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南意 第4章 灵童（三）

金楼玉阙堆不满上京城的风云，这里奢靡华贵，金丝银线间点缀出的是金钱顶端的盛景，富商巨贾云集于此，但在商圈内，各个家系也是分高低贵贱的。

如今的上京局势暗潮汹涌，商圈中纪，林，陆，赵四家独大，而这四家中赵家隐退，陆家渐衰，纪林两家又争斗不休，新贵频起，人人都试图分一杯羹，却没有人能真正将这四大家挤下去。

而今天，这场宴会的举办方正是陆家。

在场除却身份最显赫的宋述黎被众人拥簇恭维之外，其他人哪怕只是面上做样也得去给东家打声招呼。

纪南辰重新挂上商界惯有的笑容，带着纪南璟去了宴会前厅。

陆庭左早期靠运输发家，现在正在和国家计划合作，与政界联系甚密的宋述黎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攀附对象。

他向宋述黎举起酒杯，三十出头的年纪，鬓间却已经有了白发。

宋述黎轻轻颔首，举杯相碰，行为间涵养尽显，只是杯中的酒他一口没碰。

纪南璟注意到宋述黎杯中酒自开场就没变过的液面，很轻地嗤笑一声。

陆庭左倒是很爽快地喝完了杯中的酒，他侧目时恰好看到近前的纪南辰，他示意侍者为他倒满酒，走到纪南辰面前，轻举酒杯郎笑道：“纪先生好久不见。”

纪南辰跟着举杯道：“陆先生别来无恙。”

或许是纪南璟眼底的不耐过于明显，陆庭左将目光转到了纪南璟身上，“这位是纪二少爷？”

“舍弟不懂事，陆先生见笑了。”纪南辰很轻地拍了拍纪南璟的肩膀，示意他问好。

纪南璟抬头，眼角微弯：“陆先生。”

“哪里哪里。”陆庭左侧身让出道路，对纪南璟说道：“纪二少爷是不是还没见过宋先生？”

水晶吊灯上屏闪的镜片将光影切割成几碎，宋述黎闻言微微转身，高定的黑色鞋跟恰好踏上影子的一脚，他屈指转了下酒杯，微笑道：“纪先生，纪二少。”

纪南璟的目光在宋述黎的面庞上稍稍停顿，两人离得很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宋述黎修长的脖颈连着锁骨点在严丝合缝的衣领下，侧脸在浅薄光雾的晕染下显出几分微妙的柔和。

是的，微妙的柔和。

他听着纪南辰和宋述黎说着交际时俗套不变的问候，嘴角微勾。

从宋述黎入场时与他遥遥对视的那一眼开始，纪南璟就感觉到了这位宋大少爷身上明显的违和感，温润的笑掩盖凌厉，像是一把锋利未出鞘的唐刀，也像是裹着人血的鸩毒。

“以前倒没听过纪先生提起纪二少。”宋述黎突然将话题引到纪南璟身上，视线随之落在纪南璟面庞，一直下滑，最终在他袖口的钻石袖扣处停顿片刻，又很快收回。

纪南璟挑了挑眉：“我平时除了睡觉就是玩，上不了台面，自然不需要哥哥提起。”

“是吗？”宋述黎抬眼看向纪南璟，视线掠过他微扬的嘴角，突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让整个宴会厅的气氛都停顿下来。

陆庭左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述黎，然后将视线落在纪南璟身上。

虽然纪二少爱玩不务正业的名声圈子里无人不知，可是就这样面对宋述黎说出来，到底还是有点不尊重人了。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两人，以防宋述黎生气后不好收场，一边疑惑着为什么纪南辰不出声圆场。

“我倒是经常听我哥提起宋先生。”纪南璟笑着，“亲眼一见宋先生果然如传言那般……”

他话音顿了顿，像是在找贴切的形容词，不一会，他歪着头，很轻地眨了眨眼睛，“和善。”

陆庭左这次是真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任由宋述黎面上伪装得怎样，在上层名流圈中没人真敢宋述黎当作一个和善的人，近乎所有人见他都得敬畏几分。

他有些焦急地看向纪南辰，所幸纪南辰这次没有再纵容弟弟乱说话。

“小璟。”纪南辰温声唤道。

纪南璟识趣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敷衍着对宋述黎笑了笑以示歉意。

宋述黎也没计较纪南璟的冒犯，他最后看了一眼纪南璟，眼里的笑带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周围的气氛缓和些许，陆庭左看着近前的人越来越多，他知道宋述黎一向喜静，同时也怕纪南璟真与宋述黎起冲突，便向纪南辰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找了个由头将宋述黎带去安静的地方。

纪南辰顺着宋述黎离开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微妙的气氛因着宋述黎的离开而消散，少女的裙摆重新在庄丽的波斯地毯上绽放，西装革履的人们举着酒杯继续围聚过来。

纪南璟有些无聊地看着纪南辰与其他人恭维应酬，向他哥比了个手势之后就离开了大厅。

走过雕花廊柱时，纪南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随意扫过屏幕，按下接听键。

窦屿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喂，南璟，现在方便说话吗？”

纪南璟随手勾了勾衣领，向洗手间走去，“怎么了。”

“上京的事被国安其他人接手了，暂时不知道是几区，但是他们正在调查晚上的事。”

侧门处的洗手间里很安静，纪南璟站在门口听了一会，确定没有声响后他走了进去，“查到你们了？”

“暂时没有。”窦屿顿了下，“我们要出面吗？”

“你们不用出面。”纪南璟靠在洗手间白玉纹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小心点别被查到，之后的事我会处理。”

等纪南璟说完后，电话里突然安静了一会，就在纪南璟准备出声询问还有没有其他事时，窦屿犹豫地说道：“那个，南璟啊，你现在在哪？”

纪南璟没有出声。

窦屿想到柳彦笙对他说的话，觉得在有些事情上自己还是应该好好劝劝纪南璟，于是轻咳两声开口道：“虽然现在队内福利不好了，但是有时候做人还是应该坚守自己的底线，而且在外你也是被叫纪神的人，我相信很多事都不是你的本愿。”

他说到一半停了片刻，等待纪南璟的反应，只是纪南璟依然没有回复，窦屿有些按捺不住：“喂，纪南璟，你有没有在听啊，大哥对你的教诲可只有这一次！”

纪南璟回神，眼睛微眯看向刚刚从隔间出来的人。

洗手间的瓦白瓷砖浸在微朦的冷色调光里，丹桂味的香薰满溢，宋述黎就站隔间的门旁，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

他不是刚和陆庭左离开吗？

宋述黎仍旧挂着那抹友善般的微笑，隔着烟雾望过来时带了几分探究。

纪南璟并没有注意窦屿絮絮叨叨的一大堆话讲了什么，他低着嗓音说道：“有事，挂了。”

说罢他不等电话另一边的嚎叫声传来，就挂了电话。

宋述黎微笑道：“打扰到你了？”

纪南璟静静地对上宋述黎的视线，片刻后轻笑一声：“怎么会呢，是宋先生先来的，应该是我打扰了宋先生。”

宋述黎穿好衣服，抬步缓缓走到纪南璟身前。纪南璟低头吸了口烟，火星在白光下微亮，烟雾掠过喉咙时，漫过一阵冷麻的凉意。

这口烟最后被纪南璟吹散在了宋述黎面前，遮住了他微动的神色。

见宋述黎并不理睬他堪称挑衅般的举动，纪南璟深觉没意思，随意地将烟摁灭在垃圾桶上的铁制盒中转身要走，可就在这时，宋述黎握住了他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顺着腕间肌肤漫延，纪南璟条件反射般地转身，小臂发力试图将手腕抽出，只是他低估了宋述黎握住他的力道，他冷了神色，另一只胳膊屈肘砸向宋述黎的手背，让他没想到的是，宋述黎的动作更快。

宋述黎抬臂挡住纪南璟的攻击，侧身时反手扣住了纪南璟的后颈，用力将他按在墙上。

纪南璟吃痛闷哼一声，在他反应过来时，宋述黎已经关门上锁。

“我以为纪二少一直在我面前挑衅是因为身手很好，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丹桂的香味裹挟着洗手间略潮的空气散在两人身边，宋述黎说话间的气吸吹拂在耳侧，纪南璟呼吸不受控制地乱了几分，“宋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宋述黎指尖摁着纪南璟手腕处淡青色的血管，如愿感受到脉搏瞬间的紊乱，“不应该是纪二少先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凑近几分：“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纪二少到底是想在我身上试探出什么？”

纪南璟挣扎几下，袖扣撞在透白瓷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后颈被钳制，而且桎梏住他的人手法极为熟练，根本不给他一丝挣脱的可能。

“宋先生对初次见面的人都是这么热情？”纪南璟突然卸了力道，任由自己完全陷入墙壁与男人胸膛构成的牢笼，他轻笑着偏头，嘴唇几乎擦过宋述黎的耳垂，“这可不太好啊，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宋先生苦苦经营的人设可就要崩塌了。”

纪南璟的睫毛在顶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模糊间给人添上了几分暧昧**的感觉。

轻佻，顽劣，不知分寸，无所事事的二世祖。

宋述黎逐一品过别人给纪南璟贴上的这些标签，再看着眼前将纨绔子弟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人，久违地沉默片刻。不一会，他松开了桎梏，转而用指腹轻抚过纪南璟泛红的腕骨，“看起来今天是个误会。”

纪南璟后退几步，抬头看向宋述黎：“宋先生的误会可真独特。”

宋述黎看着纪南璟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放轻声音问道：“纪二少想怎么解决？”

“林总前几天抢了我哥的一块地。”纪南璟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看向宋述黎。

宋述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扣，似在思索。

林家与纪家素来有商业上的竞争，他的母亲又是林家人，也难怪纪南璟会对他有敌意。

“这个我做不了主，生意上的事自然是各凭本事。”

“宋先生在上京手眼通天，还有你办不到的事？”

丹桂香薰甜腻的气息被烟草余烬寸寸灼穿，宋述黎偏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我办不到的是有很多，纪二少还打算在这耗多久？”

纪南璟沉着面色，“就凭宋先生毫无预兆就把人往墙上按的架势，我哪敢耗先生您的时间。”

或许是被纪南璟这副被踩了尾巴，稚气回怼的姿态勾了一下，宋述黎低低地笑了：“那就在此别过了，今天这事算我的，纪少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这就不用了。”纪南璟说道，“希望宋先生走快点，您的时间我可耗费不起。”

宋述黎缓缓迈步向门外走去，就在身影快要消失在转角处时，他突然回头，状似无意道：“纪少喜欢在手腕上纹身？”

纪南璟整理衣角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

清调的光晕在两人之间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地，宋述黎含笑垂眸凝视着纪南璟微乱的袖口，缠绵暗黑色细丝在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那是纪南璟在小巷处理婴孩时被缠上的标记。

空气凝固一瞬，纪南璟抬眼勾起嘴角，轻笑道：“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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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灵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