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11章 第11章

郑可笛觉得许朝晞从商场里拿着两瓶水出来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有点奇怪，但是真要说上哪里奇怪，好像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说了声“谢谢”。

她看到许朝晞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把盖子拧好，就站在自己的身旁愣愣的。

有点奇怪，但可能是采访了一上午有点累了，想到这里，她还有点不好意思，赶忙站起来：“我们继续？我来采访你来录？”

许朝晞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样，点点头，但却没有拿出手机。

郑可笛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许朝晞听到对方的关心，挤出笑容摇摇头：“没有。要不把你手机给我录吧？这样就都在一个手机上，后面也方便导出汇总。”

郑可笛没有多想，点点头，就把自己手机拿出来解了锁，交给了许朝晞。

许朝晞接过手机，在郑可笛转头物色第一位采访目标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一开始还是能看出郑可笛有点害羞，但是在顺利完成一位采访后，她的状态渐入佳境，整个人也更自信一些。

在十二点集合的时候，她们小组总共完成了十四组有效采访，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集合后，会长整理了一下大家的情况，然后带着大家去了一家东北菜馆。

菜馆里，大家互相交换着上午采访的视频，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一位打扮精致的奶奶给出了自己的回答：“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好地方。”

也有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没有怪兽，奥特曼都不来。”

还有只比大家大一点的白领姐姐：“繁华热闹，但没有归处。”

许朝晞和郑可笛的视频里其实有一位非常特别的爷爷，爷爷已经满头白发，但看起来精神矍铄。

听到许朝晞的问题后，他沉思了一会儿，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许朝晞温和地引导他：“爷爷，你在这里生活多久啦？觉得这个地方好不好？要是好，哪里好呀？”

爷爷听到后，用明显不是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回答：“我其实也刚来这里一周多，不知道这里好不好，但这是我爱人的家乡，她去世两年多了，生前就想回来看看，可惜以前总觉得时间还多还早，总有机会，最终也没能带她回来看看。现在我替她回来看看，下去了也好跟她再说道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里现在好不好，但是她这么怀念，应当是好的吧。”

说到最后，爷爷虽然面色平静，但眼神中藏着懊悔与悲伤。

许朝晞仿佛是被这段意想不到的回答震惊了，但她很快作出了回应：“您现在也不晚，您好好走走看看，安州的楚江汹涌奔腾，江边的晚霞绚丽多彩，安州的夜市灯光璀璨，馄饨裹着鸡汤鲜美无比，您慢慢感受这里的好，总有千言万语能和奶奶说。”

不得不说，许朝晞的临场反应表现得十分优秀了，换作是别人未必能这么快说出这些宽慰爷爷的话，但许朝晞的回应，让人又温暖又熨帖，充满了希望。

大家看完这个视频，都纷纷感叹许朝晞反应得很好。

许朝晞只是笑笑：“还好还好。”

很快，大家就转入下一组的视频里。

这不对劲，陈晏和看向坐在斜前方的那个女孩。

许朝晞热爱表达，无论是之前的聊天还是今天的采访都能感受到她灼灼的表达欲，然而这么一段精彩而独特的采访，她没有精神亢奋地和大家分享，反而云淡风轻地用一句“还好还好”打发了，这不合理。

女孩显然有什么心事，她坐在这里，看起来参与了大家的讨论，但整个人都闷闷的，和平日里每次相遇时都不一样，尽管她这个模样在一个人多的聚会上并不突兀，但稍微对她有点了解都应该可以感受到，她没有了朝气。

陈晏和努力回忆了一下，就在今早的早饭摊前他都还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这短短的一个上午，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他再向女孩看去，女孩的眼神虽然盯着大家分享的视频，但是没有聚焦。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也是自己挖来的学妹，要不，找机会问问？

他的位置离许朝晞太远了，想了想，他掏出手机，找到女孩的名字，输入“你怎么了”。

但是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这样问好像有点奇怪，于是他删掉这句话，又打上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这样问，万一对方没什么，又显得有点冒昧，他又逐字删掉，最后变成了一句：“今天上午怎么样？”

他想，这么问应当是最合适的，如果对方发生了什么，不想说也能搪塞自己，想说的话就会顺势说出；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就当是学长对学妹第一次参加外出活动的关心，好像也说得过去。

消息发出后，他时不时就往许朝晞那边看一眼，但对方一直没有拿出手机来，他想，可能是开了静音，算了，等她看到再说吧。

午饭后，大家吃得太饱了，有人提议返校前大家再一起去逛逛，毕竟难得来一次市区，反正只要赶上末班次的校车就可以了。

会长看大家都应和这个提议，也就点点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和大家商量不要彻底自由活动，还是要定一个共同的目的地。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迟迟没定下来，这时倒是有人突然想起刚才许朝晞她们的采访，说道：“来安州这段时间，还没去楚江边看看，刚刚许朝晞的采访里不也提到了吗？不如今天一起去看看？”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许朝晞描述的那幅美好的画面，于是大多数人都赞同了这个目的地，会长拿出手机一查，商场本身离江边也不远，干脆一行人散步过去。

周末午后的江边人并不少，会长担心大家被冲散，先和大家约定了附近地铁站集合的最后时间，然后就放任大家自由行动了。

秋日的尾巴上的江边，寒风阵阵，江水在这凛冽的空气中，荡着波纹向前翻涌而去。

没有了手机，许朝晞不敢落单，她跟在郑可笛身边，两个人在人潮中穿梭移动，慢慢地竟挤到了最前面。

越靠近江水的地方能感受到越多的寒气，许朝晞裹紧了自己的针织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低落的原因，虽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午后，她觉得比早上还要冷上几分。

郑可笛却看起来很喜欢这里，她站在护栏旁，闭上眼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许朝晞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享受的神情，要是平日，她或许还能凑上几分乐趣，但是此刻，她确实毫无心情。

她还在消化手机被偷的现实。

上午手机被偷后，她在商场里一再确信无法找回，便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她想，今天是协会第一次集体活动，要是大家知道她丢了手机，肯定会有些扫兴，也会担心，说不定还会停下来一起帮忙寻找，要是真的能找到倒也还好，可是——她看着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又想起工作人员斩钉截铁的话，又或者说她其实自己心里早就知道，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找不回来了。

与其连好不容易的活动都被搅合，还不如就先压下这件事，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太影响别人。

她做出决定，状若无事地走出商场，和郑可笛完成了后续的采访。

但想清楚归想清楚，丢手机带来的难过并没有因为想清楚就一哄而散，它们还聚集在许朝晞的心头上，像一团化不掉也吹不散的乌云，让她心里沉甸甸的。

现在大家在江边散步，她才发现一件更麻烦的事情，没有手机，待会儿怎么和大家一起坐地铁和校车回去呢？

她看向旁边的郑可笛，对方显然和大家一样，正享受着这难得来市区一趟的放风，她不好意思打断她。

就在她看着江水愣愣出神的时候，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线：

“许朝晞！”

她一扭头，果然是陈晏和。

郑可笛此时也睁开眼睛，看清来人，两个人异口同声喊道：“学长！”

陈晏和点点头，走到许朝晞身边：“我有事情想和你聊聊。”

郑可笛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虽然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熟识的，但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她马上拍了一下许朝晞：“那我先去别处？”

陈晏和却阻止了她：“不用，应该很快，我们去那边好了。”

郑可笛也没有强求，点点头。

许朝晞并不知道陈晏和找自己什么事，是上午采访的部分有什么要探讨的吗？可是当下她确实没什么心情，要是学长真的要聊聊上午的采访，她可能会搪塞几句过去。

她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陈晏和走到了人少的地方。

陈晏和看了看明显心不在焉的女孩，停下脚步：“许朝晞。”

女孩仿佛突然被惊醒，猛地停下，一双眼睛茫然地看向他，如果足够仔细，还能看到里面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陈晏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但语气还是放缓：“许朝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句话一说完，女孩的眼睛霎时就红了起来，还不等陈晏和反应过来，眼泪就夺眶而出，她抿起嘴，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并没有成功。

她怎么就哭了？！

陈晏和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束手无策，先是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没摸到一张纸，然后又抬起手，但在要接触到女生时，又想起什么一样收了回去。

最后，他只得结结巴巴地开口：“遇到什么事情了？方便……跟我说说吗？要是不方便，也可以不说。”

许朝晞一边用手胡乱地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开口：“我的手机被偷了。”

这句话一说完，刚擦掉的眼泪又一发不可收拾地流了下来。

许朝晞想，完了，我怎么就没忍住哭了啊！

既丑陋的证件照之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又解锁了难堪的哭相。

对方的声音夹杂着哭腔，陈晏和听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到了“手机”两个字，他只好再重复询问一遍：“手机怎么了？”

许朝晞也明白自己这样说不清楚，她深呼吸了好几下，让自己冷静一点。

虽然还是带着浓浓的鼻音，但好歹口齿更清晰一点了。擦掉眼泪抬头，对上一双又无措又带着关心的眼睛，她再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尽量冷静地开口：

“手机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