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83章 第 83 章

温煦将荣昭的信收好，看着信封的大字，躬身拉开了左手边最下头的抽屉，伸手在抽屉里摸了两下，咔哒一声后，温煦从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木盒的盖子叫人推开后，最上头放着一根红绳，绳子上串了一个小金豆，温煦小心地将红绳拿起，把下头放着的信封拿了出来。

红绳又被他放进了空洞的小木盒，温煦拿起右手边的钢笔，在两封信件上标上了日期。

荣昭的第一封信，温煦看了眼木盒里乖顺躺着的红绳，写上，戊寅年正月十八。

咚！

暗门处传来很微弱的一声响动，温煦继续手中的动作，将手里的信件放进了那个木盒。

“少爷。”

来人很小心，没发出很大的声音，轻声叫了椅子上的人，上前道：“您的信不该留。”

温煦低叹了一声，摇头回：“我想留。”

温煦指尖拂过木纹，开口：“没跟丢？”

“没有，他去了巷里一户人家，呆了不长时间，他出来不久，里头又出来一个女人，很厉害，知道我跟着她。”

温煦卸了力气靠在椅子上指尖点着下巴问，“日本女人？”

“是，穿衣打扮瞧着是中国人，仔细看神态，是日本人。”

“去了哪儿？”

“东郊民巷。”来人低声道，“大阪餐厅。”

“井上？”温煦低声呢喃。

来人犹豫不过几秒，就冲温煦开口：“冈本和他也有关系。”

温煦指尖缓缓放到扶手，揣思道：“井上和冈本，他是他们的人。”

“现在看来，是这样。”

“晴梅来过吗？”

“没再见过，除了裴敬看见过一次，再没见她来过。”

温煦点点头，指了下桌上地信冲他说：“你把这封信拿下去给裴敬。”

一只手从温煦侧边伸了过来，拿过信后，便再一次从暗门处消失。

井上和冈本，你是他们的人？

可为什么，他们会等到今天才来医院？

万玉涵什么时候告诉渡边，渡边就什么时候给北平来消息。

冈本接到消息绝对会立刻来医院，所以渡边是今早来的电话，万玉涵就是今早告诉的渡边。

锦户……

锦户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看锦户的样子，他已经知道了，甚至还明白今早的冲突是有意为之。

你是——

温煦出神的盯着桌上照在木盒上的一缕阳光，脑中不断猜想着几人间的关系，突然来袭的电话铃声将还在抽丝剥茧的温煦拉回来。

——“こんにちは。（你好。）”

电话那头一道洋溢男声冲温煦喊了一句日语，震得温煦将听筒拿的离耳朵远了些。

“穆安。”

——“哟，猜到啦。”

温煦看着指腹在阳光下划出的一道痕迹，轻轻将那划痕补上几笔。

“什么事。”

——“锦户不在你身边了吧。”

“不在。”

温煦用的左手，每一笔都画的横平竖直的。

——“医院门口停了辆车，你带个人上车，过来找我。”

温煦微微颦眉，手下的字也即将成型。

“去哪儿？”

——“你来就是了，是个很好玩的地方。”

温煦还要再说话，对面急急忙忙的撂下一句等你，就挂了电话。

温煦将听筒放了回去，左手也完成了那个字，启唇轻轻吹了口气，那字还是静静的呆在桌上，他的嘴角轻微上扬，将木盒子收进暗格后，起身在那字上点了一下才离开。

玻璃窗外的树梢上已经长了嫩芽，在几十个日出日落后，万物再一次迎来了生机，枝桠交错的身影被照进了屋内那座红木桌上，和太阳一样，桌上一个昭字也正巧落在枝杈尾端。

窗下，那在桌上留下一字的人，带着身后一个差不多高的白皮青年上了院门停着的汽车。

车子离开之后，靠院墙外边那辆黄包车后头，露出了一个姑娘的脑袋。

前头坐在拉杆上的青年车夫笑着打趣道：“车已经走了。”

那姑娘腼腆的笑了下，从车后闪出身来，整理着衣裳的动作让那年轻车夫想起了才拉过不久的那桩生意。

“谢谢这位大哥。”

“不谢。”

那姑娘侧步上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您，能拉我一趟吗？”

青年车夫立马起身，冲她说：“能啊，您上。”

“谢谢您。”

“您去哪儿？”

“我去东南边儿，小白楼。”

车夫了然点头，冲后头客人说：“好嘞，您坐好，咱们这就走。”

车夫脚程极快，前后不到十几分钟就到了客人说的小白楼这片，又在后头人的指示下，拐了两道弯儿，进了条更宽敞点儿的路。

路上有一辆汽车正停在一座院落前头，车上下来了几个人，一男一女和一个年轻伙计。

青年还往前走着，身后的客人急急道：“停停停，掉头掉头。”

车夫闻言急刹了一下，车上人扶着两边也差点甩下来，正转弯的功夫，车夫前头响起一道很熟悉的清亮女声。

“伊筠？”

身后那客人小声的应了一声，车夫不知现在是该走还是该留，一时间拉着车杆站在原地，冲着声源看了过去。

果然是她。

红色呢子披肩到女人腰间以上的位置，红色旗袍上用金丝线绣着牡丹样式的团花。

女人朝他走来，这回他没再低头，径直对上了女人的眸子。

双瞳里似乎盛着水儿，又清又柔。

周围一切都是白色，他盯着来人，竟觉天地之间只有那一抹颜色。

“躲什么？”那女人看向身后车上的客人开口，“又去见了李北一。”

“没有没有。”沈伊筠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拿着手袋，冲女人摇头道，“我只是去买点儿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没再跟沈伊筠说话，却问起了站在她面前的车夫。

青年垂眼看着只一步之遥的女人，低声道：“连杰。”

“连杰。”女人红唇微张，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名字说了出来，像带着魔力一般的，撞得连杰脑子开始发懵。

“你是从哪儿接的她。”

连杰想都没想，径直将实话说了出来：“济仁医院。”

“大嫂……”

阮湘月抿唇看着车上头快要垂到地上去的沈伊筠，柳眉短促的皱了一下，冲盯着他看的连杰开口：“烦请让她下来吧。”

连杰将眼神一收，轻轻将拉杆放下，顺势蹲身，就见那双红色漆皮的高跟鞋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去接身后的客人。

动作之间，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清香，是她的。

连杰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人说一句才能动一下。

“这是路费。”阮湘月又拿出了两块钱递给连杰。

连杰还没起身，阮湘月看着这人的发旋轻笑了一声，倾身抓着连杰的手臂将人带起来。

连杰很高，阮湘月大致估量一下，要比沈孝谦高四指。

她只看了一眼，便又抓着连杰的小臂将他的手翻过来，手里的钱轻轻放在了连杰的手心，松开手退后一步道：“多谢。”

连杰觉得自己的手心和小臂处被女人碰过的地方，开始灼灼燃烧，热意从左手传导至胸腔，又迅速涌向大脑，轰的一声，将他的耳朵和脸颊烧的通红。

连杰甚至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手心攥着那两块钱转身冲出口跑着。

兜里那两块钱也不停在碰撞着，和他心里的狂跳是一样的节奏。

沈伊筠见阮湘月还没回头，提步转身就要先一步回家。

“站住。”

“大、大嫂。”

沈伊筠转身定住，阮湘月收了面上的笑，走到沈伊筠边上开口：“我们谈谈。”

沈家大厅里，沈伊筠单坐在阮湘月手边的沙发上，沈孝谦靠在沙发一角，翘着二郎腿，看着沙发那头的阮湘月和沈伊筠。

“咳……”沈孝谦咳了一声，冲沈伊筠开口，“不是跟你说了，少和李北一来往。”

沈伊筠没说话，阮湘月接着道：“你要玩伴多的是，李北一他是温煦的人，你闲着他可不闲着，总这样下去，温煦还不辞了他。”

沈伊筠皱眉问：“阿煦哥哥不会的。”

“你怎么确定不会，他对你好是因为你哥哥。李北一是什么？”阮湘月轻声说，“他什么都不是。”

沈伊筠猛的抬头，十分不解的看着阮湘月问：“什么意思？他怎么就什么都不是了？”

“伊筠。”沈孝谦将腿放下，沉下脸来冲沈伊筠道，“你在跟谁说话。”

沈伊筠住了嘴，垂头就听沈孝谦说：“你去医院上班太清闲，还是在家里呆着吧。”

沈伊筠腾地站起身，看着沈孝谦问：“为什么李北一不行。”

阮湘月也站起身，见沈伊筠转头看她，才开口：“他什么都给不了你。”

沈伊筠垂眸，思索着如何才能让大哥大嫂回心转意，磕磕绊绊道，“我们、互相、两情相悦。我求你们给他一个机会。”

沈孝谦起身看着沈伊筠，沉声道：“你知道什么是门当户对吗？好，我现在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娶你，他能拿出什么来？连一座像样的房子他都不能给你，你丢不丢人。”

“我丢人？”沈伊筠说，“我看是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沈孝谦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人，不能给你的事业带来帮助，所以你生气——”

“伊筠——”

“沈伊筠！”沈孝谦高声喝止了沈伊筠，双目紧紧盯着她，意味深长道，“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吗？”

阮湘月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像是警告般低声叫了一句：“沈孝谦！”

沈孝谦横了沈伊筠一眼，转身上了楼梯。

脚步声消失后，阮湘月重新坐好，看着无人的街说：“你涉世未深，我们想保护好你，但是你若一意孤行，我们也没有办法真正左右你。”

“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在一起，但你记住，绝对不会是他成为你的丈夫。”

沈伊筠的双手抓紧了手袋，听到最后一句话，眉头轻拢。

阮湘月瞥了一眼厨房，问常文：“吴婶呢？”

“少夫人，吴婶出去买菜了。”

阮湘月抬眸再一次看向沈伊筠，低声道：“你的国家正在打仗，你脑子清醒一点可以吗。”

“你知道这北平里有些什么人？苏联、美国、英国还是日本人。你真的能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你在这么乱的中国长大，前有公公护着你，后有哥哥保着你。可他们不是万能的，他们也是讨好了日本人才得来的活头。”

阮湘月观察过沈伊筠和李北一在一起的时候，多数都是李北一将沈伊筠照顾的很好，把沈伊筠的心情整理的很好。

而反观沈伊筠，她从来没有从沈伊筠的眼睛里看到过男女之间的喜欢。

“你那是两情相悦吗？你真的喜欢他吗？”

诚然，在爱情里，处于被爱的一方是幸福的。

但被爱的一方若是根本就不爱对方，那就是消遣。

在二者自愿前提下，双方都对此满足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