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起来,一夜过去,港城的行人开始迎接新一轮朝日。细雨停了,气温好像稍有回升,经过十字路口的一个上班族感叹着变化无常的天气,一边抬头望向公交站牌。
余光看见牌下站着一个高高的人影,似乎抬起手扔下一张纸,然后随一阵漂浮的青烟消失在原地。
上班族颇为奇怪地摸了摸眼睛,再看,方才诡异的景象如同幻觉,地上没有飘落半点纸屑,他有点发毛。
“大白天的,不会撞鬼了吧?”
茫茫两界缝隙,灰色浓雾滚滚翻涌,不见天际,老旧三层建筑孤独矗立在浓雾中间,黄纸写就的引路符飘下,黑发黑衣的青年悄然出现在大门前,仰头望向这一座居住了数十年的博物馆。
从出世到今天,李长缨的大多数记忆都跟四寿路有关。
收养他的师父死后,他成为镇守在此地的傀儡,没有前身,没有后事,日复一日、与世无关地生活着。
除了那些能请托到馆中来的人,和寥寥无几危害到此地宁静的鬼,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交流的同伴。对于梦境执著探寻,或许可以解释为稀薄的情感渴望。
人总是善于结群的动物。
博物馆一楼称得上空旷,除了一座实木柜台没有别的东西。柜台上方竖着两根钉子,横挂一架算盘,长久无人使用,已不再油亮。
内里两侧墙面分成五层置物架,分别陈列不同种类、不同朝代的古物,酒樽,雕塑,玉像,陶罐,因着并不是寻常古董的原因,即使年代久远,依旧不见铜锈斑驳,反而新亮得诡异。
四寿路博物馆,存放的都是不该留存在现世里的阴物,或为陪葬品,吸收主人怨气,生了魂灵被封印在此,或为凶器,杀人杀畜,煞气极重,常人持之有害。
灵符引水接入盆中,李长缨仔细洗了洗手,棉布擦干,才来到堂前正中央,对着黑白遗像,给麻衣道人敬了三炷香。
棕黄的油灯下,他躬身一礼,良久。
“师父。”
他抬头,凝望遗像里慈眉善目的道人。
“假如业缘现身,确实为真,我会离开四寿路,去找我要的答案。”
“你说过,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恕我有违馆主之责。”
晨光熹微,鸟鸣声阵阵,地处公园旁边,楼房周围空气宜人。
温馨的三居室,客厅中央挂了一盏精致华美的莲座形水晶灯。玻璃茶几上一尊琉璃花瓶,插着一束鲜嫩带水珠的粉百合,显然房屋的主人颇有生活情趣。
结束一天的晨跑,简洁从门外走进客厅,一杯温热的凉茶已经为她备好,连秀芳从厨房探头出来:“阿洁,喝了茶先给允儿打个电话,我右眼皮总是跳跳的,有点担心。”
被称为“阿洁”的人抬眸应了一声,弯起眼睛笑了笑。
“好的芳姨,别太担心,允儿去朋友家玩,不会有什么事。”
她有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神光奕奕,长眉飞扬,因此五官虽然秀气,给人的感觉却很英气。大抵刚刚运动完的缘故,汗意蒸腾,深红色的短发发梢有些沾湿,整个人带有一种被长辈宠出来的开朗和活泼感。
也许正是这样的人,才会在绝境之下,被妹妹当作希望一般想起。
韩允儿颤着指尖打开家里的门,明明已经作好太多心理建设,在见到她那一秒,还是眼眶微热,几乎掉下泪来,只能眨眨眼,掩饰性地划开一抹笑。
“洁姐,我回来了。”
简洁挂断响忙音的电话,对上妹妹的眼神,有些错愕。
很快她意识到不妥,拉着人摁下沙发,不忘扬声冲厨房里的芳姨交代了一句,跟着坐下来,关心询问。
“打你电话也不接,发生什么事,怎么头发都乱了?”
她揉揉契妹的发顶,帮着人撇干净耳发,又安抚性握了握对方的肩头。
韩允儿有一万句话涌上来也好,都被这份温暖的关怀打散,重吞回肚里。
她微笑摇头:“没什么,电话忘记充电了,还赶工一通宵,好累。”
简洁有些欲言又止,但没由来的直觉让她没有再问下去。
...
“啊!”
噩梦。又是噩梦。重复地在无穷无尽的楼梯上奔跑,肺部最后一丝空气也被挤压,双腿沉重,抬不起来,最后滚落转弯处,被拖进黑暗中。
韩允儿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坐在房间里,夜风轻轻吹动窗帘,一切角落都让她觉得不安全。
愣了许久,她试着动了动,才发现是空调被缠住了小腿,所以梦里才会觉得两脚沉重。
人头,断指,腐臭的气味,轮番在梦里出现,撞鬼这件事无疑打破了二十多年来的认知,她打开台灯,在荧黄的灯光下摸出手机,按记忆中留下的电话打了出去。
“嘟——嘟——”
“接呀、接电话...”
她漫无目的却有些焦躁地呢喃。
“滴”一声响,那头似乎是有人刚拿起电话,传来一阵布料窸窣声。
“喂,什么事。”
接电话的人声音清楚,似乎不像是在深夜里醒来。
韩允儿听到他冷漠的语气,内心却感到一阵松弛,犹如在公司大楼里望见他杀鬼,虽然对其形貌略有惧怕,但她知道他是人类。
她向他讲述了噩梦,并询问这是否与鬼魂有关,李长缨表示否定,平淡地说。
“人受到惊吓后做噩梦很正常,你只是需要休息,有空可以去看心理医生。”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韩允儿敏锐察觉到一种僵硬,她思索片刻,请求。
“我想见见你,你最近有时间吗?”
李长缨无可无不可地应下来。
挂断电话,韩允儿抬头看向电脑桌旁,时间已是三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