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10章 第10章

安州的秋日仿佛特别短暂，气温一下子降了十度，下过一阵雨后，校园里的桂花几乎都被打落了，密密麻麻铺在湿漉漉的道路上，散发着最后的余香。

这周末，演讲辩论协会组织了街头采访活动，大家要一起去市中心的一家商场里随机采访过路的人，主题是“我眼中的安州”。

会长说，演讲辩论的核心都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所以采集生活中不同的观点和想法，也是不断拓宽自己眼界的一种方式。

许朝晞对这次活动很期待，街头采访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了解他们的看法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她甚至已经提前去想象会有怎样搞怪的回答。

学校建在郊区，所以集合的时间安排得是早上七点，六点四十许朝晞就到达了校门口，她先快步走到门口路边一个煎饼果子的小摊旁：“老板，一个煎饼果子，加脆饼和里脊，不要香菜，一点辣椒。”

周末的清早小摊还没什么生意，老板是个黑瘦的男性，沉默寡言，但手法娴熟，他一只手拿起一个装着面糊的小碗，毫不犹豫地倒下去。

等差不多的时候，手腕利索地一弯，碗端平的同时，面糊也没有藕断丝连，放下碗后，他又拿起刮子，将整个面糊成圆形刮开，而他的另一只手则飞速拿起一个鸡蛋，“咔”地一声敲碎，蛋液打在圆圆的平锅上，他的手还上下抖动了几下，像是想把里面的蛋液一滴不剩地倒入已经微成型的饼皮上，蛋液随着刮子的移动均匀地铺展开来。

饼皮微微焦黄时，老板把脆饼和里脊铺上，撒上碎碎的葱花和榨菜，刷上甜面酱和辣椒酱，一卷，一切，套袋，然后递给许朝晞。

冷风中的许朝晞裹紧自己的针织衫，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穿少了，一边接过热气腾腾的煎饼，刚做出来的煎饼还没被湿气捂过，饼皮又薄又有嚼劲，中间的脆饼裹夹着葱花和酱的香气，咬上一口，“咔嚓咔嚓”的，无比满足。

果然还是要吃点东西就不冷了。

她还沉浸在食物带来的温暖和幸福感中，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老板，一个煎饼果子，不要辣椒。”

她一扭头，果然看到了陈晏和：“学长不吃辣？”

“吃的，但是早上一般不太吃，肠胃容易不舒服。”

“哦，原来如此。”许朝晞嘴上应和着，但作为无辣不欢星人的她忍不住腹诽：这点儿辣椒酱也能叫辣？

陈晏和看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我从小肠胃就不太好，但其实很喜欢吃辣的。”

“明白明白。”许朝晞有些讪讪然：哎呀，一不留神嫌弃地太明显了，没藏住。

为了表示诚意，她还特意举例说明：“我妈也老跟我说不要早上吃得太辣太油，对肠胃不好，但是我总是嘴馋。”

说自己嘴馋总比让别人觉得自己在嫌弃他要好吧。

陈晏和点点头，接过了老板手里的煎饼果子，和许朝晞一起与大部队汇合。

人一齐，会长就先给大家分了组，为了安全起见，基本上是两人一组，许朝晞和郑可笛一组，陈晏和和周晴一组，但他们四个人都分在了商场的东门附近。

分好组后，会长又和大家强调了中午集合的时间和地点，然后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到达商场已经九点了，路上的人还不是很多，许朝晞和郑可笛坐在商场外的花坛旁，商量着该怎么分工。

“要么你来采访，我来录像？”郑可笛首先提议到。

许朝晞倒是觉得既然来了，就应该都体验一下，她提议：“我们轮流好了，我们十二点集合，那就差不多每个人一个半小时采访，一个小时半录像。这样就都能体验到啦。”

郑可笛听完她的安排，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答：“也行吧。”

许朝晞能感受到对方的回答有一些犹豫，她问道：“你是不是不想采访？”

郑可笛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点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关系，那我先来前面一个小时，你先看看，如果后面你觉得可以了，我们就换，不行你就一直录像也可以！”许朝晞拍拍她的肩。

这一次，对方没有纠结，飞速点点头。

许朝晞倒是没想到上次的演讲冠军还有些腼腆害羞，她只记得当时郑可笛站在演讲台上胸有成竹云淡风轻的样子：“你上次演讲的时候光芒万丈的，没想到私底下还挺腼腆的，有种莫名的反差萌。”

郑可笛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上次也很紧张的。”

“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你稿子好流利，几乎没有打结的地方。”

“在下面背了很多遍，但其实正式讲的时候太紧张了，我还是漏掉了两句话，只不过不是非常重要的地方，没有被发现。”

“完全没听出来，我还以为是完美百分百发挥了。漏了句子你都还是那么淡定，把大家都唬住了。”许朝晞忍不住感慨。

“其实紧张得手抖。”郑可笛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我胆子挺小的，来这个社团就是想逼自己一把，练习在很多人面前发言。”

“哇！你真的很厉害！”

郑可笛摆摆手：“没有没有。”

许朝晞却认真地回答：“很厉害。人能发现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并且承认它，就已经很厉害了，你能想尝试去克服它，非常了不起。而且你现在还克服得很好，这就更厉害啦！”

郑可笛眼睛一亮，看向身旁的女孩，女孩的眼睛也看着她，明亮而真诚。

她的心里仿佛涌起一层又一层小小的浪花，它们接连不断地拍打着心房，咚咚，咚咚，是一种愉悦的、舒适的、被肯定的满足感。

她想，许朝晞一定是一个很能感同身受的女孩。

许朝晞没有想太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商场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示意郑可笛，郑可笛立即举起手机跟着她选择起采访的对象。

许朝晞的选择没有什么太多的偏好，只要不是步履匆匆一看就在赶时间的，她都会凑上去问问。

郑可笛发现，她还把宏大的问题拆成了一些不同角度的小问题，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人，她会抛出这些小问题去引导对方，比如你觉得安州哪里最值得推荐或是你觉得安州哪里可以改进等等。

前前后后两个小时里，她成功采访了十一个有效素材，效率应该还是挺高的。

在某一位阿姨拒绝她之后，她拉着郑可笛停下来休息一下：“怎么样，待会儿要不要你试试？”

有了她在前的示例，郑可笛也记住了不少她引导的小问题，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难，她点点头。

许朝晞“唰”地站起来鼓掌：“太好了！勇敢迈出你的第一步！”

郑可笛收起手机，说：“再休息五分钟可以嘛？”

许朝晞知道对方是要给自己做点心理建设，点点头，采访了将近两个小时，她正好也有点口渴了：“正好，我去买瓶水，你先在这里坐着等等我，等我回来咱们就开始下一轮！”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去商场里找个便利店什么的，很快。”许朝晞摆摆手，人已经往商场里移动了起来。

此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接近饭点，商场里的人多了起来，许朝晞看了一眼楼层导引，看到地下一层有一家超市，她直奔扶梯下楼，买好两瓶水，她又往回赶。

超市里的人比一楼还要多一点，许朝晞随着人流踏上扶梯，就在她刚刚到达一楼向前迈步的时候，“嗖”地一下，她感觉自己的针织衫口袋一下子轻了许多，扶梯口的她在人潮的推动下仍向前迈着脚步，但她马上反应过来，伸手去掏自己右边的口袋，却掏了个空——里面的手机不见了！

她立马回头，但是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陌生的面孔一批接着一批从扶梯上上来，因为怕堵住扶梯口，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丝毫停顿地向前走去。

小偷在哪？

许朝晞的眼睛茫然而无措地盯着一个又一个离开的人。

是谁？

她的脚步停滞在扶梯不远的地方，脸上强装着镇定。

我该怎么办？

她试图从一楼不停流动的人群的脸上看出端倪。

不会的，不会的，手机不可能就这么丢了，肯定有办法，肯定有办法。

她猛地抬头，四处张望，终于在一根柱子旁看到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仿佛溺水的人突然发现了救命的稻草，时间终于再次流动起来，她匆匆地抓到一位穿着西装的商场工作人员，语气急促：“你好，我的手机刚刚上扶梯的时候被人偷了，我看这里有监控，有什么办法嘛？”

她想，太好了，肯定能抓住这个小偷，我的手机应该就能回来了……吧？

但是商场的工作人员脸上浮现出一丝同情，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小姑娘，像你这样的已经有很多了，就算调监控现在也抓不到人，等抓到的时候早就被他卖到不知道哪去了，找不回来的。”

许朝晞的脸色平静，她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问：“找不回来了吗？”

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地回答：“百分之九十九。”

“好的，谢谢。”

她看似寻常地和对方告别，然后脚步缓慢地向外面走去，郑可笛还在外面等她，大家都还沉浸在采访的活动里，原本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周六。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