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陵园到颖城中心的距离不算太远,两人也走了快半个小时,残阳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破重重阴云,重新铺在大地上。
封胥歪歪扭扭地靠在副驾驶睡了一路,拥挤的马路上此起彼伏的鸣笛声都没把他吵醒。
云衔巷狭窄的巷子口停了两辆车,只留下了可供人行的宽度,蔚青涉索性就把车子停在路口靠外一点的地方。
汽车慢慢悠悠的停下,封胥也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就是看向驾驶座的蔚青涉。
真真切切地看到人了,封胥才终于有了种被幸运之神眷顾的感觉。
他半睁着眼看着坐的板板正正的蔚青涉,懒懒地开口:“哥……”
封胥的嗓音有点黏,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开不进去了,就在这儿下吧。”
封胥垂着眸子勾了勾唇角。
果然,不管过多久,只要看见蔚青涉一本正经的模样,他都嘴贱地想逗逗他。
“嗯,脚睡麻了,给我揉揉呗。”封胥讲着讲着还稍稍抬了左脚。
“你……”蔚青涉转头就看清了封胥眼中的狡黠,“滚。”
“好嘞。”
封胥被骂的心满意足,唇角情不自禁地弯起,露出颊边对称的两颗酒窝。
残阳照在他的脸上,眼尾的泪痣若隐若现,张扬着笑意。
蔚青涉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么明媚的笑容了,还带了点傻气,莫名地勾人。
那边封胥已经打开了车门,他抖了抖有些发麻的腿,扶着车门半俯下身看他:“送送我呗哥,这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好。”蔚青涉还没从笑容中挣脱出来,不自觉地就答应了。
“啊?”他这速度快得封胥都有些猝不及防。
“……”
蔚青涉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有点窘迫,转身去开左侧车门。
现在恰好是晚饭的点,这条巷子里没那么热闹,家家户户都还呆在自己家里。
残阳染红了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照在香樟树上时还能看清树叶上沾着的水珠。
阳光下蔚青涉的发色更明显了,隐隐能看出有一点偏青棕。
微侧过头,封胥就注意到蔚青涉左耳垂上的一个耳洞也变成了两个,又圆又小。
“蔚青涉,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蔚青涉垂着头盯着皮鞋上溅上去的几个泥点子,面色沉静:“还行。”
夕阳渐渐下沉,余光里明霞染红了天际线,封胥的眼睛突然开始泛疼,一路疼到了心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六年前的夏天始终没有求得答案的心动,埋在了无人知晓的枯枝败叶里,生根发芽。
年少的悸动,在时光中沉淀,被岁月打光的越发锃亮。
封胥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他不管不顾地去抓蔚青涉的手腕,握进手里才有了实感,轻轻摩挲着他的脉搏。
蔚青涉顺着他的动作抬头看他,突然发觉封胥是真的长大了。
力气大了,个子也长高了。
六年前的封胥几乎是跟他差不多高,最多也只比猛了一点,可是现在蔚青涉才发现他得仰起头才能看清封胥的神情。
终究是回不去了……
封胥拉着蔚青涉往路旁让了让,隔壁是一间废弃的小屋。
上个年代的户型了,之前是老爷子一直在这住,去年春节前被远在国外的儿子接走享福去了。
老爷子走了之后也没人住,也没见他们家找人打扫过,估计是不要了。
街道中央一辆小电驴飞驰而过,男人一边开车一边还好奇地往蔚青涉他俩这里瞄,要是眼神能穿透,他俩抓着的手估计都要没了。
“哟,小胥,好些天没见你回来了。”
封胥应和道:“刘叔,超市关门了?今天这么早?”
“是嘞,早点回家,天太热了,走喽。”
蔚青涉被人看得不自在:“先松手。你不住这?”
“不松,不住。”
“……”
封胥叹了口气,还是稍微放松了力道:“我爸在公司附近给我买了套房子,我平时住那边。”
“哥,六年了,有想我吗?”
封胥弯腰凑近,浓秀的眼睛弯起,话语里满是诱惑。
蔚青涉没回答,猛地缩了下被封胥圈在手心的手腕,还是没挣开。
“想了吧。”封胥指尖挪动,感受着皮肉下一鼓一鼓的脉搏,
蔚青涉嘴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被封胥无情地打断了。
“反正你说不想我也不信。”
“我喜欢你,蔚青涉。”
“六年前喜欢,现在也喜欢,非常喜欢,超级喜欢——只喜欢你。”
封胥越凑越近,直勾勾地盯着蔚青涉,指尖却熟练地捞过他脖颈的彩虹吊坠细细把玩。
“线都带旧了,找时间给你换条新的。”
蔚青涉抬眸,跟封胥眼神交错。
他藏了好几年的隐秘被封胥轻飘飘的一句话扒开,**裸的站在这个人身前。
封胥也清晰地看到了墨瞳里的慌乱和不知所措。
“哥,你不用——哎——”
封胥话还没讲完,蔚青涉却突然发疯般挣开了他,转身就跑。
一路狂奔到巷子口,蔚青涉才放缓了脚步,可是狂跳的心却没办法很快恢复正常。
六年前的蔚青涉不懂,但现在的他懂了。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时冲动就能改变世界的。
他尝试过,但还是……失败了。
更何况——这次回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身后的封胥看着蔚青涉跑的慌乱的背影,不由得笑了笑。
直到彻底看不到人了,他才揣着兜晃悠着往前走。
封胥心里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他晃着脑袋,路还走得歪歪扭扭的。
得亏路上没多少人,要不还以为他疯了呢。
快到家门口了,封胥才想起来忘记要个联系方式了,笑了一路的嘴角瞬间被扯平了。
“操!”
不过也没关系,早晚的事儿。
蔚青涉没直接上车,而是静静地蹲在墙根下。
他身前的地面上有一条裂隙,一枝紫花汲取周围的养分,倔强地露出头来,欣赏着地面上的世界。
偶尔一束风吹来,小紫花随着风的节奏,自由地摇摆着。
它费尽了力气才破壳而出,但在其他生命眼里,或许只是一个能被肆意践踏的……东西。
蔚青涉慢吞吞地掏出兜里振动了好久的手机。
“涉哥涉哥,听说你转回颖城了,出来喝酒,我请!”
电话那头的罗米意情绪满涨,兴奋得声音都高了几度。
蔚青涉把听筒拿远了点儿,但还是嫌吵,反正周围也没人,索性直接开了免提。
他跟罗米意还是前几年才碰上的,说起来挺巧,也是在陵园。
当时蔚青涉还不知道池纪舒在天寿陵园,没人告诉他,他也没其他办法,只得一家一家挨着找。
天寿陵园地理位置本来就偏,处在颖城和霞城的交界处,内部还是个小山包,蔚青涉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儿。
他算准时间提前两天请了假,跑遍了除天寿陵园外的其他所有地方,当然是没找到。
最后实在是找不到其他地方了,才想着来天寿陵园碰碰运气。
他第一次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当时蔚青涉正在前台询问相关事宜,罗米意就从前台横穿过去,两人相距不过五米,但是那个时候谁也没看见谁。
罗米意真正见到蔚青涉的时候,蔚青涉已经在碑前站了好久了。
“涉哥?”罗米意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还有些不敢认。
蔚青涉微微偏过头来,露出那双熟悉的面孔,墨瞳里却好像多了些他看不清的东西。
罗米意激动地向前两步,兴奋得有些颤抖,全身的血液都快速流动起来。
“卧槽!涉哥!你跑哪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们,你知道胥哥找了你多久吗?他都——”
蔚青涉略微抬眸,抬指轻声打断他,语气中带了些警告:“小点儿声。”
罗米意:“哦。”
“谁跟你说我回来了的?”
蔚青涉无聊地揪着那朵小紫花玩,几下就给揪秃了,花瓣散落一地。
罗米意抬头看了眼身前的封胥:“闵哥啊,晚上就去你们那个店吧。”
蔚青涉正好有些事情想问,就直接答应了:“好。”
封胥到家的时候,就看到罗米意蹲在他门口打电话。
挂断电话后,罗米意冲他摇了摇手中的外卖袋,“正准备一会儿给你打电话呢?”
“你叫他出来干嘛?”
“你不都是前男友了吗,还管这么宽?”罗米意挑了下眉,眼中的戏谑一闪而过,“就是他之前托我查了点事儿。”
“嗯。”
“话说回来,你怎么想起来到这儿找我了?”封胥掏出钥匙开锁,“进来吧。”
“猜的。反正据我所知,每次你去看完池纪舒都会回这边。”罗米意把快凉了的外卖递给封胥,“叔叔阿姨还没回来?”
“回来干嘛?公司的活儿又不是没人看。”
封胥随手把外卖丢进微波炉里加热。
又从吧台后面的酒柜上,拿了瓶封骏荆放了好久都没舍得开的葡萄酒。
他也不太懂酒,只是偶尔嘴馋了会小酌两口。
单纯地就是看这瓶酒包装还挺好看的。
“晚上就你们俩?”
罗米意接过封胥递来的酒杯,浅尝了一口。
不好喝。
“对啊,你要去吗?”
“不去了,有应酬。”
“你俩都六年没见了,整整六年啊……”罗米意叹了口气,“不过也没事,他都回来了……”
“唉,就是感觉你们有点儿可惜。虽然我之前不站你这边……”
封胥一口饮尽杯中的酒,面无表情地看着罗米意:“再唉声叹气的,你就滚出去。”
“那不行,滚也得吃完饭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