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末有点事儿,过段时间吧。”
蔚青涉的声音带了些为难,他现在还有好多谜团没搞明白,即使这样,他也相信马丽莲让他转学有些不能直说的理由,他怕突然回家会耽误她办事儿。
“也别老往后拖,你这不也是快生日了吗?都要成年了,懂点事吧,还是要你妈抛下那么大一疗养院去看你啊……”
傅桉妈妈爬到六楼,歪着头夹紧手机,费力的掏出钥匙,摸索着插在门锁里,刚用过的钥匙一丢就往沙发上瘫,手里提着的盒饭也随意地放在拥挤的餐桌上。
家里的沙发旧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边角已经磨损破裂,裸露的沙发垫内芯都有些发黄。
墙面斑驳,偶有酥脆的白色墙皮掉落,一看就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家里最新的东西就是挂在电视机顶盒上方的合照,一家三口穿着鲜艳的红衣服笑的很幸福,傅桉被爸爸单手掐着腰站在他的大腿上,两条小短腿哆哆嗦嗦的撑着,一只小胖手还去扒拉妈妈那头秀美的卷发。
蔚青涉轻叹了口气,听着电话里急促的呼吸声往阳台走,浓密的乌云挤压着天空,墨色在天际线出连成一片,连星星都不知所踪。
他小姨人挺好的,就是爱唠叨,偏偏傅桉她又不好说,逮到一个能听她絮絮叨叨的蔚青涉就刹不住车。
“知道了小姨,我找时间回去看看,您记得傅桉的事。”蔚青涉望着斜对面亮着暖黄色灯光的房间,温柔地打断傅桉妈妈的话头。
“欸,忘不了,一会就跟你姨夫说,行了,你早点休息吧,你们高中生还得好好学习上个好大学呢,别跟你姨夫一样,连个大学都上不了,现在挣点钱多难。”
傅桉妈妈讲完就放下电话,双眼阖上,下一刻就进入了深眠,屋里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的闪了几下,也熄灭了。
“嗯。”
蔚青涉轻轻的应了一声,挂掉电话丢在摇椅上,斜对面唯一一扇亮着灯的房间也灭了。
此时已经十一点多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又延绵不绝,冷冷的雨水拍打在窗玻璃上清脆动听。
偶尔一阵雷声,间断的,沉闷的,和着雨声奏出自然的乐曲。
蔚青涉枕着胳膊躺在摇椅里,静静的望着窗外发呆,任凭秋雨洗涤着他心底的所有。
理智与情感伴着挥洒的雨滴漫延整个世界。
门外的池纪舒也站了好久,久到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屋内连轻微的动静都没有。
但是灯还亮着。
“阿涉……”池纪舒在门外温声叫他。
久久没人回应。
他对着空白的门板做够了心理建设,想了好几种解释的借口,才轻轻的推开那扇门,咔哒一声,在飒飒的雨声中显得不足为重。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安稳地躺在摇椅里的蔚青涉,他的一只手从摇椅上垂下,五指微松,整个脑袋往一侧歪,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池纪舒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顺手捞上床边的毛毯,朝着蔚青涉走过去。
他脚上的水渍已经被清理干净,新拿出来的棉拖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嫩白的橘子毛毯轻轻搭在蔚青涉身前,衬得少年的脸庞越发白皙,眼下的青灰刺进池纪舒眸中。
“你还撑的住吗……”
池纪舒心疼又温柔的拾起蔚青涉的手腕塞进毛毯里,看着昏睡中的少年愣了半天才起身。
窗外的雨早已停息,夜色暗沉,隐约可见一颗亮光,明暗无序,辨不清真假。
桌角的书页被风吹开,一张明晃晃的A4纸裸露出来,正中央是铅笔描出的浅淡轮廓,各种高度、建筑、尺寸都标记的密密麻麻,连花草都占了一席之地。
池纪舒不认得这群繁盛无比的建筑,但他看清了边角的小字——光寿寺。
是那个无数次被醉酒的池辞提起的地点,是他养父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人不会一直沉溺在过去,但总会在某一刹那被刻意藏匿的回忆致命一击。
蔚青涉一个人背负着疯狂与偏执,却总是想着用热烈的胸膛拥抱希望。
他与所有人背道而驰,又拼尽全力地捧着那一小撮火光前进。
这种纯真的善意,也不知何时会被彻底消磨,连一捧灰都留不下。
夜色寂寥,一辆汽车从楼下的小巷子里疾驰而过,炫目的白光撞碎了漫无边际的黑。
那天晚上,池纪舒吹着风靠在窗台陪了梦中的蔚青涉好久好久。
*****
刚刚破晓的清晨,整个大地都朦朦胧胧的,凉意顺着池纪舒昨夜拉开的窗户缝灌进屋子里,又钻进蔚青涉敞着的毛毯中。
躺椅上的蔚青涉烦躁的翻了翻身,迷迷糊糊的抽出压在身下的毛毯裹紧,只剩下一绺呆毛留在外面。
风声未停,蔚青涉却被窗外逐渐活跃起来的摊贩闹醒,屋顶的炊烟与巷尾的轰鸣一股脑钻进他的脑子里,本就迷糊的时刻越发昏沉了。
“池纪舒?”
蔚青涉披着毛毯起身,虽然躺椅的垫子很软和,睡了一夜也不好受,他扶着酸痛的腰挪到床边,挣扎着掀起眼皮看清了床上的人。
“池纪舒?”
池纪舒整个人缩在床尾,抱着蔚青涉的兔子玩偶睡得正香。
蔚青涉赤脚踢了踢池纪舒垂在床边的小腿,踝骨轻轻的撞在床沿。
“池纪舒!”
“昂,在呢在呢,没嘎。”池纪舒翻了个身坐起来,困得头都抬不起来。
他把下巴压在兔子玩偶的头顶,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蹭着他下颌,浓密的黑发向着四面八方肆意伸展,遮下了池纪舒懵懂的眉眼。
“你这怎么就睡我这了?”,蔚青涉撑着沉重的脑袋往外挪,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了,等他走出卧室才注意到屋内比走廊亮了一个度,“还不关灯?”
“你不怕黑吗……”
池纪舒低着头开口,声音很小,但是每个字都钻进了蔚青涉的耳朵。
蔚青涉顿了两秒,动了动耳尖,两步跨进了洗漱间。
他怕黑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这么些年也都习惯了,但是被别人放在心上的每个小细节都能一寸寸的温暖他,好像没睡好的夜晚也被治愈了。
隔壁的水声哗哗,缱绻又治愈,池纪舒借着这声音又短暂的神游了一会儿。
水声停下的时候,池纪舒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透过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看街景。
巷子里往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周末还要加班的打工人正提着早餐和公文包赶公交,忙碌的小贩阿姨们吆喝着插队的顾客,赶早散步的爷爷奶奶们慈祥的笑着、谈论着街头巷尾的趣事……
洗漱完成的蔚青涉啪的摁灭屋子里的灯,径直走向他的床。
“发烧了吗?”池纪舒看着蔚青涉嘟囔,“脸怎么这么红……”
“什么鬼?快去收拾,今天不是还要补课吗?”,蔚青涉没听清他讲了什么,几步走到床边,啪叽一下就粘床上不动了,“让我再眯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