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案 第22章 昭示

王文辞职不干了，辞职的原因把林绍架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左右为难。

那次抓捕行动按倒犯罪分子的是林绍。

本来按照计划是应该王文先冲进去，林绍殿后，结果却因为当初的突发意外，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队里把三等功归到了林绍头上。

林绍第一次没有控制好情绪，和领导拍着桌子急赤白脸的吼，那天要没有师傅在，别说犯人抓活的，他都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领导也在气头上，对着林绍吼回去，你但凡躺着出来我他妈给你追加烈士。

这事领导也烦，南城领导层谁不知道王文为了抓这个犯人花费了多少心血，可领导也没办法，但凡是他们局自己内部问题，怎么解决都行。

可这桩涉赌案大到惊动了省里，省领导点名表扬了林绍。可接受这样的表扬，像是从王文手里抢了功一样，林绍高兴不起来。

王文嘴上说，谁抓都一样，都是为民除害，可全队上下都知道，王文心里绝对不痛快。

没过几天王文就以回老家看病修养为由，向队里交了辞职报告。

林绍觉得自己这几天过得跟坐过山车似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真是刺激他妈给刺激上坟，刺激死了。

霄羽返校誓师大会的那天，领导特地把王文和林绍喊到办公室，说上面要表彰你们，逮捕了重要的A级通缉犯。

领导当时说的是你们，王文和林绍都特别高兴。按照王文的经验林绍起码是能获得一个表彰，虽然不是立功，那也是出生入死了一回，奖金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荣誉面前，钱多钱少都已经不重要了。

王文张罗着晚上让家吃饭，他媳妇儿包饺子，见林绍犹犹豫豫，揶揄你小子偷摸着有情况了？林绍说没情况，霄院长那个儿子，这几天老爱找他。

王文问怎么呢？霄院长那边是有什么情况？林绍撒了个谎说没情况，不是告诉他有事找警察嘛，他就有事没事的老给自己打电话。

这几天霄院长不是去了海城，想着咱们也是承过院长的情面，这几天自己有空吃饭就都带着他。

小孩儿一个人也挺孤单的，他爸也是忒忙了。

王文说能不忙嘛，你不炒股吧，那健康美乐的股价都跌成什么样了，估计小少爷的日子要不好过咯。

林绍一直没关注过健康美乐的情况，上网搜了一下，就这么两个星期的时间，股价断崖式下跌。

林绍妈妈就是做企业的，按照林绍的理解，跌到这个地步再不触底回弹的话，健康美乐早晚要申请破产。

到时候说不定霄羽家好几套房产都得抵债。

也难怪霄正雄大伤都未痊愈就得两个城市来回奔波。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不过他的得意门生即将要做梅书记的乘龙快婿，真要像霄羽说的，闻蓿和他家关系亲如一家人，那霄家有难，闻蓿肯定不会不管不问。

而且这节骨眼上，要真能一颗心救了梅家老爷子的命，那可真是救健康美乐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起死回生之举。

这种时候，闻蓿会不会为了一颗一举两得的心挺而走险呢？毕竟梅书记的垂青可是能让闻蓿平步青云的天梯。

救了老丈人他爹的命和娶个漂亮媳妇撑门面，两者的分量可不能同日而语。

林绍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发呆，一个女同事从他身后走过，大声念着他屏幕上新闻的标题，“股价黑马一落千丈，美乐健康走下神坛..你也被套了啊？”

林绍给这冷不丁的声音惊了一下，说“我没买，我就是看新闻。”

女同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说明智！股票这东西我觉得就是来忽悠老百姓的，真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一夜暴富。

林绍中午开车回去的时候给霄羽带了麦当劳套餐，家里的小蒸锅里也蒸着红薯，玉米，小芋头。

他怕他万一没有时间回家，霄羽也能有口吃的。

他发现霄羽虽然不挑食，但是吃饭绝对不积极，他的瘦也是汇集了各个方面的因素。

能长到一米八的个子，林绍都觉得是上天的偏爱。

林绍是第一次看霄羽穿校服的样子。

南城第一高中的校服很丑，但霄羽穿上去却看起来清晰脱俗。他坐在林绍的副驾驶吃汉堡，看林绍在驾驶位用余光瞟他，就大大方方的转过脸对林绍笑。

到后面林绍也不遮遮掩掩了，等红灯的时候就光明正大的看，一边看一边说，就你这张脸，但凡有点坏心思，得霍霍多少单纯小姑娘啊。

霄羽说，我又不喜欢小姑娘。林绍问怎么，你喜欢大姐姐啊。霄羽说，你是不是瞎了啊，我喜欢你啊，你怎么还看不出来啊。

林绍愣了下，言不由衷的说了句，别闹，你都能叫我叔叔了。霄羽果然不怀好意的笑着说，你明明信了，再说被我喜欢有什么不好。

我高中还没毕业，做你的养成系，你喜欢什么样就把我调教成什么样，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边说，一双手还握住了林绍正在挂档的右手。

林绍说，少在你那手机上一天到晚看些乱七八糟的小视频，还有你这手，吃薯条吃得油渍渍的别碰我。学校到了，赶紧下车。一会儿我来接你，晚上和我一起去我师傅家吃饭。

霄羽刚下车没多久，林绍就从车窗里看到有个同学从他背后抱住了他，也不知道霄羽和他同学说了什么，霄羽指了指车，又向车的方向挥了挥手，才转身又往校园里走进去。

林绍坐在车里撕开了一包一次性消毒纸巾擦手，他觉得离开学校的这段时间霄羽大概是闷坏了。

誓师大会他上学那会儿也搞过，明明学校里天天宣传弘扬科学破除迷信，毕业班的老师却头一天集体去拜山请愿，给他们请回大师开光的2B铅笔。

高考当天老师们也都穿着旗袍为大家送考，寓意着旗开得胜。

林绍一直没搞明白迷信的边界究竟在哪里，还是他爸看得清楚，只要不搞什么伤天害理危害人民群众的事，一切除秽辟邪招财纳福的活动都是喜闻乐见且广受欢迎的。

下午林绍在队里做案件对比，下班时间也没有出任务要求，他就换了身衣服去学校接霄羽。

他印象里誓师大会不会搞太久，毕竟高三的每一分钟都和金子一样珍贵，他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是第五节课结束，高三的学生结伴出校门吃东西，这是一天里面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霄羽是和几个男同学一起出来的，他看到林绍就和同学告别分手了，林绍问他手里捏着一沓什么，他说同学整理的笔记，知道自己今天会来，都帮他打印好了。

“我简直爱死他了。”

林绍说，你中午还说喜欢我呢，怎么现在就爱死你同学了，你的感情也太泛滥了，我受不了。

霄羽大言不惭的说，我这么受欢迎，喜欢过你就是你的福气了，你不要太贪心，还指望我后宫佳丽三千，独宠你一人啊。

林绍说，好好好，你人美心善，错都在我。

霄羽还沉浸在和林绍拌嘴的欢愉里，就听见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林绍条件反射的就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宽阔的马路边，乌泱泱的围观人群越聚越多。

*

闻蓿喝多了的第二天未来老丈人一个电话拨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才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昨晚加班一晚上没睡，早上又紧急做了一台手术。

如果第二天有手术他头一天绝对不会喝酒的。

这个手术是别的医院转院过来的，不知道是谁的关系，上面点名要他做，万幸只是一台小手术。

这种临时点卯的事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手术室出来，他只觉得自己要透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老丈人电话里口气不好，两件事，昨天闻蓿出门一宿没回家，也没知会一声，他女儿担心了一整晚，觉也没睡好。

闻蓿说临时医院有突发状况，他一直在医院，梅洋要是信不过的话，可以来医院问。

老丈人教育男人忙事业是好事，但是也不能不顾家，再忙难道抽空打个电话的时间没有吗？再说以后有了孩子，这么忙对孩子的教育也容易疏忽，海城医大那个书记明年要退了，闻蓿就不要一直顶在一线了。

他这个老丈人向来擅长一手鞭子一手糖。可闻蓿不喜欢当老师，他也不是教书育人的料。

他的耐心很差，当时读大学一些学弟学妹来问他问题，他都很奇怪，这些事有什么好问的。

书上不都写着，都是些一目了然的事嘛。

而且他真要不想在医院干了，星达医疗总裁的位置也早已为他准备好。如论是身价还是社会地位都不会逊色于一个医学院的书记。

他一直留在医院的原因并非是热爱，而是因为他的一双手，确实一次又一次挽救过垂死边缘的无辜生命。

这并不是傲慢与狂妄。相反这是他对生命的敬畏于谦卑。

第二件事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但闻蓿知道越是只言片语的事在未来老丈人心中的分量就越重。

我爸的事抓紧。

简简单单六个字，闻蓿觉得简直犹如泰山压顶。

闻蓿知道，这事也不怪老丈人追得紧，梅洋爷爷的身体确实每况愈下，他们这边心源搞不定，呼吸内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用非常保守的手段进行治疗。

现在是心源确实有了，家属还在搏一线生机，盼望植物人的孩子奇迹般的康复。

这世界上是有奇迹的，闻蓿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只是当不同的人向神祈祷着不同的奇迹时，神究竟会更垂青于谁？

家属向神祈求孩子苏醒，他向神祈求一颗解决一切麻烦的心。他想知道，神是否也会有左右为难的时候。

他挂了电话后，心烦意乱的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午休，他的身体很疲惫，酒精是魔鬼，会腐蚀人的意志让人疯狂。

他梦到了霄羽，或者说是一个很像霄羽的人。他和霄羽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霄羽的眼下的痣在右眼角。

而他的是在左边。

他经常会梦见这个男孩。甚至在遇到霄羽之前他就梦见过，他称呼为预知梦。

很多人都做过预知梦，这并不是稀罕事。后来他和心理学科的同事聊到这件事，同事说从理论上来讲，人不会梦见没有见过的东西。

可能你曾经见过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你记得。

这是大脑的一种骗术。

我们的脑子虽然精密，但是也会又偏差。预知梦就是偏差的一种体现。

他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随后又找到机会问脑科的同事，同事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你只管把这当作神的旨意好了。

他在梦里对镜面的霄羽忏悔，他说，上主，我向你告解。

梦里的上主高高在上站在神台上，他像一个罪人一样跪在上主的脚下。

上主把手放在他的头顶，用圣洁的语言说，Non te condemno, ite, et non peccabis ultra.（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他是不懂拉丁语的，可他却听懂了这句话。

当他醒来时，他察觉自己的双眼在流泪。他的罪已经洗净。

他在心中默念。上主啊。

上主又出现在了他的梦里，这是否是某种昭示，下午他和助理医师招呼了一声出外开着车就往九溪县走。

九溪县属于南城市，地理位置靠近海城，是闻蓿的老家。他家里早没人了，他这次去是见过尊者，请尊者为他解析梦境。

上主不会无缘无故显影，这里面的奥秘他参不透，必须由尊者为他解惑。

而且这段时间他的心不静，杂念太多，他觉得自己正在悄然迷失，需要尊者为他开悟。

尊者是个他看不透的人，不仅极具智慧，而且不会衰老。不只是面目看上去彰显年轻，而是真的不会老。

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为尊者所救的时候，他看尊者就是一副伟岸青年的模样，如今他都从孩子长成了成年人，而尊者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改变。

像是时间的痕迹在尊者的肉·体上遁于无形。

尊者声称，这一切都是因为虔信上主，上主有无尽的力量，皮囊只是保护“核”的躯壳。

躯壳就像一颗苹果，不信的人，躯壳很快就会腐烂，因为他们没有抵御毒的能力。

毒便从苹果的中心向外蔓延。

信的人，心中没有藏污纳垢的缝隙，躯壳便是清明，不会被毒腐蚀。

尊者常说人最不应该疏忽的便是“观心”，我们的心其实是一面镜子，俗语说心明眼亮，心要是蒙了灰，看什么都是污秽。

魔就会在这种时候在我们的心中找到藏匿之处。

“观心”就是在看到心被蒙蔽时，将心的灰尘拂去。

但这个“观”并不能用人的眼睛观，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肌肉塑成的心，并不能看到明镜的心。

这面镜子只有上主的眼睛能看到。

上主是神的使者，道成肉身，成为人的样式，来到人的中间，拯救世人。

他是神的仆人，是替我们擦拭镜子的人，因世人无法自己擦亮明镜，神便差遣他来到世间。

尊者讲“道”的时候，总是玄而又玄，闻蓿问他什么是“道”，尊者讲即是道理，又是通道。

道在语言之前，在宇宙之前，先于创世便与神同在，没有形象，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却澄清了混沌，分明了天地。

那次他带回去了一颗尊者给他的上主施了祝福的苹果，他一直放在办公室，过了三个月，都没有脱水干瘪腐烂的迹象。

他一开始觉得震撼，到了后来就开始恐惧，这颗苹果打破了生命的规律，成了一种永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