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岳师兄看着仙风道骨,身形清瘦,但身高与裴燕度相差无几,力气也异于常人。
慕礼原本是想帮忙,与他一起搀扶裴燕度去医馆的,但见他轻松地扶起人,还不动声色地打开了自己的手,不让慕礼靠近,慕礼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凌山派内拢共开设了十二宗门,其中不光有慕礼三人所在的剑宗,还有专精医术的医宗,与偏向药材种植培养与购买的药宗等宗门。
除去轮流在医馆坐班的弟子,其他医宗弟子大多行影无踪,常年为凌山派扬名而四处行医问诊中,找不见人。
而药宗……那都是些斤斤计较的抠门鬼。
今日在医馆坐班的,是位资历深厚的医宗女修。
那女修先前为裴燕度看过病,现下一见到被二人搀扶着的裴燕度,便立刻起身,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又发病了?”
女修见他喉中哮鸣有声,呼吸困难,默默转身去拿自己的针灸包。
慕礼看向女修,点了点头,眼底中透着担心。
将针灸包推开,一排细长的针安静铺开来,女修冷静地道:“把他放下吧。”
白岳随手将人面朝下丢在了病床上。
慕礼见此,埋怨性地打了他一下,上前帮裴燕度翻了个身。
裴燕度躺在病床上,张着嘴,急促地喘着粗气,一边喘气,一边用眼睛寻找慕礼的位置。
“小礼师兄,小礼师兄,你、你要陪着我……”
慕礼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坐下来,握住他的手指,安抚道:“我不会走的,你安心即可。”
女修取出针,用火灼烧消毒,扎入肺俞、中府、太渊、定喘、膻中等主穴,配合着一些副穴位,不消小半炷香的时间,裴燕度的呼吸总算平稳了起来。
见他已经无异样后,女修不解地道:“发生了什么,令你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导致哮喘发作。以后注意一些,控制好情绪,这情绪问题,说大,你们又不重视,但说小,若日后在游历时发作,可如何是好?”
裴燕度坐起身,咳了几声:“没、没发生什么。”
他偷偷地将目光放在慕礼姣好的脸颊上,两只垂下的脚在地板上别扭地磨磨蹭蹭着。
慕礼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便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问他:“这次是因为我吗?”
裴燕度像被人说中心事,脸颊骤然升起一抹红,并且眨眼间的功夫那一抹红迅速蔓延到了耳根,好好的玉面郎君,现下整个脸都染上了不正常的绯红。
他大抵也感受到自己的脸发热到不对劲,慌忙地低下了头。
“……”
看他如小姑娘一般局促扭捏的模样,慕礼与白岳心中皆是一阵诧异和无语。
居然,仅仅是因为一天没能见到自己,再次见面,情绪就激动到犯了哮喘?
这,说出去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谁会相信?谁又敢相信呢?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好在屋外还有一些排队等看病的弟子,女修现下无暇追问他究竟为何犯病。
见他现已无事,嘱咐了几句:“之前给你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而被慕礼一看,裴燕度此时整个人只觉得酥麻麻、晕乎乎起来,红润的脸上带着傻笑。
女修“啧”了一声,用手中的半指厚的医术朝他脑袋上揍了一下。
“问你话呢,之前的药,吃了吗?”
他回过神,忙道:“吃了、吃了。”
女修:“……”
绵绵的白雪装饰着空落落的树枝,天地间一片素白。
从医馆回剑宗殿的路上,三人并肩而行,慕礼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阿度啊,你今日可真是吓到我了。”
哪怕是游戏,因为极高的自由度,这个世界的npc也是会死亡的。
未修仙的普通老百姓会老死,出行游历的少年会概率触发难缠的精怪而被生生啃死,甚至就算修至大乘后期,渡劫失败,仍然有可能被天雷劈死。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哪怕再重来无数次,都见不到了。
慕礼一点都不敢去想,“死亡”这件事的到来。
见他愁眉不展,裴燕度搂住他的胳膊,将他揽进怀里,感受自己蓬勃跳动着的心脏:“小礼师兄,不要害怕。”
裴燕度认真地道:“为了小礼师兄,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我真的很喜欢小礼师兄,我好想好想,能够永远和小礼师兄在一起,一天见不到都不行。小礼师兄,你说,我是不是你一辈子最好的师弟?”
哪怕已经没事了,慕礼心中也还是后怕。
他帮裴燕度扣紧了衣领,以免寒风借机钻入:“好,你是,可以了吧,我又不会死,真是奇怪了,为何每次见到我,都这般激动。”
一旁安静的白岳冷冷地扭头看向别处。
仿佛是“死”这个字触发到了什么机关,裴燕度生硬地停下了脚步。
慕礼跟着停下脚步:“又是怎么了?身体还有不适吗?要不要再回……”
不等他的话说完,裴燕度好像在抓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将他按入怀中。
口中低声念着:“死……会离开……小礼师兄,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小礼师兄,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咳咳……”
慕礼险些被他勒得喘不上气,这股力气太强大了,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入他的身体中一样。
物理性的融入。
这份想法,令慕礼有些许无措,他用指尖缓缓地拍了拍裴燕度的后背:“我不会死,也不会离开你的,阿度,你,你能否稍微松开一些。”
“不要!!”
裴燕度心中忽然窜起一股子无名火,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现,最后却只剩一片惆怅。
“松开的话,你会离开我的,小礼师兄……”他的语气不自觉多了些哽咽,“小礼师兄,你会和娘亲一样,离开我的,娘亲、娘亲就是这样离开的。”
慕礼为难地说:“好吧,但是这样,我有点难受”
可此时,裴燕度好像已经不能够再听进一切声音,他抱着慕礼,闻着慕礼身上的味道,迷蒙地呢喃着:“娘亲,娘亲……”
“……”
这是,把自己当妈妈了?
慕礼苦笑,他一个大龄单身男子,现实生活里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在游戏世界里居然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少年叫妈妈。
想想也是很刺激……
他正自嘲地想着,忽然觉得胸腔一阵轻松。
方才死死抱着自己的裴燕度,转眼间竟然被白岳拎起衣领,甩到了路旁的石凳上。
慕礼:……
慕礼一下子如释重负,连忙大口喘着气道谢:“多谢、多谢师兄。”
“不用谢。”
白岳抬眸,眼底一片沉黯,目光深邃似潭水。
他打量了慕礼一番,道:“我不过袖手旁观一会儿,裴燕度都已经若无旁人抱着你喊娘亲了,我若是再看一会儿,他是不是就要找八抬大轿,带你回老家了呢?”
慕礼一时讷讷,迟疑地挠了挠头:“啊?”
他一时没想明白,喊娘亲,跟八抬大轿的关联是什么。
虽然看起来,方才裴燕度确实有把自己当娘亲的感觉,但他并非不能理解这种情感。
慕礼轻轻对上其深邃的双眸,声音柔和:“阿度的娘亲在他儿时离开了他,他十三岁拜入剑宗起,就是我在照顾,因此生病时,错把我当成了娘亲,大抵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岳微眯了眯双眼,将他堵在假山石前。
声音有几分冷:“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他也是你最好的师弟?嗯?”
这是记忆中,慕礼第一次见白岳师兄这般失态。
他被白岳的手臂和身后的假山石圈在其中,表情微愣,一副还未搞清楚现状的模样。
白岳一下子仿佛变得不像自己记忆中的师兄,金色的瞳孔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
“为何不说话?”
慕礼眸光微动,不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白岳的眼睛,缓缓地说:“白岳师兄是我最好的师兄,阿度师弟也是我最好的师弟啊。”
慕礼道:“我认为,这两者并非是矛盾的。”
他们二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和分量,本来就都是一模一样的。
白岳师兄给予了他许多来自这个世界的温柔与力量,阿度师弟也同样给了他强烈的被需要的认同感。
只是……
他说的是心里话,白岳师兄,却仿佛并不开心。
“礼儿啊,你当真是……”
白岳长叹了一口气。
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皆被他这一句,堵回了肚子里。
天黑,脚边的雪滑,裴燕度被扔到石凳上,一个没坐稳转眼间就从矮小的石凳上摔了下去。
白净平整的雪面上,登时出现一个庞大的人形坑。
他捂住腰,下意识“哎呦”叫唤一声。
慕礼收回与白岳对视的目光,连忙上前搀扶。
他费力地将大型犬从地上拽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琉璃小瓶,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担心:“阿度,离开前我问医馆的姐姐要了一些治急的药丸,你若是不舒服,便先服下吧。”
裴燕度贪婪地闻着慕礼身上的香味,手指紧紧攥着他垂下来的衣袖,借机躺在了他的怀中。
“我都听小礼师兄的。”
慕礼打开小瓶,倒出药丸,葱白的指尖捏起一粒送入他口中。
裴燕度含下药丸,湿润的舌尖若有似无一般舔过他的指尖:“小礼师兄,你今日,为何与白岳师兄私会,却不找我。”
这种奇怪的感觉,使慕礼的指尖像是触电了一般,猛地抽回了手。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