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细密的疼痛惊扰,刘嬛烦躁的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哪里疼?当然是手臂。好像浸入早春刚刚开化的山泉水,寒凉刺骨。
刘嬛掀开衣袖,手臂的伤口果然已经结痂。巨大的诡爪印依旧,下面整只右手苍白冰冷,不见血色。
阴气入体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淤青。
刘嬛引雷电之力向右手蔓延,只走了一半,便似墉堵不能通行。强行用力,就感觉到撕裂的痛处,似乎结痂的伤口要再次裂开。
刘嬛从没遇上这种情况,也不知该找谁帮忙。
老年π?呵!
刘嬛只能将雷霆之力化作钻头,在墉堵之处一点点的钻,希望能早日疏通经络。
身上有伤,就不适合出去浪了。刘嬛在长门宫老老实实学习,每日问三遍,“先生的朋友又来了吗”。
野孩子不出门有了合理的解释。
之后的两个月,刘嬛一直被诡爪印折磨。一开始只是疼痛,后来还有了幻听——每天都有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
——按照克系的套路,听清那些呓语的时刻,便是彻底的疯狂。
变化发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傍晚。再一次被古代的黑暗料理击败,刘嬛开始日常怀念西红柿炒鸡蛋。见鬼的,那本是她最讨厌的菜!
忽然听闻一声类似玻璃破碎的声响,右手被急速下行的雷霆之力冲击的生疼。刘嬛赶忙撸袖子,却见诡爪印肉眼可见的浅淡,转瞬如烟尘般消散。不等她松一口气,耳畔传来呓语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个女子用很好听的声音说:“求雷霆使者,救救我的孩子。”
哎?这就是所谓的“克系呓语”?
知道“雷霆使者”的,总共就三个活人加一个诡异。老年π大约是没有孩子要救的。另外两个——一看就是贵族子弟。这种人家的小孩子会有什么问题?生病了找大夫,不要寄托于神佛,更不要骚扰假神仙。
说起来,香火供奉的威力这么大,一下子就找到她了?
“阿嬛天赋异禀,供奉之人亦是身份不凡。”老年π想了半晌,没个所以然,只能如是猜测。
“没有‘心诚则灵’?”刘嬛问道。
老年π轻笑一声,似有嘲讽,道:“上位者的诚心自然灵。”
“切,没意思。”刘嬛撇嘴。她胎胎歪歪的团作一团,百无聊赖的用木棍戳沙子。
那红眼诡异当真有耐心。刘嬛守家两个月,也没见它有什么动静。处理了诡爪印,刘嬛开始无聊了,想去浪。可是,一想到有个厉害的诡异等着偷家,刘嬛又不放心。
“坐没坐相,哪里像个公主?”老年π上半身直挺挺的戳在竹席上,他的π老老实实跪坐在旁边,“坐正了。”
刘嬛挺了挺脊背,看起来高了一截。
“正坐。”老年π没好气的说。
所谓“正坐”,是一种臀部放于脚踝、上身挺直、要端庄不要腿的自我折磨姿势。
刘嬛看向老年π——不给我个寿司盘子?
所谓“寿司盘子”,网传为某东方岛国抄错作业的产物。其原身为支踵。老年π已经不需要支踵好多年,早忘了这回事。最重要的是,有问题的是“正坐”这个姿势。难受和特别难受,有区别吗?
刘嬛把头一撇,道:“不要,腿疼。”才不会叫宫人送来自我折磨的刑具呢。
士人讲究“礼”。在某种程度上说,“礼”是上层社会的入门卷。明显是士人出身的老年π拿熊孩子没办法,只能叹口气,说:“你这样,日后要吃亏的。”
“面刺寡人之过者,受雷刑;上书谏寡人者,拿去烧火;谤讥于市朝,听不见。”刘嬛眼皮一翻,摇头晃脑的说。
老年π:……
等日后,老年π发现,熊孩子后面还有一句,“美人谏寡人,皆从之”,才是真的无语。
小孩子向来缺乏耐心。刘嬛的耐心比不过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老诡。既然守株待兔不行,就试试引蛇出洞。
首先,要制作陷阱,保住自己的大本营。
刘嬛试着让雷电之力留在长门宫的宫墙上,多次尝试,只能制造出雷击的瞬间效果。倒是墙上又多了俩洞,需要看守的“门”更多了。
“雷霆迅疾难以长久,怎能长留凡世?”老年π叹息着说。
刘嬛翻了个白眼。那是你没见过电池。
等等,电池?
——啊,橡胶棒和玻璃棒开始攻击我。
我不需要知道哪个是正极,哪个是负极,只要将雷电之力拆分为性质相反的两部分——刘嬛将两团雷电摁在宫墙上,松手,退后两步,欣赏杰作——片刻之后,电流顺着地面,中和了。
刘嬛:……
我的雷电,我可以规定它的路线——宫墙上多出了最大的那个洞。
刘嬛:……
我需要一个触发机制,一个开关,开关的本质,是一段可以移动的导线,猎物恰好可以移动——似乎运转顺利。
刘嬛转身给一个个洞设置“电路”。
“啊——!”
刘嬛一个哆嗦,转身,看见倒在地上,焦黑的人形,以及不远处,瘫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侍女。
刘嬛呆立半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半晌,她说:“真的会死人啊。”
远处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刘嬛知道,宫人们在观望。她努力扯了扯唇角,发现脸部的肌肉是如此的僵硬。她看向最近的人,对上了一双惊恐泪流的眼睛。
“好生葬了吧。”刘嬛转身,宫墙上“电路”劈啪作响,一个接一个的短路。
等妖邪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宫室深处,宫人们小心翼翼的走出藏身的角落,或惶恐或麻木,拖走了那个可怜人。
接下来的一整天,这个特殊的角落,静悄悄,好像荒芜已久的城镇。
月上中天,老年π走进黑暗的宫室。窗户下,它看见了盘腿团坐的女孩。她用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是一个奴仆,公主何故烦忧?”老年π问。
女孩望着窗外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嬛,你当真要止步于此?!”老年π喝道。
女孩将目光投向不请自来的诡异之物,依旧不语。
长久对视中,老年π叹了口气。它说:“罢了,不是你的错。宫人未经允许,擅闯公主居所。不尊法度,自有取死之道。”它缓缓挪向女孩,“交给我吧,小公主,会没事的。”
等那诡异之物近在咫尺,刘嬛终于开口:“不去作恶,有人是因为心有善念,有人,只是支付不起为恶的代价。区区奴仆,公主杀了又如何?看见焦黑的尸体,我不觉得惊慌、可惜,只为又一次的失败烦躁。”她抬起头,似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脆弱而无助,“先生,我万分惶恐。”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似有细碎的光屑。
老年π与刘嬛清凌凌的眼眸对视。退去虚假的和蔼慈善,诡异之物显出了冷厉。它讥诮道:“无人教化,无人可驱使,世间最凶暴之兽,竟意外的拥有一颗人心。”
“我为凶兽,先生为饵食,岂有今日之安稳?”刘嬛问道。
“此乃我之幸也。”老年π微微颔首,道。
刘嬛只安静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开始围着宫墙上的洞洞打转。
我需要一个识别系统,能区分活人和诡异之物,更细一点,能分辨野兽、家畜和家养的诡异之物——怎么突然从普通的中学物理进化为不明觉厉的高科技了?
有侍女战战兢兢送上点心。
哦,是那个煮布帛放什么调料的才人,也是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幸存者。
“你一定是长门宫中最蠢笨的宫人。”刘嬛说。
不想鲜少搭理宫人的妖邪突然开口。小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她用颤抖的声音哀求:“公主饶命!求公主告诉奴婢,奴婢错在哪里。奴婢一定改!公主饶命啊!”
“我没说你错。”刘嬛手指点在小侍女头顶,后者瞬间不敢动弹,“你蠢笨又老实,于是不得不面对我。”
小侍女僵着身子不敢动,空气里只有她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你叫什么名字?”刘嬛将一块点心递到小侍女面前。她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双细瘦微黑的手小心的接过点心。小侍女的声音平稳了些许。
“奴婢唤作李采儿。”小侍女轻轻的说。
“李采儿?倒是个灵巧的名字。昨天……”刘嬛看见李采儿身子微微一颤,“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是阿荷。”李采儿回答。
“阿荷她,入土为安了吗?”刘嬛问。
“得公主恩赐,管事特地为她置办了一口薄棺。昨夜已经下葬了。”李采儿回答。
似她们这样的奴仆下葬,哪讲究什么吉时?能有口棺材已经是十二分的幸运了。
“她家里有什么人?”刘嬛又问道。
“听说她家遭了灾,已经没人了。”李采儿低声回答。
“这样啊。”刘嬛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道:“你找人在这院子里,挖个池塘,种些荷花吧。”
刘嬛看不见李采儿的神色。只见她规矩的叩首,轻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