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身上盖着薄毯。车轿剧烈震动,似乎在飞快向前行驶。
厢内只有我一人,宋祈安不在身边,大抵是觉得我不会这么快醒来,并未派人守着我。我暗自运气,身上虽有些许疲软无力,但经脉畅行,不费什么气力便解开了身上束缚。
我掀起一角车帘,外面景致是蔽日树林,似是出城小路。足以遮盖我响动的车马声阵阵,这队伍里带了不少人。驾车的马夫坐在车轿外,不时挥鞭,未曾发觉我的动作。
我缩回车里,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留下,或者逃走。
那日长姐来寻我时,并未说清宋祈安的真正情况,父亲坐镇摄政王府几十余年,朝中势力不知凡几。即便沈鱼忽然发难,宋祈安也总该有自保之力。
我垂眸看着胸前随车厢晃动的碎发,是我愚钝了。
沈鱼……不知他如今怎样。他可能不会原谅那夜对峙时我说出口的事。
我只想保住父亲留在宋祈安身上的心血,却反而将自己困入进退不得的境地。
我有些懊恼地抓住头发,若之前接受宋祈安递过来的逍遥山庄信物就好了,如今我即使想走也无处可去。摄政王府已不是属于我的家,而有沈鱼在的皇宫——
我甚至无法分辨沈鱼和宋祈安他们两个谁更想让我死掉。
沈鱼在我的面前表现得再温柔体贴,我也不会忘记他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尤其是在我捅破我们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后,我已不能再装扮成痴傻模样简单忽视我和他之间的差距。
至于宋祈安,这次的举动非常奇怪。我不认为宋祈安会傻到以为我在恢复神智后还愿意帮他做事。带我走除了让沈鱼坐实他的罪名之外,没有意义。甚至,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沈鱼可能已经发布了针对宋祈安的追剿。
我不明白宋祈安废这么大功夫掠走我的原因,宋祈安向沈鱼炫耀自己的爪牙有很多种方式,令我意外的是,他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
若他想继续维持住国舅的好处,便不该将我推向沈鱼的对立面,宋祈安逼我,是他逼我伤害沈鱼,让我自断后路。
我几乎都快忘了他们两个曾经联手扳倒了太后那一派的势力,现在是老生常谈的反目成仇时刻,虽然他们早就是了。
只要沈鱼昭告我被宋祁安掠走的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派人除掉宋祈安,至于我,生死不论,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影响到沈鱼。
这是一局死棋。
宋祈安大概早就料到现在这个局面,即便他放我走,我也无法回去,我只能和宋祈安待在一起,看着他继续要做的事。
该死的。我忍不住一拳锤在车壁上。轿厢晃动一下,外面的马夫察觉到我的动作,缓缓停下了车。
我安静地坐在原位等待着。
宋祁安的鞋子踩上车板,掀开车帘走了进来,落座在我身侧。
见到宋祈安一瞬间我以为我会冲上去给他一拳,打碎他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但我只是沉默着。恢复神智以后我选择约束自己的其中一件是情绪。
我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站起身挪到距离他更远的另一侧。
宋祈安露出失落的神情。
我掀起车帘看向外面,短暂停顿后,马车重新晃动起来,队伍再次前进。
“你打算去哪?”我问他。
宋祁安说了一个地名,卫晋,是父亲时受封的属地。
父亲一直在京只是依仗着先皇的一道旨意,礼法上看,他不应该“逗留”这么久。
“卫晋。”宋祈安说:“是我们打算去的。”
他着重咬字,强调是我们两个人一起。
我放下车帘,转头无言地看着他。
“是我们一起去卫晋。”宋祁安说。
我不是很能理解宋祈安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
“是你去卫晋,还是我们去,都没什么区别。”我说。
闻言,宋祈安勾起唇角笑起来,在灰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显得亮晶晶的。
一句话就让他这么高兴,显得宋祈安…好蠢。
我偏过头,不再看他:“我昏过去了多久?”
“不到半天。”宋祈安说:“我原以为你会睡到卫晋。”
看起来他对我的身体情况并不了解。但我也不打算提醒他。
“你怪我吗?”宋祈安忽然问。
如果他指的是对我下药这件事的话,愤怒、懊悔现在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没忘了你和长姐联手对我下药。”我说:“我是不喜欢记仇,但也不是不会。”
“扶淑?”宋祈安有些惊讶:“不。她不知道这件事。我只是让她替我告诉你王府被围困的消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但真的看到你时——”
“苏苏,我很开心。”宋祈安说。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宋祈安,我救你只是为了保住父亲留下的东西。你死了,王府就没了。”
我转而问起他另一件事:“在我印象里,长姐可不是那种愿意为哥哥弟弟解忧分担的性格,你和她交易了什么?”
宋祈安掀起眼皮看着我:“不若苏苏来猜,一个深宫嫔妃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搭理他。
他没在意我的沉默,盯着我的眼睛自问自答:“孩子。她需要一个孩子。你应该知道为了稳固她的地位,她很乐意做很多事。”
我嗤笑:“孩子?那你是什么,送子观音?”
宋祈安依然盯着我的眼睛:“你紧张了,苏苏。你不希望她有孩子吗?为什么?你喜欢皇帝?”
我没说话。
“这不是个好选择。现在的你应该清楚皇室的龌龊,他们什么都做得出。致使你痴傻的药就是他们干的。”宋祈安伸出手掌抚上我散在肩上的长发:“你只是在那时误入歧途了,苏苏。”
这倒是一个新词。
“误入歧途。”我忍不住笑了,笑得和之前喜欢他时一样温柔:“哥哥觉得我是误入歧途。那什么才不算是歧途?让我想想,亲手杀了教导我的师父,杀了父亲的亲随,这些算吗,哥哥?”
“原来苏苏在生我气。”宋祈安松开我的头发,往后靠在车壁上:“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苏苏只需要记着,只有哥哥才是真的对你好。”
宋祈安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点了点,示意我看。此时,车轮停滞,他离开车轿,我们已经到了卫晋。摄政王的封地距离京城并不远。
宋祈安将我安置在府里的房间,我打开信封,里面是拓了官印的追捕令。
宋祁安的名字下方写着扶苏,后面接着一句生死不论。
与我想得分毫不差。我低头仔细打量着这张海捕文书,只是与我所想的也太一致了。
而我,不信任宋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