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案 第4章 第 4 章

聊起美乐健康，林绍身边的人一致评价首先是贵，然后会感叹，好是真好啊。

林绍和王文都是刑警，身边的人也大多是属于这个体系内。拿着几千块的工资，供房养娃，一个月偶尔到人均消费一两百的餐厅奢侈一两把。

林绍来这里也算是外地人，不爱四处去结交狐朋狗友，周围都是同事。

王文老资历了，工作十多年还抱持着北方人的热情豪迈，又好口酒，三教九流倒也结实一些。

关于美乐医疗的体验都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环境如何舒适，护士如何温柔，医生如何耐心。

是钱花到位了就能享受的人间天堂。

林绍还鬼使神差的坐车到美乐大楼门口去看过一次，跟魔怔了似的，脑子还没指挥，脚就自己走到了。

就在林绍自以为就要把霄羽，那场微不足道的一面之缘邂逅的翩翩少年忘到脑后的时候，命运却在他眼前昭示了它的不可捉摸与残忍。

霄正雄在每周一次的例行查房过程中被人砍了。

当时整件事都太突然，随行在霄正雄身后的医生护士乱作一团。

凶手就这样穿着一身血衣，在没有任何阻拦与防范的手段下，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医院。

砍人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刀藏在大衣的内侧口袋里。

那是南方的五月，有人穿短袖，有人穿单层薄外套。

董事会提过很多次，要在大门口实施安检制度，但都被霄正雄否了。

理由是害怕引起患者反感。

毕竟这里是民营私立医院，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患者体验永远放在第一位。

霄正雄以他几十年服务于公立医院的经验说到，大多数患者攻击医生的情况都由于医疗资源分配不均匀以及施暴者多为受教育程度较低。

这两个爆雷点在美乐医疗都不存在。

由于施暴地点就在医院，经过及时抢救，霄正雄很快脱离了生命危险。

林绍和王文跟案子的时候，霄正雄正躺在自己医院的ICU病房里接受治疗。

身边被各种精密高价的医疗仪器包围着。

医院的监控把嫌疑人的相貌拍得很清晰，凶器也在附近草地上找到了。

是一把普通的西瓜刀。

人晚上就逮到了，嫌疑犯自始至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逃也不躲。

带回去一审。吴某，五十三岁，自己开一家水果店，卖点中档水果，做街坊邻居生意。

面相和谈吐都彰显着是个老实本分人。

受教育程度也十分有限。

孩子出生没多久，老婆就跟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开跑了，留下女儿和自己相依为命。

十四年前女儿被诊断出心力衰竭，他倾家荡产的给女儿治病，最后命还是没保住。

当年的主治医生就是霄正雄。

国内最顶尖的胸外科专家之一。

他女儿死前，不要脸的霄正雄还要他填写器官捐献协议书。

霄正雄良心泯灭，草菅人命，非法倒卖人体器官。他想过往上告，奈何没有充足的证据。

王文打断了他的话，问他十四年前的仇为什么等到今天来报。

吴某红着眼，咬牙切齿继续说。

他的妹妹嫁给了本地富商，却日日遭受家暴，没完没了。妹妹要离婚，富商以各种理由搪塞拒绝。

富商也有心脏病史，某日心脏病突发他本以为老天开眼，却被霄正雄轻而易举的救回。

霄正雄就是有钱人的狗。

只会救有钱人的命。盖那么好的医院也是为有钱人服务罢了。

医德良知在他身上一文不值。

而且那家医院专搞器官买卖。

你们要查到底。

为民除害！

王文和林绍面面相觑，记录口供后将吴某依法收监。

案件没有疑点，口供里的器官买卖也全是胡扯。林绍倒也尽职尽责的调查过，医院所有手术，包括器官移植在流程与操作上一律合规合法。

林绍为了调查这件事，前后在医院碰到霄羽三次。

每次他都是坐在病房窗前的椅子往里看。

他的爸爸虽然已脱离生命危险，却是经历了一场以怨报德的天降横祸。

林绍想他应该上前说些什么，毕竟这案子他经手了，已经拿起法律的武器制裁了罪犯。

可看到霄羽苍白的脸上笼罩着一击就碎的脆弱，林绍就觉得所有语言在当下都是无力又多余。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绍总是睡不踏实，他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霄羽。

在林绍的梦里，霄羽也是一言不发的坐在蓝色的塑胶椅子上。

像黑暗世界里的一盏白光，周围林立着看不见的墙，林绍无法靠近，只能站在边缘处观望。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交握放在腿上，露出一截手腕。

霄羽个子不矮，手腕却很细，林绍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握满。

明明是那么富足的少年，身形却格外消瘦。

睡眠质量直接影响上班的精神，那段时间林绍总觉得白天也恍惚，王文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自己总是做怪梦。

王文带他去山里看一位姜老师。

姜老师掐指一算，给了一副逢凶化吉的锦囊。

林绍不信这些，但王文一片心意，他还是收下了。

王文向姜老师随喜，林绍不知道信封里是多少钱，他问王文，说把钱转给他，王文说你别管。

他打电话把这件事和家里人说。家里人寄了两瓶飞天茅台让他送过去。

林绍就着王文生日请他吃了顿东北菜，把两瓶酒也一起送了出去。

王文一看，二十年的茅台，心里很是欢喜。

姜老师的锦囊里让他在窗前摆桃树枝。

还有很多指导，哪里放金器，哪里该蓄点水，林绍也没理会。

打心底里，林绍是不信这些的。

只有桃枝他去摘了，买了个没什么造型的玻璃瓶子放在窗台边上，也不去打理。

这样摆过以后，好像确实不失眠了。

只是霄羽也梦不到了。

霄羽从他梦里离开的那一天，霄正雄也正式出院了。

霄正雄的律师团向吴某提出诉讼，要求他支付赔偿金。法院开庭审理这桩案件时大量的记者媒体已经在法院门口等候。

就在霄正雄遇刺的当天，美乐健康的股价顷刻之间崩盘。

当日便蒸发了好几十亿市值。

随后上扬多年的曲线直线下滑。

连院长本人的安全都无法保障的医院，自己的个人安全是否也不堪一击。

霄正雄遇害事件后，所有患者都很难不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网络上博眼球的舆论让视角变得一片浑浊。

似乎大家都很愿意将故意伤人犯吴某描绘成某种悲情英雄。

只有这样的报道才显得足够惊心动魄，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有钱人都是为富不仁，无恶不作，才能混得这样风生水起的地步。

林绍选择不看这些乌烟瘴气的报道。

他有点担心还是学生的霄羽因此受到攻击，或者霸凌。

他抽了个空去霄羽的学校，亮出了自己刑警的身份，强调自己就是美乐健康伤人案的经办人。

学校老师也很配合的告诉他，霄羽已经办理退学了。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林绍从踏进学校大门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莘莘学子们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

霄羽在这个时间点选择退学，无疑是最终冲刺阶段的强大阻力。

“好在他成绩一直不错，想他要报考的几所学校分数也要求很低。”

班主任这么说，“虽然惋惜，但也庆幸，毕竟三百多的高考分，霄羽就算在家躺一个月也能轻轻松松的应对。”

大概是出于私心，关于霄羽的事林绍也多问了几嘴，在学校里和同学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和女生特别交好。

毕竟他看上去尽管孤僻，却有一张足以令女孩们神魂颠倒趋之若鹜的漂亮面孔。

这些问题当然和案情没关系，不过班主任也乐于分享。

大概是这样的学生太过完美，像一个好学生的标准模版。

有钱但不张扬，聪明也不自傲，对同学都很热心，对老师非常有礼貌，男女生关系也处理得游刃有余。

绝对不会让老师多操半点心。

毕竟南市一高风气也很明朗，南市高等学科教育的标杆，看得出来很努力的向大城市的好学校教育风格靠拢。

老师也很积极的转变对青春期男女学生间情谊萌动的态度与教育引导。

如果有机会的话，林绍希望能更深入的了解霄羽的情况。

面对保住性命生命无恙的父亲，他是庆幸还是依旧觉得难过。

在高考前一个月不得已选择退学是迫不得已满心焦灼，还是胜券在握心若止水。

还有他为什么那么执着要去弹钢琴呢。

当然这是所有不合时宜的问题里最不合时宜的。

按照老师的说法，他目前的成绩足够选择更好的专业，哪怕像他爸爸一样做一个优秀的医生也绰绰有余。

手握那样的高分却偏偏要去学艺术，老师觉得多少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当然无论冒犯与否，这些问题林绍都没有机会问出口。

不仅仅是因为它们的僭越。

更大的鸿沟是他根本没有一个合适又理想的身份投望他多此一举的关心。

他冥思苦想，暗暗发愿期许。要是能顺理成章的和霄羽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就像小时候每到春游运动会前夕，他都会很用力的祈祷第二天是个好天气。

当然无论晴雨，林绍的虔诚都不会改变什么。

霄羽也不会因为他的许愿跑过来对他说一句毫无道理的你好。

如果他知道接下来拉近他与霄羽两人关系的捷径是那么残忍，几近令人发指。

他会宁愿两人的命运轨道从未有过哪怕一丝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