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闻瓷出来之前,秦以凤就在太极殿门口等着他了。
昨日出了个那样的奇闻,观意瞬时从一个存在感稀薄的杂鱼摇身一变成了琴峰弟子嘴里的大恶人。
毕竟她怎么可能伤得了闻瓷师兄?除非使阴招!
后来越传越离谱,连观意的动机都衍生出好几个版本——毕竟她和阮杏关系甚好,不该这样对闻瓷。
“说不定是和妖太子同流合污了。这事儿这八成是妖太子在背后指使的!他们可是同族啊。”
秦以凤只觉得这些人族修士蠢笨如猪,蠢到家了。
什么同流合污,观意那种被自己看上一眼就能吓得脸色发白的窝囊废,指使她伤闻瓷?她活活吓死都不可能有胆子出手。
秦以凤昨日回去时正在气头上,后来听侍从说闻瓷受伤,阮杏扶他回去照顾了一宿,他就知道这是闻瓷的诡计。
观意的确不敢那样对他,除非……除非闻瓷用了什么办法。
这是苦肉计,是做戏给阮杏看的。观意在其中根本无关紧要,用完就扔的工具而已。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闻瓷面不改色,秦以凤早看穿这人阴险的本质:“既然你要装,想来也不怕我当着阮杏的面把这事的真相抖出来吧?”
他知道阮杏和观意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闻瓷眸光一冷。
秦以凤艳丽的笑容更甚:“我知道你不怕,你可是她最信任的师兄,就算听了我这一面之词,也不能对你生出什么成见来。”
“但一点点的怀疑,应该是足够了。”
闻瓷虚伪,但追求完美,他不会让自己想做的事生出一丝一毫的不可掌控。
“你以为自己这样做,她就能想起你?”闻瓷轻问:“想起你,也不过是想起你是个连把她从魔族手里救下来都做不到的废物妖族罢了。”
“你——”
“看来被我说中了。”闻瓷微微舒展的眼尾透着惯有的恶意:“罢了,殿下费尽口舌说了那么多,我也不好再瞒你。”
“言灵咒,不知见多识广的殿下听没听说过?”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中断了二人的对话,是阮杏。
诸多疑惑不得不憋回秦以凤嗓子眼里,他知道阮杏现在有多讨厌自己,下意识转身就走,脑中只剩下临走前闻瓷那副“就是告诉你你又能如何?”的轻蔑神情。
果然是个死不足惜的伪君子。
秦以凤颦着双恼怒的眉眼走在路上,路过的弟子纷纷向他投以好奇的视线。
他今儿一个侍从没带,生得又那般好,虽说是妖族,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光是站在那儿就格外打眼。
看什么看,一帮蠢货,再看他要收钱的。
秦以凤冷哼一声,拐过弯走进竹林,片刻,秦以凤不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狮却从里钻出。
小狮宝蓝色的瞳仁澄澈透明,被艳阳一照,不高兴地眯了眯。
秦以凤许久没化出过原形,不大适应。
闻瓷方才说的言灵咒不算多么鲜为人知的东西,只是施咒条件苛刻,需用修士体内的巨量灵力和一道魂作引,而且极有可能会因被施咒的倒霉蛋承受不了过量的灵力而终告失败。
但一旦生效,倒霉蛋脑中便会生出一道施咒者的“魂”。
这道魂的声音只可保留施咒者稀薄的意识,若想操控,便与自身修为挂钩,要因太多,尝试的人又太少,如今书籍的记载仅仅只是:并不能稳定操控。
如此这般苛刻的条件下,付出与成效也显然不成比例,公认的“废物到都不知道能用来干嘛”的咒诀之一。
闻瓷会牺牲自己多年灵力和一道魂,就为了来做这种事?秦以凤不信,他得去看看观意有什么异常。
*
和阮杏告别,观意扭头就回了自己洞府。
照刚才她的意思,永尘子并非随随便便就会收人为徒,要是换个积极点的说不准已经做起功课,可观意对这个世界的兴趣约莫等于小拇指第一个关节那么丁点,这条路走不通她打算另想别的。
正撩开衣摆给伤处上药,门口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
观意额头一抬,眼睁睁看着什么东西钻出灌木,挤开门缝溜了进来。
是只白毛小狮,鬃毛也是雪白的,团在颈项上显得脑袋和身子都圆滚滚的,雪团子一样。不凶残,挺可爱。
修真界还有这种异兽。
观意没动也没出声,挑着一边眉毛看它想干嘛。
小狮似乎没有自己闯入了别人家中的自觉,挺胸抬头扫视周边一圈,闲庭散步的模样像是在逡巡自己的领地。
直到看见盘腿而坐的观意,它双眼一眯,一跃上了冰床,在她身侧转了个圈才慢悠悠坐下,要不是体型就那么点大,还真有几分像是打量猎物的猛兽。
“干什么,饿了?”
观意想起昨天阮杏拿来的糕点,她不大爱吃甜的,剩了好几块,如今早就又冷又硬,观意随手挑了一块递在小狮嘴边:“喏。”
这什么穷酸的人族食物,以为是在打发要饭的?秦以凤自小养尊处优,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种面粉的凝聚产物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他一爪子打得观意手一歪,糕点被掀飞下地,在光洁的原木地板上滚了两滚,秦以凤撇开脑袋,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冷哼。
个头不大,脾气挺大。
观意放下手中正摆弄的烟管,扼住小狮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回来,另一只手伸下去从地上捡起糕点,慢悠悠甩了三下。
也不管灰尘有没有被彻底甩干净,就在秦以凤怒目圆瞪下,娴熟地掰开他的牙齿,不容拒绝地将糕点塞入他喉咙最深处。
“咳咳!”
嘴被合上,秦以凤感觉得到那块硬邦邦的糕点就堵在他嗓子里,难受得要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吐,可观意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干,虎口紧拢,他嘴巴发酸,连试图张嘴的动作都成了徒劳。
眼看小狮大有等她手一松就把含在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的架势,观意抬起他的下颚,低头冲他鼻子快速吹了口气,秦以凤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吞咽,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块小巧的糕点已经顺着喉咙滑入肚中。
禁锢秦以凤的力量总算松开,他顾不上凶她,先俯下身用力咳嗽,咳得他双眼发红,眼泪都冒出来,可吃进去的东西哪里是简单能吐得出来的。
他侧眼看向观意,无数句讽刺咒骂的话都碍于这不便的原形说不出来。
他当然可以化出人形将她碎尸万段,可这样不就也暴露了被她强迫吃下带满灰尘的糕点的人是自己?
观意发现小狮正咬牙瞪着自己,她基本没和真正的动物接触过,只当这是没吃饱,伸手再要去摸食盒,白色的身影闪电般从她身上一窜,竟叼起她搁在一旁的烟管,一溜烟跑出了门。
那烟管是半机械材质,用上了帝国最好的精密零件,防腐防水还防激光射线,但防不防异兽的暴力啃咬就说不准了。
观意火大:“怎么还恩将仇报的啊!”
识海的声音:“……”
那小狮像脚底生风,等观意追出去,理所当然已经没了它的影子。
阮杏没想到上午才和观意告辞,中午她就又找来了,而且这次脸黑着,嘴撇着,明显火气不小。
奇怪……意意脾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气成这样?
“……就这么小的一只白毛狮子,你知不知道是谁养的灵兽?”
观意简洁描述完,阮杏却张大嘴,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闻瓷。
闻瓷代她回答:“妖界太子就是狮妖。”
可能整个修真界也就观意这种不问世事到极致的人会不知道秦以凤的原形。
妖界以狮为尊,九头狮妖更是需要幻化数千年才能修成的大妖中的大妖。
秦以凤的年纪虽远远没到那个程度,但说起大衍宗的狮妖,也只有秦以凤。
“是不是秦以凤又干什么坏事了?”阮杏自上次闻瓷受伤后,越发不待见这个人:“我就知道他不会安分,我这就去教训他。”
她是峰主的亲女儿,自觉有这个权利替外出的爹管教弟子。
“成。”
观意却在想秦以凤反正喜欢阮杏得很,她替自己去要,她的宝贝烟管能完璧归来的可能性大一些。
说罢二人就要走,身后的闻瓷沉默了下问:“不去采药了?”
“对不起,师兄!明明是我先答应你的……”阮杏满脸歉意:“但我不能对秦以凤坐视不理,我去瞧瞧他,很快就回来。”
“那我同你一起。”
“那、那不行。”阮杏道:“秦以凤上次那么对师兄,谁知道他这回又会干什么,师兄交给我就好。”
闻瓷还要开口,观意往前一站,故意挡在阮杏面前对他咂了下舌:“阮杏,走了。”
“好,好!师兄,你就别担心啦,我去去就来。”
她转身小跑着和观意离开,独留闻瓷一人站在枝叶繁茂的槐树林中,晦涩在眼中像波光一样轻轻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