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盐 第49章 往事20

容弦起身，走到门外，忽然觉得不对劲，又回头看向唐易，“我似乎忘了很多事，连你的事情也忘了不少。”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唐易苦笑道，“陛下，我会尽力完成你的心愿，到时候是走是留你说了算。”

“我没什么心愿，是走是留从来都是我自己说了算。”

唐易离去的前几年，除了偶尔带秦时渊到学宫来住几日，其余时间都跟在他身后，容弦并不知晓唐易这么做的原因，也从来不相信唐易嘴里有真话，加上修盐臣属在各地仙府大张旗鼓杀掉入魔臣民，便一厢情愿认为唐易想让秦时渊取而代之。

他并非贪恋权位之人，如果唐易要他退隐他会很快答应，但唐易明显不是，那双眼眸中有他越来越看不懂的情愫，也让他认为自己不死唐易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都是不愿伤害生灵之人，疲于应对的容弦约战在西瑢，答应只要自己输了，便跟随唐易离去。

滚滚黄沙在剑气中飞腾而起，毫无沉寂如金的景色，眼前尘沙起雾，缓缓飞旋，没多久便形成一股强劲旋风，容弦在旋风中央镇住佩剑，嘴角轻笑，心道，唐易果然还是如此。

他少年认千星为师，得诸位长老教导，又即位将近两百年，世间修者难以敌过他，但他深知自己永远不是唐易的对手，所以他在这一战中用尽全力，但他的结局除了死还是死。

强劲尘沙旋风在他无力之时逐渐衰弱，到了最后，容弦还是稳稳地站在地上，身上素衣不染尘埃，他还是那般高洁，那样不可冒犯。

“怎么，不杀我吗？”

唐易从高空垂落，在容弦身旁站着，眼眸忧愁却强硬得让人说不下重话，老实说，这样的唐易容弦没见过，他总是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似乎没有事情难得到他。

“陛下，这些年我在想，如果当初没有跟你打赌，没有强行把你留下来，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这话你还要说几遍，要打就打。”

“也是。”唐易喃喃道，“对不起，但你和小渊我选择的只会是他。”

稍时，漫漫黄沙如同水蛭一般，在容弦视野之内扭动朝他移动，说不上恶心，但唐易最能恶心他。随即容弦御剑而起，抬头看向唐易，问道，“唐易，你真的想我死吗？”

“陛下，不是死，是去另外一个地方。”唐易答道。

“那么你能保证跟你走了以后我还是我吗？”

唐易哑然，反问道，“这是何意。”

容弦：“世人口中之死是身躯离去，魂灵回归地府，然后投生，继续下一生。你和师父也常说魂灵不同于躯壳，只有历世劫难才能获得神躯，永享长生。”

“这个说法有什么问题吗？”

“倘若我说魂灵离了躯壳就不再是我。”容弦咳了咳，继续道，“我的魂灵只有居于现在的身躯才能算是我，二者相离我就死去，这便是我眼中的死亡。”

唐易：“只要你的记忆还在，你还是你。”

“不是，离了躯壳的灵魂等待下一世的来临，于我是抛弃，又怎么还会是我。”容弦说着，腾空而起，重新执剑，再次战斗。

这一次的战斗持续一日，黄沙在风中飞旋而落，再飞旋而骆，远远看去，只看见沙云交缠，怎么瞧也不像有人在战斗。

唐易为神，眼前的沙云于他而言如同无物，看着容弦拼了命的杀死自己，他终于相信，容弦口中的死去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的在求生，并不是在打闹或者撒娇。

他照顾容弦多年，从他少年时期便跟随，此后便小心照看，教他为君之道，替他解决即位之初遇到的种种困难，也多次将求死的容弦留下，总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但其实他从未听过容弦内心真正的声音。

容弦是人，是人就有贪嗔痴念，纵然他身着白衣，爱护世人，也从来不是他眼中仙神模样。倘若他在容弦求死时不加阻拦，删除他悲伤的记忆，从根本上抹杀他作为人的意识。如果他没有做这一切，那么容弦喜爱秦时渊也不会如此癫狂。

“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唐易不再纠结，时间到了，他该回到地府中做他该做的事情，随即走到容弦身前，操纵容弦手上的佩剑穿入自己体内。

在容弦错愕的眼神中安慰道，“陛下，别这样。”

“我应该相信你的，但我实在担心小渊。”

容弦茫然道，“你……”

唐易后退几步，剑体离身时胸口中的血靡靡流出，好似一口不会枯竭的井，但他没有在意，还是看着容弦，愧疚道，“不要慌，我不愿面对自己心意，又不相信你能处理好一切，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你。”

如同容弦所说，魂灵离去之时，作为留在人间的唐易就离去，哪怕将来他还记得一切，他也不再是他。

“你不是很厉害吗？”容弦喃喃道，他虽然不想死，但也不愿唐易离去，这些年，唐易对他是真的好，说是恩人也不为过。

唐易身躯实在受不住，瘫倒在地，瞧着远处飞来的两人，随手撒起一层沙云，将两人挡在外面。

“陛下”唐易说道，“回去吧，别让小渊和九衡看见。”

随即，颤抖施法，将容弦送回学宫，撤掉沙云结界后，无力倒在黄沙之中，沙云在一瞬间落下，余晖在一瞬间照来，他着黑衣躺在其中，犹如丢入烈火中的木碳，销毁己身，暖受冻之人。

容弦回到学宫之时，便睡了几日，醒来之时，听说唐易在修盐重伤难愈，已经离世。

他痴痴跑向修盐，质问钟九衡为什么不救唐易，钟九衡却说这是唐易的遗愿。

什么样的遗愿能让秦时渊放弃救唐易，容弦转向秦时渊，却见一身孝衣的他低头烧香纸，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片刻后，他将烧好的香递给容弦，声音不冷不淡，缓而陌生道，“既然来了，拜一下也无妨。”

“陛下不会拒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