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终末 第3章 Chapter 3

不知何时，天上落起绵绵细雨。

明肆鼻尖沾上一丝冰凉，他微微抬头，眯着眼。

在“异种”降临的数十年，人类不再如最初般恐惧雨。

古人说，雨总能带来愁思。

明肆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悲伤，一切紧张之后的放松，仿若临别前的誓言。

他没有去问昼恪川为什么骗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又要救他。

在他看来，昼恪川的言行是矛盾的。

救了他是真，骗了他也是真。

他莫名的情谊让他感到恼怒，他想，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幸而相逢，来日方长。”明肆戴上大衣的帽子，双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声音懒散。

他抬脚就走，也不管这是哪里。

知道了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

他在决定孤身潜入陨城进化实验室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如果能够活着回来，他就继续研究M-014C课题；如果不能，M-014C也后继有人。

桑宁舟见他真的要走，瞪大了双眼看着昼恪川：“不是，老大，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昼恪川藏住攥紧的右手，故作云淡风轻：“不然呢？”

桑宁舟搞不明白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一边把人藏起来，不然别人发现，一边在他离开又不选择挽留。

“我以为你会挽留。”他声音弱了下去，“不然你先前做的那些又是为了什么？”

“……”

昼恪川不说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桑宁舟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不会有答案了，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伞撑开，为他挡雨。

“回基地了，老大。”

他转身，是与明肆截然相反的方向。

昼恪川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模糊的背影。

此后，相逢全凭天意。

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雨越下越大，明肆浑身被雨水浸透，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一阵风吹过，凉意向四肢蔓延。

明肆最后走到了一条街上，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破败的门店。

雨势很猛，他站在屋檐下躲雨。

湿透的大衣被他脱下来挂在了手臂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店铺上标着明晃晃的“常兴街26号”。

常兴街是陨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是异种降临前的旅游胜地，每次假期，都有成千上万人选择前往常兴街。

这也是明肆对他有印象的原因之一。

原本的繁华不复存在，荒凉如同瘟疫席卷了整个陨城。

病毒、异种、战争。

将陨城变成了华城中最先灭亡的地区，它被放弃了。

参与进化实验室的人全部被就地处死，所有的研究成果被一把火烧净。

唯一的“M-001A”也被封锁在实验室最内部——病毒最大的巢穴。

明肆孤身潜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M-001A”，只是还没进去，就被Z-0012发现。

当时情况紧急，他只能暂时放弃潜入内部。

他隐匿在常兴街一户破落的房子里，每天记录“异种”在进化实验室的活动规律，最终发现它们和人类一样，有了自己的思维。

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整个华城的安危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他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准备在拿到“M-001A”时一并送回京都研究院。

光是为潜入进化实验室做准备，明肆就耗费了半个月，还有其他的不确定性没考虑。

但事实上他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异种不断进化，对人类的威胁就越强，M-014C的成果就会接近于报废。

明肆不会让这个可能成真，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他趁着Z-0012换班，潜入了进化实验室。

还在京都研究院时，他就研究过进化实验室的布局，约等于有进无回。

异种产生自我意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实验室处处装有监控，如果异种已经学会了看监控，那他的行为无一不暴露在它们面前。

明肆躲开监控，从废弃的通风口进入了实验室最内部。

越往里，口罩其实已经不管用了。

病毒无处不在，防毒面具都不一定能阻隔，更别提口罩了。

所以走到一半时，明肆吃了两颗解毒药。

整个通风管道都没有异种存在，甚至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只有他爬动时布料摩擦的声音。

不安漫上心头，一颗心被紧紧悬起。

如果通风管道都没有异种出现，那么异种会出现在哪里？

答案可想而知。

它们在实验室内部等他。

它们研究发现他了。

明肆身上备有炸.药，但是非特殊时期他是不会使用的，研究院为保证研究成果不被泄露，在建造每个实验室时就装了密集型炸.药。

如果最后到那个地步，他会选择引爆保护线。

本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明肆垂眸，想了许久，最终只是笑了下，加快了速度。

还没等他爬出通风口，巨大的冲击力就朝他袭去，明肆被迫退后。

他仰着头，看不清眼前的人，只知道那人压着自己，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要一个人来？”

明肆孤身潜入的消息除了研究院谁也不知道，可眼前的人冲上来就问他为什么，着实把他问愣住了。

没一会他就反应过来，把人推到一边，声音闷闷的：“不劳你费心，况且……”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我们不熟吧？”

那人没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

趁着他走神，明肆一个侧身从他身边穿过，直奔保护线。

引爆保护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被埋在很多层外壳下，更何况眼下的情势显然同预料中的不一样。

他不仅要找到“M-001A”，还要找到保护线，并且引爆它。

明肆动作很快，这个场面他已经排练过很多次了，为的就是一次成功。

结果也不负所望。

在准备引爆保护线时，他突然想到那个不认识的男人，他往通风口一看，已经没有人了。

也是，都是偶然相逢，各有各的路。

保证除他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人在场后，明肆引爆了保护线，离得最近，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力把他冲向四周。

莫名又有另一种力量扶着他，不让他被炸.药产生的空气流波及到。

实验室瞬间坍塌，病毒灰尘混杂在一起，额间似乎有液体流下，背上是火辣辣的痛。

明肆撑着最后一口气，推开压在身上的石块，他浑身都是血，腹部被钢筋刺穿，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

他咬牙撕下一块布，在腰腹部裹了几圈，这才堪堪止住血，布条很快就被血液浸透。

明肆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撑过去的，后来的记忆越发模糊。

“……常兴街26号吗？”他低声念着。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他潜入陨城时居住的房子就是常兴街26号。

但两者像，又不完全像。

明肆将乱飞的思绪收回，等雨停。

陨城绝大多数异种都在那次爆炸中被除去，剩下的就是一些普通的低级异种。

M-001A数据被他传回京都研究院，但是他总觉得有哪里被他忽略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已经过去四年了，他的身份早就被注销，此时回去也会引起轰然大波。

更何况研究院的内鬼他还没有找到，现在回去只会让对方更加警惕，于他不利。

他需要一个身份，明肆抱着双臂。

圣城中心他还有一套房子，不用钥匙，只需他本人亲临。

里面的东西有他需要的。

比如，一个适合出现的身份。

只是……

明肆眉头紧皱。

他要如何到达圣城中心？总不能走过去。

他在圣城倒是有认识的朋友，可他在大众视野里都消失了四五年，对外一直都是死了的状态，贸然联系怕是会被人当神经病。

头一次为了去处纠结这么久，明肆反应过来时都被自己逗笑了。

堂堂研究院院长，且不说能力有多强，就冲二十出头继承研究院来讲，就足够很多人膜拜了，现在却无处可去。

明肆叹了口气。

却是不一样的风水轮流转，有家不能回，有身份也不能认。

不过，有一人可以联系。

陨城沦陷，常兴街位于陨城边区，往西便是圣城，他倒是可以先前往圣城边区，再托人联系那人。

这么想着，明肆也这么做了。

雨势弱了很多，他撑开湿透了的大衣，跟着路边的指示标，往圣城跑。

半个小时后，雨已经停了。

明肆站在圣城边境，望着有些荒凉的小镇，一时无言。

小镇虽是荒凉，但好歹还有人。

他见状拦住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女，声音温和：“你好，请问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少女拿着手机，看到他一身狼狈，不敢拒绝，最终怯生生地把手机递给他了。

明肆想了想，摁下号码。

对方很快就接了：“喂？”

“是我。”

“嗯？”对方沉默了几秒，“明肆？”

“嗯。”

对方彻底不说话了，也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声嘶力竭地质问，只是很平静地问：“你在哪里？”

“圣城边境。”

“具体点。”

明肆看向借手机的少女，他开的外放，她也听到了，于是小声回答：“杨柳镇。”

“谢谢。”他又道，“杨柳镇。”

“等着，别乱跑。”说完对方就挂了，再没其他叮嘱。

明肆把手机还给她，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少女红着脸，声音很小：“不、不用谢。”

明肆温和地笑着，见少女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有些好奇：“你不走吗？”

“我等人。”声音很低，明肆看着她的嘴型，才听懂。

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少女低头玩着手机，明肆四处张望。

他对圣城不熟，唯一熟的只有他在圣城中心的家，和那位的工作室。

过了几十分钟，一辆越野车停在明肆面前，车窗摇下，是一张俊美的脸，他戴着眼镜，神情冷淡，平静地看着明肆。

“上车。”薄唇轻启，他惜字如金。

明肆不多言语，跟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人的少女说了个再见就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系好安全带。”男人余光看到他的动作，叮嘱道，“我不想你第一天坐上这个车就被甩出去。”

“？”

明肆虽然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他照做。

越野车以飞一般的速度穿过了杨柳镇，行驶在沙漠中。

“车技见长。”明肆毫不吝啬地夸赞，“跟不要命一样，疯了？”

男人勾唇：“有点。”

“听到我没死这么激动？”明肆声音有些低了，难得的心虚。

男人嗤笑：“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明肆听得头皮发麻，讪讪道：“哥……”

“闭嘴。”

明肆果断闭嘴，余光偷偷去看男人，只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

车最后停在了一处军事基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