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一年级时,她刚逃离了父亲家的“魔窟”,回到亲爱的奶奶身边,换个了新的环境,本来一切充满了希望,可在转学的第五天,便被欧阳烨给毁了。
记忆里那一幕太过清晰。
那天刚上完体育课,她回到教室,走向自己的位置。
欧阳烨却把她堵在座位前,伸手递给她一个粉色的信封。
许眉愕然抬头,撞进了他明亮得令人心悸的眸子里,男孩子额前的碎发上还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一股男孩子特有的汗味直往她的鼻子里蹿。
许眉顿时心慌气短,想要逃跑,身边却围上来很多同学,让她无路可逃,欧阳烨突然抓起她的手,将信封拍在了她的手上。
男同学顿时哄笑起来,“哇靠,烨哥春心萌动了,是情书吧。”
欧阳烨没有否认,反而笑得阳光灿烂,“滚一边去,要你们管!”
女同学在旁窃窃私语,对她指指点点,“看不出来啊,才来几天啊,就把咱们的校草迷到了,真不简单”……
教室门口,班主任邓老师突然出现,沉着脸喝止了同学们,目光落向许眉时,有一丝一闪而逝的厌恶。
她当时害怕极了,手上的信封仿佛是炙热的火炭,烫得她手一抖,信封轻飘飘地落在脚下,然后她的脸就烫了起来,越来越烫。
她隐隐约约听到同学们在嗤笑,“看,她的脸好红啊,红透了。”
“真的是也,跟红苹果似的。”“我看啊,跟猴屁股似的,哈哈哈……”
许眉把头往下低,低得埋在了胸口,不敢抬头,不敢看任何人。
欧阳烨弯腰把信封捡了起来,抽出一张十元钱的钞票,向班主任解释道:“邓老师,你们都误会了,我这是还钱给她。”
尽管如此,许眉还是有了心理阴影,只要有男生靠近她,和她说话,她就很容易脸红,有时候上课时对上老师的眼睛,也会脸红;渐渐地就发展到不太敢与他人对视,总是下意识地回避他人的目光。
后来并不近视的她戴上了一副平光镜,剪了个齐刘海,盖住了光洁的额头,遮住了一部分的眸光。
她一直独来独往,从初中到高中,没什么朋友,她也不喜欢与人交往,只想一个人待着。
再后来上了高中,很多初中同学都没和她同校,包括欧阳烨,她爱脸红的毛病就好多了,只不过已经习惯了回避他人的目光,也习惯了独来独往。
没想到到了大学,她会再次遇到欧阳烨。他们竟然报考了同一所大学。
他一如既往的风姿出众,一笑起来,如阳光般明媚温暖。
莫名其妙地,他经常出现在她的身边,搞得她就控制不住地紧张和脸红,慢慢地就又发展为在异性前习惯性的脸红。只不过在其他异性前没那么明显。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仿佛三月里的和风细雨,听起来很舒服。
许立静静地听完,抬眸凝视着许眉的眼睛,一针见血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欧阳烨?”
是不是喜欢欧阳烨?许眉曾经也这样问过自己。苦恼的是,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清楚。
她问过安琪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安琪说:“会整日想着他,见到他就高兴,会心跳加速,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会难受却假装云淡风轻……。”
许眉对照自己,她偶尔会想起他,想起他那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见到他时很矛盾,又害怕又高兴,心跳会加速,可问题是她随便见个异性心跳都会加速。
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她好像并不怎么难受,只是挺羡慕那个女生,为什么她能那么自然地和他说话、谈笑风生,自己却做不到呢。
所以当许立问她这个问题时,她没费心思去想,老实回答:“我,我也不知道。”
许立:“……”小姑娘青春期是怎么过来的,喜不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
“许医生,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许眉问,既然按照安琪所说无法判断,不如多问一个人。
看着许眉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满是期待的眼神,许立握拳抵唇,清咳了两声,说:“太久远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
许眉:“……”
不会吧,小阿叔这么纯情的吗,年纪这么大了,只谈过一场恋爱不成?
这个话题就这样尴尬地揭过了。
许立对许眉的情况大致有所了解,所以清楚欧阳烨不过是导火索,并不是源头,但也成为许眉的一块心病,这块心病不除,她的脸红症就难以改善。
**
这几天刚好张婶的女儿生孩子,她回去照顾女儿坐月子了。
许眉自告奋勇地帮忙做起了饭,她从小和阿婆相依为命,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无不是把好手。
尤其是做饭做菜,似乎还颇合太婆和许立的口味。
这段时间,许立都是七点左右准时回家吃饭,八点开始和她谈心做治疗,不再向从前一样,常常是程毓兰困得想睡觉了才见到许立回来。
周末的时候,许立也不再总往学校跑,而是常常在书房里工作。
他是个医生,总是以病人为重为中心的。许眉作为特殊病人,需要他更多的关注与观察。
有时候盯着电脑久了,他伸懒腰的功夫,朝窗外投去一瞥,经常会看到许眉拎着她自制的肥料,边给蔬菜施肥,边笑眯眯地与它们说话。仿佛它们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风起时,那股子自制肥料的氮气味也随之飘来,许立皱皱鼻子,颇为佩服许眉的忍受力。
有时候许眉在厨房准备切菜的时候,许立若是在家,就会下楼来帮忙。
一开始,许眉坚持道:“小阿叔,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动作很快的。”
许立却淡淡一笑:“我不是来帮你的。我是来锻炼的。”
“锻炼什么?在厨房锻炼身体?”许眉不理解。
“不是,锻炼我手指的灵活度。”许立说着拿起砧板上的菜刀开始削土豆。
对,他并不是切,而是削。
每一块被削下的土豆片厚薄、大小几乎一致。
他削完土豆,又开始削小瓜、茄子,无不是削得又快又薄。
许眉看得目瞪口呆,这要对力度的把握能力有多好才能做到如此啊。
后来程毓兰告诉许眉,许立的右手因意外受伤了,他现在正通过各种方法锻炼他的手,削菜只是其中之一。
“哦,难怪小阿叔不搞临床了,是不是因为手受伤还未完全康复,不能做手术的缘故?”许眉问程毓兰。
“也许是吧。”程毓兰轻叹了口气。
一周过去了,又一个周四。
这天,太婆和她的老姐妹们去公园里吹拉弹唱去了,许立去学校了。
许眉在书房里沉思苦想她的毕业论文选题,老师们给一些选题,她都不是很感兴趣,就想自己找一个方向来写,却一直没有头绪。
想得烦躁了,她习惯性地划开手机,在网易云音乐心动菜单中随便点了首歌来听。
这是一首瑞典乐队Kent的歌曲,英伦摇滚与迷幻电子完美结合,即使激情盛放时,也不急不躁,抚慰人心。
听着听着,她渐渐放松下来,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朝天空看去,碧空如洗,白云丝丝,仿佛水墨画里淡淡的一笔。
天气真好呀。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听到**处,许眉转过身来,情不自禁地踢掉了拖鞋,光着脚,闭上眼睛,脑袋伴着节奏左右点头摇摆,腰肢跟着乐曲轻轻扭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跳得不好,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家,听歌听得开心起来时,甚至会对着镜子跳,手脚不协调,那模样挺滑稽的,常常把自己逗乐了。
想到自己此时一定也是模样滑稽,她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噗嗤”一声笑在耳边炸起。
许眉微愣了片刻,她刚才好像没笑出声吧,而且那声音是一声清润的男声,她心里一个咯噔,倏地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果然是许立站在门口,他一手插兜,一手蜷起,似乎要敲门,这会正缩回手,握拳放在唇边。
许眉脑子顿时炸了开来,嗡嗡作响,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白皙的脸颊。
天啊,怎么办?丢死人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习惯性地低下头,想要掩饰自己的脸红,却看到自己光着两只脚丫。
这下更想死了,她低着头,像无头苍蝇般团团转地找鞋子。
越是着急的找,越是找不到,这鞋子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求求你们了,快点出现好不好?许眉急得眼眶泛了红。
下一秒,一双鞋子出现在了视线里,不过一起出现的还有许立的手。
他修长如玉的手拎着两只粉色拖鞋放在了她的脚边。
吧嗒一声,许立感到手背上一热。
许立惊讶地抬头,看到许眉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这下许立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他无意中看到她独自一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跳又笑,本想悄悄离开,让她一个人放肆个痛快。没想到身体没有跟随着思想的脚步,迟迟没有离开,反而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立身边异性朋友很少,几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女孩子在你面前委屈得掉下了眼泪。
他无措地低下了头,看了眼她白嫩纤瘦的脚丫,阳光照在上面,白得几近透明,他立即挪开了目光,叹了口气,说:“地上凉,先把鞋子穿起来吧。”
他这声很无奈的叹息让许眉惊醒过来,急忙抬手擦了擦眼泪,伸脚穿上鞋子。
“对,对不起。”许眉低不可闻地说了声,“我,我先出去了。”
然后也不等许立说什么,就如小兔子般地逃跑了。
许立本想叫住她,告诉她鞋子穿反了,但他还是忍住了,算了,别等会又吓哭了。
他在自己的书桌上翻找了一下,找到那份自己需要的材料,然后离开书房,出了门。
许眉回到卧房后就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啊啊啊地叫了几声,蹬了几下脚,把脚上的拖鞋又给蹬掉了。
直到隐隐约约听到许立下楼的声音,她才爬起来,躲在窗帘后,看向小院。
过了一会,许立打开院门,离开了。
许眉颓然坐回床上,又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了起来。
“许眉啊许眉,你干什么要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就算了,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被笑话了嘛,笑就笑啊,你又不会掉一斤肉,真是的,大笨蛋,干嘛要哭!你真没用真没用!”
许眉不停地骂着自己,眼泪也不停地淌了下来,霎时间打湿了枕头,耳边不断地回荡着各种声音。
男人的叫骂:“窝囊废,这么没用,怎么不去死啊!”
女人的指责:“你啊你,能干什么,不过让你帮买瓶酱油,酱油呢,酱油哪去了!”
男孩子的嫌弃:“你真讨厌,你给我滚开!别跟人家说,你是我姐。”
谩骂、讽刺、嘲笑声不绝于耳,她痛苦地捂上耳朵,可那些声音却仿佛刻在了脑子里,无论她如何捂紧耳朵,都能听得见。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许眉,你在里面吗?”是许立的声音。
小阿叔怎么又回来了?许眉赶紧掀开被子,应了他一声,哭久了,声音带着点鼻音。
“你等会来书房一下。”许立又说。
许眉又“嗯”了一声,然后她听着许立的脚步声渐远,立刻从床上爬下来,冲到洗手间,赶快吹了吹鼻子,洗了把脸。
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上湿漉漉的,滴答滴答地往下掉着水珠,好险没哭多久,眼睛只是微微有点红肿,戴上眼镜应该就能遮掩一二。
她折腾了大概五六分钟,才从卧室里出来,来到书房。
但书房里不见许立人影,倒是看到她平常坐的书桌前放着一个麦当劳的纸袋子。
她走过去,发现书桌上贴着张蓝色的便签纸,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行遒劲有力的字:对不起,吓到你了。路过麦当劳,顺便给你买了一杯回来。
许眉呆愣了好几秒,然后打开纸袋子,是一杯草莓味的新地。
她忽然想了起来。
六岁那年的冬天,太婆太公带小阿叔回乡下祭祖,她当时正在学骑自行车,怎么也学不会,太婆就让小阿叔教她。
小阿叔教得很好,半天的功夫,她就学会了,结果得意忘形,越骑越远,骑到沟里翻了车。
小阿叔跑过来问她有没有事,若没人这么关切地跑过来问她,她一定会拍拍手爬起来,不会哭也不会闹。
可此时,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眶,扁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四岁的大男孩为难地挠挠头,想了想说,“你别哭了,我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她脏兮兮的手擦了擦眼泪,眨巴了下眼睛,说:“小阿叔,你给我买麦当劳的新地,要草莓味的,我吃它就不会哭了。”
不过最终,小阿叔也没给她买新地,他说冷天不能吃那么凉的东西,尤其是女孩子,只给她买了根棒棒糖。
为此她还在心里悄悄地腹诽过,小阿叔真小气,买根五毛钱的棒棒糖就把她打发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