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色星河 第51章 45、亲人

杨达毅没有注意到大公子的眼神，自顾自继续推测道：

“二公子对您有敬畏，您若回绝，二公子肯定会伤心，行为或许会更激进一些，但不敢太过疯狂。

“但您若真去见他，未来的对抗中，二公子恐怕也就无所顾忌了。”

长翎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用手臂虚掩住自己的表情，极力克制着胸口的起伏。

杨长老是对的，均羽太容易被别人的意见带跑，行事常常带有一些天真。

政变一事，均羽或许有被迫的成分，但每一条具体的政策都是他自己想做的。尘埃落定之后，他也不会甘愿给别人做傀儡。

他可能真的以为自己未来能掌控大局，握住权柄、达成目标。最后回来向哥哥认错讨好，就可以让一切都回归到原本的轨道。

会面是不可能了。

比起心寒，长翎此刻更多感受到的是不忍。

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弟弟向火坑跳下去，却无法伸手拉他一把。

金朗的右手轻轻地抖了一下，转过身面向墙壁，抬头将目光投向国君办公室高高的穹顶。

影像发布后，他一直没有机会回家看一眼。若父母也因自己而卷入到政变之中，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先坦白之前的一切，把父母抓到哪个监狱里先关着。

然而他不敢。

这一切事件最后会发酵到何种程度，父母被利用的程度有多深，他都无法确知，也就无法采取有效的行动。

甚至，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如果均羽毫不顾忌与他的师门情谊，或者锈魂早就准备了更大的阴谋，爸爸妈妈也许已经不在主星了。

杨达毅看金朗情绪不对，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规则秩序在上位者手中，是工具而不是束缚。

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军人而言，支持谁登上国君之位，都不会有太大的道德压力。

他知道这几个年轻人之间感情深厚，只当金朗是不愿看见两个师弟相争，于是对长翎道：

“国君，局势瞬息万变，还不到耽溺于情绪的时候。您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

王室高调拒绝了会面，同时一改之前亲王受控的说辞，宣布褫夺铀均羽一切爵位与职务。

安防总长杨达毅代表国君发表讲话，将铀均羽的行动定性为叛乱，并要求叛军立即停止一切行动。

消息发布后，锈魂组织迅速占领了星域第三大行星F2179b，并大量征召平民，俨然是要正面开战的样子。

主星上，议会派煽动暴乱分子冲击官方机构，其中禁区的妇产医院受影响最大。许多产妇担心孩子出生没有铀核，进而怀疑一切，拒绝接受任何医疗辅助。

一个产妇至少对应五六个亲属，这些人的行为更加激进，甚至被煽动想要占领医院。

议会派没有兵权，在□□受阻后，也开始打傀儡国君的主义。

几次极为严重的冲突中，警察缴获了大批激励剂，也就是说，锈魂组织与议会派已经达成一定程度的默契。

局势开始往铀均羽的方向倾斜。

十日后，金朗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在主城巡防。他借着职务之便，找到机会走开几个小时，匆匆忙忙往家中去。

今日正好是周末，按道理父母都在家中。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父母先搬到云顶公寓暂住。

那是成年时师父送给他的单身公寓，地处精英街区，离锈宫和位宅都不太远。就算出了什么事，师父也能照应得到。

走到自家楼道的时候，金朗心中就暗叫不好。

老旧居民区设施陈旧，楼道逼仄，采光也差，多半时候还堆满杂物。每到周末，邻居的争吵就会透过不隔音的墙板传递过来，让人没由来地烦躁。

然而此刻，楼道内堆了多年的碍脚杂物都消失不见，邻居家的房门紧闭，内里听不见一点活动的声音。

明明楼下还是一副热闹繁杂的样子，唯独这一层如此安静。

自家门前，凌乱的鞋子消失不见，也没有暂放门口等待带走的垃圾。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滴——咔哒！”

金朗压下门锁，停顿了两秒，身体背靠门框边的墙壁，然后快速把门推开。

屋内寂静到能听见电器运行时发出的细微噪音，无声召唤着归家的游子。

金朗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房间内。

父母都不在，两侧通向房间的门扉打开，暗暗的看不清内里。

窗前站着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铀均羽一身白色软甲，轮廓在光影的勾勒下显得比先前健壮许多。他的站姿优雅挺拔，与略显混乱的狭小居室并不相称。

他听见金朗走近的声音，回过身来，视线却是垂在地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金朗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嘴角挂上一丝冷笑，等着他开口。

均羽发现金朗没说话也没动手，有点慌乱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闪开目光。

少年嘴唇翕张，却好像没有做好说话的准备。他合上双目，再次张开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

或许是自知罪孽深重，均羽叫不出那句“朗哥”，说话的时候硬生生去掉了主语：

“……主星的布防。”

少年的眼神指向桌上一个迷你终端，没有解释。

金朗有些悲哀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从上到下一寸寸细细地打量，好像从今天开始才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末了，金朗退后一步，目光在不大的家中环视一圈，露出一丝惨笑。

均羽被金朗这个反应蛰了一下，双肩有一瞬间的瑟缩，又很快舒展开。

他跟着金朗的视线左右看看，再回头盯着金朗的双目，眨了眨眼睛。

有埋伏，不要妄动。

金朗明白，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感到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曾经相信与牢不可破的东西一寸寸地崩解。

他恨这个世界，恨不能焚尽周围的一切。

可双手在虚空中的触感如坚石，狭小的空间里甚至不给他第二个方向选择。

或许是接受了现实，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心死得彻底一些，金朗转过身去，喉咙中发出的声音空空荡荡，像是系在一根飘荡的苇草上：

“你确定不跟我回去？”

均羽看着金朗高大强壮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像小时候一样要把他背起去够高处的玩具？还是邀请一根钢刀刺穿他的心脏了结一切？

大抵是失望与愤恨吧，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均羽想说最终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想说伯父伯母其实被保护得很好，可他连最简单的一句“是”都说不出口。

几分钟后，没有等到回答的青年深深地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人都说，金朗的父母是他最大的拖累。

儿子靠自己得到位将军的认可，当父母的却像发了迹一般，吃喝嫖赌一身案底，让金朗差点连军都参不了。

后来位容方好不容易将金朗保入军中，一开始工资不多。这对夫妻又像是上了什么发条，三天两头跑到组织部去讨钱。金朗为此好几次从驻地回来，亲自把二老绑回家去。

连长翎都曾忍不住插手，愿意出一笔钱给他们，从此与金朗断绝关系。两个老的同意了，反倒是金朗自己不同意，把钱拿回来还给长翎，承诺以后绝不让父母出现在行政机关的大门内。

均羽不明白这种人到底哪一点值得“亲情”二字，可朗哥在离开的时候，还是选择弯腰拿走了桌上的迷你终端。

更为悲哀的是，均羽无比鲜明地知晓，自己也曾被朗哥划入“亲人”的版图之中。

即使未来有赎罪的机会，他也不知道能怎么还……

三日后，锈魂得到了主星的布防图。主星内部的渗透力量，也基本完成了军事准备。

铀均羽找到叶云华，作为最终之战的筹码，获得了全部所有的共振语句。

武装夺权，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