前每每在夜里便不得不赶着时间从床上撑起来提起笔，如今这样可以一睁眼就看到日光的日子，已经太好了……

这一刻的诸葛亮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也从未有这样一刻，他那么切切实实地想要把自己交给温暖的被窝，侧过脸埋进软软的枕席，而不用担心“白日昼寝，成何体统”。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谁在他的床边坐下，手伸进自己的被子摸索着自己的五指，复又牵住指掌探了探他掌心温度——熟悉的粗糙感教他心底泛起久违的融融暖意。

直到那个人柔和着声线哄孩子似的在他耳边唤他“孔明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可好？”，他才恶作剧似的睁开眼，把自己的笑容完完全全地展现给自己一生唯一的主公。

“亮又教主公等着了……”他玩笑着，笑容一直蔓延到眼底，还止不住地要泛出来。

刘备纵容地瞪了他一眼，放下手中食盘，伸手去扶他坐起来：“还敢耍嘴，昨夜可叫你主公好一番折腾。”

“……臣累君忧，亮罪大矣……主公要怎么罚？”

刘备看着他说话都气喘的样子，暗骂就你那碰一下就碎的样子我能拿你怎么样？！冷冷地哼了一声，手一伸把粥碗推过去：“喝了！”

诸葛亮笑得更欢了。

余光瞧到刘备气得脸都有些发白，眼底下两块乌青便更是明显了许多，诸葛亮一时心下竟有些酸软，却也不显露在脸上，只顺从地接过粥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熬得软糯的山药枸杞小米粥，放了甘草…党参…川佛手…陈皮…嗯…还有蜂蜜……诸葛亮只觉那股酸意自心底直冲鼻头，连忙抿嘴摁了下去，只道是这粥味道真心不错……

可惜他最终也只不过喝了半碗便再吃不下去了，只好歉意讨饶地看向刘备。

后者倒没说什么，面不改色地叫人进来收了碗。

饭后刘备又试了试他额上温度，觉得尚可，便搬了把凳子坐在他床侧。

最初的松落和快意过去，诸葛亮也慢慢回过味儿来，渐渐想起昨晚的前因后果，不禁面上一热，小小心觑了刘备一眼，见他面色凝重心里更是暗暗叫苦，知道肯定瞒不过他，正要开口，却见刘备慢慢从袖中抽出一卷白绢，道：

“图纸我看过了，少时便会有人来按图打造。”他把绢放到诸葛亮手上，见诸葛亮不动，便就着他的手将图纸展开，“绘得可是精细，比翼德当年的仕女图也不遑多让。备当年竟不知先生还有这般手艺。”

“主公……”诸葛亮自知犯忌，确是没什么可辩解的，“亮知罪，请主公息怒。”说罢掀了被子就要往床下跳。

“回去躺好！”刘备遽然一喝。

诸葛亮呆住——何曾有人这样呵斥过他——在过去的十二年里？

着了迷一般，诸葛亮愣愣地躲回被子里——看着他的主公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

“主公？”

沉默良久，刘备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诸葛亮眼观鼻鼻观口，试探着喊了一声。

“孔明。”刘备捡回方才被诸葛亮拂到一边的白绢，将其拿回眼前细细看着，“备知道你的性子，办起事来不管不顾的。备也知道朕的丞相，是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刘备挥手止住诸葛亮想要开口的意思，“可是孔明啊，上天已经给了你我又一次相遇的机会，也许不会再有第三次了，你明白么？”

“主公！”

刘备又一次站起身拦住诸葛亮直起的身子将其摁了回去，白绢随着他的动作又一次飘落在地：“备这一生，确是以兴汉大业为己任，但却从未想过，要拿身边人去做这大业的牺牲。”他轻轻握住诸葛亮双手，“孔明明白吗？”

他抬头，遇见诸葛亮的眼。

两束同样幽暗深邃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却交织出了人间最绚烂的星火燎原——

他们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也能深深地感受到对方的痛苦，可这痛苦啊，却不能说，不能摆脱，只能各自承载着灵魂深处的重量，直到千年万年后的一刻……

良久……

两人同时默契地选择略过刚才的话题。因为已经太过了解明晰，所以言语反倒成了累赘。

刘备俯身捡起地上的白绢，抖搂了两下拂去上头沾上的尘灰，有一处墨迹许是滴到了水，在素白的绢面上由浓而淡地晕散了开来。

“孔明……”刘备唤了一声。

“嗯？”榻上的诸葛亮偏过头，“主公怎么了？”

“……没什么。”刘备笑了笑，“孔明给这梯，起个名字吧？”

“嗯？”诸葛亮不答，接过刘备的话，“主公喜欢叫他什么，便叫什么吧。”

他微微仰头放松了身体靠在被褥上，晨起淡淡的光晕笼在他脸上，看不真切神情。

“嗯……”刘备却好像起了兴致，自跑去桌案边取了笔，又垫了片简，歪头想了足有半刻，方下笔写了三个字，又兀自端详了好一阵儿，才心满意足地递给诸葛亮，笑道：“备不会起名字，孔明看这个可好？”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略略挑起些好奇，低头伸手接过。只见长长的白绢上原本满是细密的汉体小隶，蚕头燕尾煞是好看，此刻却在天头处一笔一画地补了三个横平竖直的大楷，曰：“结云梯”。

诸葛亮失笑，不置可否。

刘备却是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笑容，终暗暗将一口叹息按进心底：孔明啊，你可知道，因这一具云梯，又将牵绊你多少的朝朝暮暮？

“孔明啊，自惜。”

西方有神木，高耸入云端。

采云结朝树，夜夜不堪看。

魂系千里借，身已赴黄泉。

缠绵入君骨，星烛泪长潸。

不忍君停驻，不舍君去远。

此境无寒暑，何故久不还？

清玉·诗

第一卷 完

第一卷先搬完啦！

第一卷相比二改版并没有什么改动，改动的主要在第二卷，欢迎新老朋友看到此处！

感恩！磕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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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溯往昔人鬼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