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乐健康股价的大跌自然在董事会引起了恐慌,霄正雄无法主持会议的几天里,所有人都拿不出有效方案,群龙无首任由无情的市场随意干预宰割。
尽管美乐健康在构架上是董事会结构,各部门的责任都很清晰。
而实际上,由于霄正雄和徐庆春两人持大份额原始股,且徐庆春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只看利润对医疗行业丝毫不知情。
美乐健康内部实际是由霄正雄一人高度集权的统治及管理。
董事会不过是个花里胡哨的摆设。
哪怕今天他把所有董事全部开除也不会对美乐健康有任何影响。
而他霄正雄只是不在场七天,美乐健康却已被逼上了全线崩盘的绝路。
按照医嘱,以宵正雄目前的状况来看,他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月的静养才能有效恢复。
他是个老人,他的医疗团队几天前才在他的身上缝了无数针。
可为了他的王国,他必须行动起来。
他出院的时候依旧行动不便,在媒体的监视与围攻下坐着轮椅,被人抬上了一辆丰田兰德酷路泽。
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猛烈抨击他始终保持沉默。
他是他的王国最坚实的墙,在最紧要关头他绝对不能放出哪怕一丝懈怠的信号。
当他回到家,看到儿子霄羽正站在门口焦灼的等待着他的时候,他不禁潸然泪下。
霄羽从台阶上迅速踏下,接过护士手里的轮椅,说让我来推。
霄正雄想抬手拍拍霄羽扶着轮椅推手的手背,奈何伤口仍未愈合,只能作罢,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用手掌点了几下。
把霄羽安抚在家,让他不与媒体直面接触的举动不难想出是徐庆春的安排。
徐庆春尽管年轻霄正雄几岁,也年过四十有余,在商界摸爬滚打过多年的人城府绝不会浅。
如果说霄正雄身上仍然沾染着学究的冥顽不灵的习气,那徐庆春这个永远追着利润走的商人的触角对市场风向的捕获则有着拨云见日的绝对敏感。
退学的事也是徐庆春一手操作的。
他能依照逻辑与经验去预计后面会发生的最好和最坏的一面。
不要直视人心,不可挑战人性是他追逐一世的座右铭。
友谊,良知,道德,在他看来都是海清河晏时代的锦上添花。
在一个人落入穷途末路之时,美好的品质总是消散的最迅速的。
好在霄羽是个十分明事理的孩子,徐庆春只是把可能出现的结果按逻辑拆出来随便摆了几条,霄羽就同意了他的暂时退学避风头,然后在家请私人教师一对一针对性补习的建议。
徐庆春和霄正雄接触这么多年,最羡慕的就是他有霄羽这么个几乎各方面都完美的儿子。
这是命。是运。是人类的努力天赋智慧触及不到的领域。
那些教育学心理学可拉倒吧。
徐庆春在自己儿子身上可没少投入,幼儿园二十万一年说上就上,一点磕绊都不打。
小学也是托人脉关系读的海市最好的小学。
南市不行,小城市哪哪儿都欠缺着。
主打一个抚慰心灵快乐童年。
他童年是快乐了,可他爸不快乐,才上小学四年级数学就不及格。
他爸当年可是金融系的高材生。
什么优质的遗传基因,都他妈是见鬼的。
除了霄羽一点都不想子承父业的做医生之外,这大约是唯一的美中不足。
不过霄正雄也从来不苛责。
徐庆春知道,只要霄正雄稍微固执一点,霄羽也会放弃自己的选择顺应霄正雄的心愿。
可连霄正雄自己都说,“当医生干什么呢?我在公立医院单位累死累活又为自己积攒了多少?
人活一世,他爸累一辈子,就让霄羽这一辈子痛痛快快的吧。”
徐庆春和霄正雄商量对策的时候霄羽正在书房听老师针对性的讲卷子。
偶尔也会分心,但很快就能收回来。
一般是讲九十分钟就休息十分钟,老师会和他闲聊,更多的是喝茶吃点心,转换思维,好顺利进入下一个学习阶段。
每天上午会复习三门,中午有两小时的午休,下午再复习另外三门。
总体来说强度和在学校差不多,既不太累,也绝对不轻松。
老师走后就是写作业和休息的时间。
和上学期间一样,吃完晚饭霄羽会对着院子发会儿呆,或者去喂喂池塘里的锦鲤。
他家的院子是和式风格,霄正雄带他看房子的时候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要离开这个宁静悠闲的家了,霄羽总会感觉莫名的怅惘。
再加上这次霄正雄的遇袭,他有点动摇,到底要不要坚持钢琴演奏这条路。
尽管他的老师和海城的老师都对他大为赞赏。
要不然就留在南城读大学吧。
他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头顶的风铃想。南城也有一所的医科大学,霄正雄还是其中的一位客席教授。
他知道霄正雄虽然不愿多加干预自己的选择,但是是愿意由他继承霄正雄本人的衣钵的。
但是真要读医科大,霄正雄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他往更远的城市赶。
去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如果他要学医,必然要走这一条路。
说不定还要出国。这是霄羽最不想经历的。
或者干脆读个别的什么专业?但是思来想去,南市的几所大学都没有哪一个值得他纡尊降贵的。
选这些学校还不如去海城呢。
南城怎么就没有一所像样子的好大学呢。
虽然这是他操碎心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除了思考捉摸不定的前程,偶尔他还会想到在医院走廊偶然捕捉到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总在他身边闪现,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像是在望着他,却又一言不发。
护士告诉他那个人可能是林警官,自从院长遇害后那个人就不分日夜的往医院跑。
“大概有什么话想问你,又怕你多想精神压力大。还看他盯着你看了好多回,总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小护士们说起那个林警官总是叽叽喳喳,像在讨论明星偶像。
他向大家打听消息总会请大家喝奶茶吃宵夜。
做事很认真,待人又绅士,而且长得很帅,又高,笑的时候脸上还有个明显的梨涡。
身高得有一米九了。没有一米九至少也有一米八八。
霄羽没有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既没有心情,也不太有机会。
他去医院看望霄正雄的时间很有限,徐庆春不希望他在医院呆太久。
毕竟现在霄家任何一个举动任何一句措辞在现在都有可能被媒体捕捉,曲解,利用。
在风暴平息之前,霄羽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躲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后方。
如果用国际象棋来打比喻,美乐健康就是国王,所有人都在拼死保卫国王。
霄正雄是皇后,站在国王最近的位置,荣辱与共,同生共死。
徐庆春就是主教,为这场战争出谋献策。
此刻徐庆春已经想到一个绝佳的对策,或者说他早就有过这样的想法,一条在美乐健朗陷入死胡同时作为退路的锦囊妙计。
虽然不是上策,但也是目前可行的唯一办法。
避开监管部门,让星达医疗全面收购美乐健康的股份。
再用星达医疗的背景去重新调整做市值。
霄正雄看徐庆生的表情怒目圆睁,眼珠子里冒着火光,牙齿咬得咯咯响。
徐庆春这是要把霄正雄一手带大的美乐健康卖给别家做养子。
他知道这绝对不是霄正雄现在临时想到的办法,他早有这样的打算,估计已经早就和星达医疗谈好了合作分成。
这只要等一个契机。
这个圆滑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还是从成立美乐健康的最开始他就是这样打算的。
他大概一开始就知道,像美乐健康这样一个私人医院终归只能是昙花一现。
可就算是一瞬的美好,徐庆春也能牢牢抓住其中的价值。
而对霄正雄来说,美乐健康就是他一砖一瓦建立的心中的医疗行业乌托邦。
这是他血与泪铸造的理想主义实践地。
患者有最好的待遇。
医生拿到更多的钱。
而对徐庆春来说,美乐健康始终是一个可利用的摇钱树罢了。
它繁茂时,努力榨干每一笔利润,等到它枯萎了,转手就卖个好价钱。
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任何多余的感情。
“我和他们谈过了。”徐庆春还在继续说,丝毫没有注意到霄正雄的不悦,“他们承诺绝对不会插手美乐健康内部任何一件事。”
或许他注意到了,但是他不在乎。
霄正雄老了,他早就不是那个在业界一呼百应的霄教授了。有人趁他不备早早稳坐了胸外科第一人的那把交椅。
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挤下来的都毫不知情。
“这还是你的国。你也还是所有人的王。”
徐庆春看着霄正雄的眼睛,表现着自己为了美乐健康鞠躬尽瘁的诚意。
毒蛇要给猎物一击致命的攻击时,也会盯住猎物,用来迷惑猎物的判断,瓦解猎物扼意志。
“我会考虑考虑。”霄正雄给了一个迂回的答复。
实际上,他和徐庆春都知道,美乐健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根本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和余地。
“当然要慎重考虑,毕竟无论对方怎么宽容,从今往后利润都会在美乐健康的业绩考核内占绝对的优先权。”
徐庆春语调平和,看似在安抚,措辞却咄咄逼人。
此时的霄正雄才如梦初醒的发现,他本以为自己掌握着美乐健康的裁决权与绝大多数的股权便能所向披靡。
而实际上,只要一个小缺口的暴露,他所铸造的堡垒顷刻间便会崩溃瓦解。
徐庆春和霄正雄谈完,立刻换了一副慈爱叔父的面孔到书房准备找霄羽。
徐庆春走到院子里的就听到灵动的钢琴声,他不知道霄羽在弹什么,不过他现在心情愉快,听什么都满心欢喜。
美乐健康现在这个情况他早有预料。
原本他以为会是政策上的变化会让私立医疗机构处于极为被动的局面,却没想到长堤蚁穴居然是管理上的疏忽。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和星达医疗好好谈一谈,用怎样的方法把长期以来支持美乐健康的股民们的荷包掏干净,好让自己憋掉的荷包再次鼓起来。
徐庆春这个人靠做海外贸易起家,为了配合老外的思想,从很早开始就读一点基督教的东西。
和外国客户吃饭会做餐前祷告,表示自己的虔诚,拉近与客户之间的好感。
在国内就没这讲究,全当他的上帝不存在。
美乐健康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他已经想得很清楚。
首先,他们需要一个医学权威出面,安抚心有余悸的普罗大众。
然后,他们需要制造一场眩目的奇迹。
就像圣经里写的摩西开海,耶稣的五饼二鱼。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可能。
人们就会再次顶礼膜拜美乐健康,彻底忘记过去所发生的全部不美好的事。
况且,本来这次事件里美乐健康就是完美受害者。
只不过据理力争这件事也要选择时机。现在还不是辩解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
好在霄正雄就是一个很能忍的人。
他就是坏在那一肚子妇人之仁上。
当初要不是他徐庆春力劝,现在霄正雄还是个拼死拼活一个月赚个万把块的医学院老教授呢。
哪能在黄金路段买得起占地六百平的豪宅。
徐庆春知道霄正雄这种象牙塔里出来的老教授都有些心高气傲,谈钱拉不下面子,做生意端架子,脱不下身上的长衫。
要不是这样,哪有徐庆春这样的纯粹依靠三寸不烂之舌和左右逢源的商人生存的余地。
他迈着愉快的步伐朝着钢琴声泻出的房间走去,嘴里念叨着创世纪最开篇的一段经文。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