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观意意外的是,闻瓷这回居然说话算话。
她下了长老的课,等日落回到洞府,几个被闻瓷指派来修缮她洞府的弟子已经到位。
他平白无故挨了自己一拳,这会儿倒积极地兑现起了诺言。
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散乱的瓦砾随着几个弟子的修复诀,渐渐变为一座崭新亮堂的洞府。
观意随口谢过他们走进去,总算看清这个宅子的全貌。
一张专门放琴的架子,灵木制的,天生蕴着醇厚灵气,房里其他物件也能受其熏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旁边是收纳衣物杂物的长柜,这回就是普通原木了,但也新得发亮,半点看不出曾在废墟里待过。
除此之外,洞府里还多了张修炼专用的冰床。
这种床提炼了寒冰窟的灵冰,比起普通床榻,能加快流转体内灵力,突破境界倍加容易。
多少灵石不知道,总归不是她这种低阶弟子够格用的。
兜里的传讯石不合时宜地响起,观意摸出来一看,被一行醒目的大字痛击双眼:“闻瓷师兄和妖界太子大打出手,原因竟是——?!”
她略过那条消息,往下一瞥看见是闻瓷给她发了条简讯:“冰床是给你治治近日的心浮气躁的。迁怒无辜之人,是可耻。”
观意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阴阳怪气什么,等阮杏提着一笼食盒出现在洞府门口时,饶是她也明白了。
闻瓷好像觉得她之前拒绝给阮杏渡气,是对好姐妹生了嫌隙。这会儿来警告她不要伤了阮杏的心。
阮杏轻车熟路跨过门槛入内,啪一下揭开食盒,里边香甜的糕点整整齐齐码了六个。
“意意……你……没有在生我的气了吧?”
阮杏拿了一块凑近床上的观意,嘟囔着有点不高兴:“我之前看见大师兄受伤,头脑发热,所以,所以……不管不顾起来就误会了你。你知道的,我有时候就这样……你……不会生气了吧?”
不等观意答话,又道:“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肯定是秦以凤胁迫你的,他太过分了!”
观意叼着糕点打算等她说完。
好一会,气鼓鼓的声音小下去,阮杏委屈道:“意意?你不会真的生我气了吧?你明明知道这都是误会啊……”
“唉,”观意口齿不清地咀嚼,“我没生你气。”
这是真话。因为观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人做了什么值得让她生气的事。
她那会正跟声音归纳总结,阮杏好像是冲过来说了什么,但观意又没长四个耳朵,压根儿没带听的。
“我就知道意意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阮杏笑着握住她的手:“而且意意你也不要再生师兄的气了,他都是为了我好,要是,要是他做了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我替师兄跟你道个歉,你就原谅他嘛,好不好?”
观意还是一句:“嗯。”
见她似乎的确没有在生气,阮杏才放下心,又闲聊几句,告辞离去。
观意躺在榻上怔怔看自己的手。
好一阵子,她嘴唇微张,半块糕点吧唧一声掉落在冰床上滚了几滚。
不好。
非常不妙。
这具身体居然连最基本的回避陌生人的触碰程度的自卫都做不到!
要是阮杏刚才藏了枪,她这会儿已经完他娘的蛋了!
观意腾一下从冰床上起身,这两天松懈下去的警惕霎时回到脑中。
她还不知道回去的办法,在那之前,自己不能因为一具羸弱的身体不明不白嗝屁在这种虚拟世界。
“……琴修,以琴驭人心。”
观意想起白天在睡梦中时不时听见的那个老头子异常聒噪的授课声。
当时觉得蠢爆了,这会儿想想,还是蠢,但也没得挑,修炼似乎就是保证她哪天不会意外死亡的唯一办法。
“那老头叫什么来着……好像叫什么,永尘子?”
那不能叫老头,要叫长老了。
*
彼时的太极殿,永尘子侧卧在榻,摆出一个风骚的帅气姿势,好以整暇地望着传讯石:“所以你真被观意那丫头一拳打得动弹不得了?”
闻瓷抚琴不答:“长老以为呢?”
“那当然是假的了,”永尘子懒洋洋地一哼,“观意我是知道的,当时大衍宗一共收了八个妖族弟子,她排倒数第一。”
虽然是未成熟的小妖,但怎么也是个单水灵根啊,竟然修炼十几年还在筑基期里磕磕碰碰不见长进。
她要能把琴峰峰主的第一亲传弟子一拳打得站不起来,永尘子把自己的三个字儿倒过来、横过来、反过来写!
——反正不可能。
“你也是,明知那妖太子是个刺儿头还和他对着干做什么?”
永尘子起身,看见闻瓷手边搁了个食盒,伸手去拿:“如今魔族猖獗,妖族那帮脑子转不过弯的好不容易答应和咱们联手,你该让着就……哎!”
闻瓷抬手将食盒往回一勾,他摸了个空。
“长老,昨日阮杏去上过你的课了。”
“哦……哦,所以呢?”永尘子收回手擦擦衣服:“你是她师兄,如今峰主不在,不管查她功课还是监督她修炼,都该你来做嘛,关我什么事儿啊?”
他佯装不知闻瓷的意思:“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闻瓷抬头,与他对视半晌后语气淡下去几分:“长老说得是。”
他不再停留,提上食盒告辞而去。
等人走了永尘子才冷哼:“就知道是来找我干这事的。想让我教阮杏,想得倒美!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货,我教她不如睡大觉。闻瓷也是,耽于情爱,不务正业,孺子不可教也!琴峰完蛋了!”
比起永尘子的勃然大怒,等在殿外听了这话,阮杏却心情大好。
“就知道师兄要这么做,还好长老没答应。”
二人走出大殿,迎面撞上观意。
她刚才在洞府想到永尘子,马不停蹄就找上门来了,一靠近,发现闻瓷一张脸微黑,显然心情不佳。
“怎么?被那个老……长老训了?”她戏谑道。
“师兄哪儿会挨训?”阮杏道:“是我爹外出未归,师兄不想我落下每日修炼,想要永尘子长老来教我。”
“哦,然后呢?”
“然后就被长老拒绝啦。”她道:“长老从没收过徒,也没亲力亲为教过哪个弟子,别说是师兄,就是我爹亲自去请,他恐怕也不会破例。”
永尘子爱琴如痴且性情高傲古怪,宗门无人不知。
据说当年是大衍宗掌门亲自去请,请了许久才把他请来大衍宗坐镇。
原本是做峰主,可永尘子以峰主要管这要管那,屁事一堆他没空为由推拒了。
他态度这么大,照理说修为该十分了得。可每每入门大比选出新晋弟子,他都在后头对着人家咂舌摇头一顿贬,竟是一个入得了眼的也无。
宗门长老拒绝收徒,这事说出去荒唐,可偏偏上到宗门掌门下到大小峰主,竟没一个人过问他的。
如今没有亲传弟子,自然也就没人清楚永尘子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反正阮杏不信,她觉得他爹才是大衍宗最厉害的修真大能,永尘子没她爹厉害却比她爹还要严苛,她打死都不想让他教。
“你有事找长老?”
闻瓷在一旁冷不丁开口,是对观意说的。
观意不像阮杏有个当峰主的爹,她就算拜入内门,充其量虾兵蟹将级别,在实力至上的大衍宗,谁会眼瞎收个废材做亲传弟子。
“本来是有事,但现在没了。”
闻瓷猜到她突然造访太极殿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昨日永尘子的那堂课。
他往前,凑近观意,压低声音道:“你不会以为长老会收你为徒吧?”
如冰雪消融般的清越嗓音,含着只有她能听出来的讥诮。
观意穿来好几天,知道这人的内在与他高洁脱俗的外貌不符,但能不符到这个份上也不失为一种奇观。
在她扬眉回嘴之前,阮杏突然拉住她的手:“意意,你跟我来一下。”
她把观意拉到角落,保证闻瓷看不见听不见后才悄悄道:“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我马上又得回水凝洞了,你也知道,一旦进去,不关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可师兄的生辰将近,我备了点小礼,到时,你来拿了替我送给师兄吧。”
观意没立刻答应,似乎觉得她这样有些反常,阮杏看她几眼又抿紧唇:“你不会……还在生师兄的气吧?我、我不都跟你说了,师兄只是为了我好,意意难道不想我好吗?你们既然目的一致,那就别生师兄的气啦……”
她甩着她的手撒娇,细想想,阮杏也的确拜托不了第二个人,她闭关修炼时会有峰主的法阵保驾护航,唯二能去看她的,除了峰主,只剩渡气的观意。
“行吧,”观意没有非拒绝不可的理由,而且她向来不会错放任何机会,“到时候我来拿。”
原身虽说喜欢闻瓷,但到最后也就止步于暗恋,她知道阮杏和闻瓷感情深厚,从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只有被阮杏拜托跑腿的时候才敢和闻瓷接触。
观意一边笑这人卑微成这样,一边又想她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毫无保留,到最后只是害了自己。
也不知道她如果没死,会不会明白闻瓷压根儿不值得自己喜欢,还是说,会气她用自己的身体对闻瓷做了这种事?
观意无从得知,但无论是哪一类,她都没打算为了旁人改变自己要做的事。
“就知道意意最好了!”她答应下来,阮杏总算满意,笑着扑上前抱住她。
这大概是友好的意思,但观意极少在身上没揣武器的前提下和人靠得这么近,僵着脸忍了忍,好在阮杏很快松开。
另一边,一双绣有金边雄狮的奢侈白靴出现在闻瓷微垂的视野里。
“如今师门上下都在传观意能伤你,是她使了诈。看来你高大的形象在这帮人眼里不管出什么事都能屹立不倒。我佩服。”
“所以呢?”
闻瓷不为所动的态度成功惹恼秦以凤,他咯咯发笑:“所以我才说人族愚蠢。观意那种软弱无能的废物,如果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她有胆子对你动手么?”
他道:“不如把你的那个手段,分享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