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覆花园 第1章 第 1 章

四月份的A市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整座城市迷醉在茫茫的花海里。无论是别墅群矮墙上不管不顾绽放的蔷薇，还是随便一条无名街道旁娇羞浅笑的紫色苦楝，都昭示着A市作为一国首府的富庶繁华。

叶兰绡下了车，推着巨大的行李箱迎着人群走去，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队伍——没办法，前面四个同学的衣着和这里华丽有序的环境太不搭调。

这四个同学都和她一样，是依靠联考和竞赛成绩选拔出来的，他们来自并不发达的边缘县市，家境普通，甚至贫穷，而他们此次要交流学习的高中，则是全国有名的精英中学，这里的学生不论家世还是学业都是顶尖的。

两相比较，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至于叶兰绡一个普通中学的学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则是前一段时间有社会有识之士痛感现今贫富差距悬殊，寒门学子再无出头之日，于是倡议精英学校肩负起社会责任，扩大与平民学校的交流。

A市的老牌名校今辅中学响应号召，在免除学杂费的情况下，接纳叶兰绡他们进入这所学校学习。

叶兰绡在离开她的母校时，班主任文老师把她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给她讲述了今辅中学的学习机会有多难得：

“不要以为普通的选拔考试才是唯一出路，有传承的名师选拔学生都是从中学就开始的，去了今辅中学好好表现，让老师同学看重，这样无论你以后走学术路线还是不走，你背后都不是空无一人。”

老师的话有现实和市侩的一面，但出发点确实是为她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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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兰绡与其余四个同学走进新班级时，觉得文老师还是太天真，对人性有不切实际的想象，毕竟她是一个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便从这处象牙塔走进那处象牙塔的人。

今辅中学国际1班是这所名校的重点班。

五个人走进班级时学校的校服还没到，于是原生家庭的底色便都显示出来了。

第一个做自我介绍的男生来自S市，叫刘军，他一看就是那种埋头读书、万事不顾的理工男，穿着起毛球的短了一截袖子的橘色T恤。

站在讲台前，面对非富即贵的一张张惊叹的脸，刘军这辈子似乎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袖子短了一截，第一次感受到起毛球衣服的面料是那样刺挠着他的皮肤，而向来偏爱的橘色土气极了，偏偏它还那样显目，简直是个鄙夷目光吸附器。

叶兰绡站在刘军身边，发现她的新同学说着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手抖脚抖，局促不安，已经强烈感受到他内心的不平静。她知道，这个曾经在普通中学凭成绩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此刻自卑了。

刘军的自我介绍暴露内心太多，在班主任白老师的引导下，他甚至说了他所在的学校环境恶劣，饭里有老鼠，床上有床虱，每到入夜全宿舍的人便开始噼噼啪啪打床虱的“感人”事迹。

同学们面露同情，兴趣盎然地听他的叙述。

叶兰绡警惕地看了一眼教室后面，果然发现已经有摄像头在拍照，想必刘军同学的事迹不久后就要见报。

她这辈子第一次庆幸自己蔷薇科植物过敏，下车后在看到满城的蔷薇花时第一时间冲入药店买了一大盒口罩，此刻才不至于全头全脸地和刘军同学一起进入标榜今辅中学如何博爱无私的宣传栏。

刘军介绍完后便轮到叶兰绡，她低声简短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学校便结束了。

班主任意犹未尽，想从她的话里挖掘到更多信息，叶兰绡打了好几个喷嚏，打断了白老师的问话，她说自己花粉过敏了，露出红得不正常的眼眶。

白老师不满意叶兰绡的不配合，叶兰绡也不喜欢班主任的刻意引导，双方第一次见面便互相没有好感。

剩下的三位同学也都多多少少谈及自身，给够了宣传素材。

叶兰绡知道老师会在心里给自己记一笔，但没有办法，她做不来第一次见面便当着一群陌生人诉说内心隐痛的事。

在她看来，人性是慕强的，展示弱小只会收获廉价的同情，接着是毫不犹豫地践踏；展示强大才能得到尊重，踩你时也要忌惮几分。

当然，最好的状态是贞静无波，什么都不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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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完课本后，叶兰绡在学习委员彭夏的带领下向宿舍楼走去。

迎面而来是气势汹汹的一队人，每个人都拿着乐器盒子，穿着银色纽扣、深蓝西装外套的笔挺演出服，为首的男生腿长长直直的，穿着短靴却并不显得柔媚和造作，脸色淡到极致便显得有些傲，每一个五官都像雕塑家经过精心谋划雕刻出来的。独他一人穿着金色纽扣演出服。

一直神色淡淡的彭夏在看见那个男生时脸上瞬间就生动起来：“峪宁！”她叫了一声。男生没理她。

“梁——峪——宁——”彭夏拖长了嗓子，像在山谷里旁若无人地喊人，语气里有不自知地撒娇和炫耀。

叶兰绡已经基本断定彭夏喜欢这个叫梁峪宁的男生了，这个光叫名字就已经让她感到幸福的男生。

梁峪宁在周边人的起哄中终于看了过来，他克制地应了一声。眼神不经意扫过叶兰绡。

叶兰绡心里惊跳了一下，好有压迫感的眼神，她有一瞬间的紧绷，这份紧张来之不易，是她17岁淡然如水的人生中的意外。

“有新同学吗？”梁峪宁问。

“是的！别的市的贫困尖子生来我们学校交流学习的。”彭夏很高兴男神能和她搭话。

（叶兰绡内心os：犯不着把“贫困”二字刺我脸上，我只是相对于你们家境普通，还谈不上“贫困”标准）

梁峪宁身边的男生经过叶兰绡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了叶兰绡的行李箱一下，把叶兰绡撞了个趔趄。

“张思泽，你干嘛！”彭夏娇声呵斥张思泽。

“新同学，不好意思啊。”叫张思泽的男生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脸上却一副坦荡到无耻的欠揍表情，叶兰绡读出了他的敌意。

叶兰绡不想与张思泽更多纠缠，拖着箱子便往前走，张思泽还想拦住她逗弄，却被前面的梁峪宁叫走了。

“烂脸的丑八怪、乡下人！”他低声在叶兰绡耳边说。

叶兰绡这才明白，世界上就是有宿敌这回事的，有些人天生就不对付，比如这个见第一面就骂她的张思泽，她弄不懂张思泽对她莫名其妙的恶意，便索性不去深思。

彭夏还在跟叶兰绡科普梁峪宁。

“梁峪宁什么都好，学习是年级第一，家里背景深不可测，据说今辅中学就是梁峪宁所在家族创立的，他在学校说一不二，哦，他还是学生会主席。”彭夏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而且，梁峪宁小提琴也拉得好，今辅中学的演奏团是很有名的，经常代表学校进行国际交流，刚刚他们就是要去给国际友人表演呢。”

好了，梁峪宁是惹不起的存在，叶兰绡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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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见宿舍楼下大片大片的蔷薇花丛后，叶兰绡眼泪朦胧地打消了住校的念头——蔷薇科植物过敏真要命。

她问彭夏可不可以申请走读，彭夏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想不通一个贫困县市来的学生有不住免费宿舍的理由。

但今辅中学被娇惯的学生很多，住不惯宿舍、过不了集体生活的大有人在，叶兰绡的要求并不过分。在请示了老师后，叶兰绡办理了走读。

叶兰绡打开手机里一款植物辨别APP，这款APP有拍照识别植物的功能，也能通过人群发布的大数据得知当地植物的分布情况，叶兰绡找到了蔷薇科植物分布最少的街区，打车直奔该地。

这条街已经很老了，有一些房子上面写着大大的红色“拆”字。这里人群凋敝，草木莽荒，一些星星点点的旋覆小野花拉拉杂杂开在草丛里。

叶兰绡有点明白为何这地方蔷薇科植物少——像蔷薇这种与贵族家的花园和谐共处的植物，是不甘心寂寞无主地生活在这里的。

叶兰绡拖着行李箱，步履沉重地走进欣欣连锁酒店。

“长住，先办理一个月入住。”

“一个月？”欣欣连锁酒店的老板娘钱欣欣眉毛做了半永久，线条跳脱得像作图新手的草稿，讲话激动时眉毛似乎要从脸上游下来。

“一个月也不知这里还在不在，这里要拆迁了，晓得不？”

“最长能住多久？”叶兰绡疲倦地问。

“那就暂时住一个月吧，如果要拆我会提前告诉你。”老板娘思忖片刻后说。

叶兰绡告诉老板娘自己是今辅中学的学生，请她安排一个僻静一点的房间方便她学习。

老板娘高兴地说这里当然僻静，因为好久没有人入住了。

“你是我们今天第一个住户。”老板娘言简意赅地说。

叶兰绡：……算我话多。

叶兰绡住在8411房，一间朴素的尾房。

好在生活设施算是齐全，空气中也没有蔷薇科植物的味道，叶兰绡摘下口罩，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露出一张美到惑人但毫不在意自己好颜色的脸。

她把行李箱打开，取出衣物，舒服地洗了个澡，像一摊泥一样瘫在床上，迅速跌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