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7章 第7章

在许朝晞的执意坚持下，陈晏和最终答应了。

然而两人路过食堂的时候，许朝晞并没有停下脚步，陈晏和疑惑地看向她。

许朝晞指了指不远处的学校侧门说：“当然是要去吃点更好吃的！我请你吃外面的小吃街！你想吃什么？麻辣烫？烤冷面？回锅饼？关东煮？”

一连串的食物名词蹦出来，陈晏和还有点懵，但他还是本能地回应：“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定吧。”

“那咱们去吃回锅饼！”许朝晞丝毫没有纠结，飞快地做出了决定，“学长，你不会没有吃过外面的小吃街吧？”

“很少。”

“啧啧啧！那怎么行！小吃街有好多好吃的，不吃可就太遗憾了。”许朝晞又看了陈晏和一眼，“可惜你太瘦了，饭量估摸也不大，不能一下子让你都吃上，今天咱们就先吃回锅饼吧，我跟你说，校门口有两家回锅饼，但是一个阿姨的那家比夫妻那家好吃，阿姨的饼皮更劲道，而且酱料也更浓郁。”

听到“太瘦”“饭量”，陈晏和忍不住轻笑：“我饭量很大的。”

许朝晞再次打量了一下陈晏和，似信非信：“真的？”

“真的。”

“那除了回锅饼，你还可以再试试关东煮，这样既不干也不腻，一口料足的大饼一口鲜美的清汤，这可是我心中的王牌搭配！”

陈晏和听着她的话，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饿了，但是他还是摆摆手说：“今天还是只吃一个吧，我晚上还有一顿。”

许朝晞眯着眼笑着说：“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饭量不大，别找借口，不丢人。”

陈晏和举起手机，递给许朝晞说：“没找借口，是真的。”

许朝晞停下脚凑上去看，她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的头像正位于最顶方，对话框还显示着[草稿]我也不知道。

置顶？而且既然编辑了，为什么没有发出来呢？

她又看了陈晏和一眼，陈晏和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问：“看到了吧？”

许朝晞这才又仔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在她头像下方，一个写着“张思明”的对话框里写着：早点回来吃蛋糕！

蛋糕？蛋糕！

许朝晞看向陈晏和，问道：“你室友生日嘛？”

陈晏和按下锁屏，收回手机，漫不经心地回答：“是我。”

“谁？”

“我。”

许朝晞不说话了，她停下脚步盯着陈晏和。

陈晏和也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回看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许朝晞按捺不住，先打破了安静：“哪有寿星这么淡定的，你怎么不早说！”

陈晏和仿佛才明白她停下脚步的原因，不在意地说：“生日而已。”

许朝晞没有再说话，但她又往校门外走去，陈晏和跟在她的身边，路过两个回锅饼摊的时候，许朝晞并没有停下脚步。

陈晏和顿了一下，有些奇怪，但看对方没有停下脚步，也跟了上去。

穿过好几个小摊，许朝晞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小吃街尽头的门面铺。

门面铺很小，但布置得又干净又温馨，墙上还挂着很多便利贴，仔细看，都是附近的大学生写下的一些心愿，有的还画了很可爱的画。

许朝晞熟稔地走进去，和前台的一个年轻的小姐姐说：“要一碗长寿面，卧个鸡蛋。再要一碗红烧牛肉面，刀削的，也卧个鸡蛋。”

“你生日吗？还是流心的？”

许朝晞想了想，才说：“不是我生日，是学长，还是流心蛋吧。”

跟在后面的陈晏和听到，心里浮起一丝暖意：“谢谢。”

许朝晞和他在空位坐了下来，她拿出手机，在“三十八号莎士比亚”后面备注上“10.23”。

然后才和陈晏和解释：“毕竟是生日，还是要吃碗长寿面的，所以今天就带你来这里了，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吃别的。”

“谢谢。”

许朝晞想起刚刚在他手机上看到的消息，又问：“消息既然都写好了，为什么没有发出来？”

陈晏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许朝晞指了指手机。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因为没回许朝晞的消息，怕忘记了，一直把对方置顶，上次编辑的草稿也都还在，大概是刚才被看到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感觉这也不是个答案。”

“答案哪有什么是不是的，你想到什么就发呗！”许朝晞坐在小沙发上，向后一靠，“所以，你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做口译吗？”

陈晏和点点头：“以前也没深想过，我也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许朝晞学着今天在路上陈晏和循序善诱自己的方式，也反问他：“那你平日喜欢什么呢？你觉得自己擅长什么呢？”

醍醐灌顶。

语言是人类借以表达自我、彼此理解的工具。

这世界上有五千多种语言，它们美丽而神秘，带有属于自己的韵律节奏，传递声音，传递力量，传递情感，传递人心。

口译于我而言，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你感受到了一种语言的魅力，然后你要想方设法用另一种语言准确无误地把这种魅力传达出去，像平地而起的高山，让原本阻隔在两边的人看见同样的绚丽的风景。

陈晏和想到自己在小学的课堂上玩过的传话游戏，每次传出来错误的语句都让班上的老师同学捧腹大笑。

然而他总会边笑边想：为什么会传错呢？

做口译是一件困难的事，它要求你反应机敏，它要求准确性，它也要求信达雅。

它需要你在那个当下，用你能想到的最标致地道、精准严密的方式再表达一遍。

它的传达追求极致的一致，从措辞到情感，然而它又不可能达到极致的一致，它一定会融入传达者自我的意识。

也正因如此，我知道它是困难的严苛的，然而这困难令我着迷。

我想征服它。

陈晏和感觉连日来笼罩在自己脑海中厚重的迷雾终于驱散开来，他的眉眼都在不经意间捎带上了一丝随意与轻松：“我知道了。我喜欢口译，我想称之为‘再表达’，表达者需要思考如何用语言传递出自己的想法感受，而‘再表达者’需要思考如何用另一种语言传递出表达者同样的想法感受。我喜欢这个再表达的过程。这么说可能很难理解……”

“我知道。”许朝晞打断了陈晏和后面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我演话剧的时候站在舞台上，我说的是罗密欧的词，而罗密欧是莎士比亚创造的角色，就好像，莎士比亚借用罗密欧传递自己的想法，而我演绎他，是再表达莎士比亚的想法。在排练的过程里，我也会去思考：莎士比亚想要展现一个什么样的罗密欧？而我想要展现一个什么样的罗密欧？我是否展现出了莎士比亚心中的罗密欧？这种思考也令我着迷。”

真是天生的表达者。

陈晏和再次感慨，他觉得原本难以解释的虚幻的朦胧的感受，到了许朝晞的嘴里又变得具象而真实。

前台姐姐正巧在此时端来了两碗面，陈晏和的那碗看起来清清淡淡，面条上盖着几根青菜，几块番茄，还有一个白里透黄的鸡蛋，他尝了一口，汤水鲜美，意外地好吃。

他又夹起鸡蛋，鸡蛋鼓起的肚子明显是半熟的，很柔软，他小心咬上一口，浓郁的蛋汁喷薄而出，和咬下去的蛋白混杂在一起，又香醇又爽口。

正当他感慨许朝晞确实很会吃的时候，耳畔传来对面清脆悦耳的声音：

“生日快乐，陈晏和。”

他抬起头，看到许朝晞的眼睛直视着他，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

他想，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直视别人的。坦然、大方、干净而富有感染力。

“谢谢你的长寿面，真的很不错。”

“是吧！今天太仓促了，也没有什么别的能送给你，但是我敢担保这是学校乃至学校附近能找到的最好吃的长寿面了。”

“最好的礼物，你已经送了。”

“什么？长寿面吗？”

“不是，你帮我找到了关于口译的答案。”

许朝晞摆摆手：“这有什么！彼此彼此，你也帮我找到了演讲的思路呀。”

陈晏和顺势打探：“什么思路？分享一下？”

许朝晞立即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但眼神中藏着狡黠的光芒：“是秘密，反正下周二学长就知道了。”

“那就祝你，旗开得胜。”

“寿星的祝福，老天爷肯定听到啦！”

也许是因为这家面馆真的很好吃，两个人都吃得干干净净。许朝晞甚至还端起碗咕咚咕咚了几口汤，陈晏和被她带着也忍不住抿了几口，是挺鲜的，不过想到回去还有蛋糕要吃，他还是及时止住了。

许朝晞看到他只浅尝了一下汤，问道：“汤太咸了吗？”

陈晏和摇头：“不是，汤也很不错，但是怕喝太饱了回去吃不下蛋糕，室友会叫唤。”

许朝晞心想：会叫唤？这个措辞，说得像他的室友像只……呸呸呸，可不能乱想。

两个人吃好后一起走回学校，在男女生寝室的岔路口分别，走之前，许朝晞叫住他：“学长，我还有个疑问想问问。”

陈晏和眼神示意她继续。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很喜欢莎士比亚呀？还是我们大二的课程里必须要读莎士比亚？”

陈晏和一下子想起了在图书馆相遇的那时候，他还误以为对方是看到自己借阅莎士比亚才吓得掉头就跑的，是时候澄清一下这个误会了：“我其实不是很了解莎士比亚，大二上的课程也还没有学到这么深，听说下学期就有专门的文学课，应该才会学到。”

“那你？”

“帮我室友借的。”

“那个会叫唤的室友？”

许是这个措辞从许朝晞的嘴里说出来时，重音太过明显，而且她脸上还挂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陈晏和甚至顿了一下，才回答：“对。”

莎士比亚和叫唤的……许朝晞忍不住脱口而出：“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哦不，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