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之后,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阴冷干燥的氛围里。
学生们都投入到一股浓烈的学习氛围中,期末复习、备考……一连串的疲惫拖缓了少年们飞扬的步伐,再也无暇他顾。
今年的元旦来得略晚了些,正值隆冬,鸟儿南飞,枝头也不见往日喧闹。
憋了好久的高中生们交完卷子后都一身轻松,沉寂了好久的校园再次被嬉笑声淹没,每一根飞扬的发丝都是欢快的见证。
“涉哥,你春节回霞城吗?”
罗米意拿着各科老师发的练习题哐哐往包里塞,一点也不在乎被折起的边角。
蔚青涉对完最后一个答案,不慌不忙地扣上笔帽:“回。”
封胥挎着包跑上来,恰好跟靠在门口的池纪舒对视:“池哥。”
“哥,你们好了吗?”少年歪着头探进来,眸子亮晶晶的。
“要好了胥哥,马上马上。”罗米意唰的拉上拉链,站起来跟许方撞了撞肩。
“走了兄弟们,来年再会。”许方抬手搭上许卫的肩头,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走了。
走出校园,街上来往的行人就明显少了起来,四处寂寥,只有香樟树还傲然挺立在风雨中。
刘奶奶怀里抱着几本谢初晴的试卷走在几个人前面。
谢初晴小心地搀扶着刘奶奶,仔细避开每一个水坑。
这几天雨一直没停,地面也没干过,本就泥泞不平的小路更显坎坷。
“冷吗?”刘奶奶抬起枯瘦的手把谢初晴的棉服拉链拉到了最上面,谢初晴整个下巴都缩在里面,暖意顺势包裹上来。
学校没有定制厚的校服,一到冬天就得在校服外面套件羽绒服。
“囡囡啊,最近怎么没看到你那个同学,你又跟人家吵架了?”
刘奶奶一边讲话,一边还小心翼翼地观察谢初晴的表情。
谢初晴眨了眨眼,乖巧地开口:“没有啊奶奶,她也是要回家过年的呀。”
“这样啊,那囡囡今年要去静海跟你妈妈一起过年吗?”
“才不要呢,我喜欢跟奶奶一起过年。”
谢初晴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刘奶奶拐了个弯转进一个阴暗的小巷子。
祖孙俩虽然走得磕磕绊绊,却一直在往前进,欢声笑语侧伴。
不知不觉中,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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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爆竹声错落,庭院被四散的星点照亮,布加迪的后门大开,大包小包把后备箱塞得紧实。
“阿涉,快点儿,一会儿赶不上饭点了。”
阳台上的蔚青涉眉头紧紧簇在一起,池纪舒的声音大过了电话那头有些苦涩的声音,他往屋里退了两步隔开外界的嘈杂。
“什么?”
“桉桉走了。”
马丽莲的声音隔着远距离传来,像一道惊雷一样炸入蔚青涉的耳朵,把他的理智炸的七零八落。
“不是,她去哪了?”
“……你傻了吗?”
蔚青涉理智回笼,倏地定住脚步,目光呆滞地对上从楼梯上来的池纪舒。
“怎么了?”池纪舒有些疑惑,却还是接过蔚青涉递来的手机,他的目光扫在屏幕上的备注,又落到蔚青涉脸上,“莲姨?”
“小池啊,你们直接去桉桉家吧,应该还能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池纪舒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目光沉沉地看着蔚青涉。
蔚青涉闭了闭眼,再次凝眸望来时,泛着淡淡的水色,似乎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光。
还没等池纪舒仔细揣摩,水色收敛,所有情绪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走吧,我的行李箱拿下去了吗?”
池纪舒跟他认识十几年了,这时候突然就看不懂蔚青涉在想什么了。
他越是平静,池纪舒就越觉得不舒服,压得太深爆出来就是毁天灭地的。
池纪舒一厘不差地盯着蔚青涉的眼睛:“都装好了。”
蔚青涉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爸,莲姨打电话来说傅桉……”池纪舒用余光看了眼蔚青涉,“咱先拐她家一趟。”
布加迪疾驰在马路上,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不到四十分钟就跑完了,最后却还是没能赶上。
天空是未清透的沉灰,伤感的灯光流淌在凝滞的空气中,几辆车把傅桉家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怎么这么多人?”池纪舒有些不解地开口。
池辞一甩车门,中指屈着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还管挺宽。”
“小涉来了,你妈早到了,在里屋陪着你小姨呢,她……”小姨夫从门口迎上来,他声音低沉,讲着讲着就带上了一丝哽咽,“先进去吧。”
池辞拍了拍小姨夫的肩膀,推着两个男孩子进了院子。
“池叔,傅桉回家之后是不是没去医院。”蔚青涉冷不丁地开口。
“怎么说?”池辞扫了眼周围,饶有兴致地反问。
蔚青涉脸色阴沉沉的:“感觉。”
他小姨的神色给了他一种对傅桉这件事早有安排的感觉。
殡仪馆的车来得很快,不肖一会儿就装好上车,载着人往火葬场拉。
推进炉鼎的时候,傅桉躺的还是很安详,双眸轻轻闭合,浓密的睫毛翘起,唇角微勾,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下一秒就会醒来。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手腕上的铃铛也随着逐渐升高的温度坠落,发出了最后的声响,最终还是堙没在杂乱中。
甚至正在开心地采买过年物资的谢初晴并不知道她的命运之神在岁末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熊熊烈火烧灼,热意蒸腾在蔚青涉的眼眶,烧得有些泛红。
耳边是女人尖锐的吼叫和不甘。
一股寒流席卷而来,压抑了一整个冬天的大雪纷拥而至,凌空撒下满天的飞花,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白色天幕。
人群渐渐散去,碑前只留蔚青涉一个人。
天地辽阔冷寂,他在雪中站了好久,黑色的大衣都险些要染成白色。
一阵风吹来,抖落了他睫毛上凝的雪花,绕着他转了一圈才散开。
蔚青涉微微低下头看着落在鞋头的雪花,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孤傲与冷漠,被围巾半遮的轮廓如刻刀般坚硬,毫无生气。
直到一个人踏着漫天雪花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拉他入怀。
大衣上的雪花遇热融化,水意渐渐蔓延到蔚青涉无波的墨瞳。
一颗水珠滑落,滴进封胥衣领,渗透到心底。
圈着人的手又紧了紧。
风雪延绵不断飘飘悠悠地落下来,两人相拥而立,脚下的积雪堆叠,傅桉也在新年穿上了雪白的新衣。
一个兵荒马乱的新春,说不清是开始还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