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星域主星,黑色深谷中,两个少年躲过了一路值守,望着眼前明亮的蓝绿色的湖水,竟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铀长翎略微犹豫,不知该不该用能力试探。他今年将满18,肩膀开阔坚实,能力施展开来足以覆盖半个湖面。然而身边的弟弟还全然是少年身量,能力也尚未研究清楚,他怕真出问题,均羽撑不住。
“哥?”铀均羽有点着急,这是哥哥继任前的最后一次机会,既然来了,就顾不得后果。
铀长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池水里,缓慢念动口诀。一缕蓝色的电光划过水面,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铀长翎不再犹豫,胸口的软甲里透出光芒。铀均羽右手轻轻覆盖在哥哥背后,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
蓝绿色的湖水扰动着,一股巨大的能量浪潮涌来,他感受到均羽的颤抖。终于,铀长翎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感受到男人双唇的翕动,好像在说“紊乱……衰变……”以及最重要的……
忽然,铀长翎感到背后的依托消失了,随即一股巨大的能量把他拽向湖面!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均羽在喊。
铀均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锈宫,胸口的铀核一片死寂。他支撑着站起来,刚到哥哥房间门口,就被一个爽朗的声音拦住。
“去禁区都不叫我,你俩行啊。”金朗一头蓬松的褐色短发,蓝色休闲衬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修长矫健的身躯斜倚着门框,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朗哥。”均羽这招呼打得颇有点窘迫。自己这位大师兄,从小就是孩子王,上房揭瓦的事情还真是头一回瞒他。要不是师父不同意,均羽得喊他“老大”。
“你哥没事,最多再躺半天。”金朗没再逗师弟,安抚道。
“长老都知道了?”均羽问。国君位置空悬这些年,星域事务都被长老会把持。这个时间点上,对哥哥不利。
“就几个人知道,没出什么大事。倒是师父,布防是他的责任,估计被大长老骂着呢。”金朗看均羽的眼神颇有几分怜悯。
“嘶……”均羽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开始疼了。
位宅离锈宫不远,自从5岁跟哥哥一起拜师,铀均羽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可谓轻车熟路。
等位容方和大长老言州从书房出来,均羽已在客厅跪了许久,额上蒙着一层汗珠。言州对旁人管教弟子并没有什么兴趣,径自离开了。
“既是蓄谋已久,说辞也早就想好了吧。”位容方轮廓分明的面庞略显露出疲惫,声音低沉醇厚,颇有重量,他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最小的弟子。
星际时代,体罚已经是被广泛认可的教育方式,位容方出身军旅世家,规矩更是严苛。这句话是在警告铀均羽,别去挣说谎的20鞭子。
“弟子不敢。”均羽体味着膝盖如蚂蚁啃噬般的细密疼痛,尽量让自己的跪姿更端正一些,“要去禁地是哥哥的意思,布防是上个月我从您终端里破解的。”反侦查训练是年初兄弟俩一起参加的,还是位容方亲自安排,这句话没敢说出口。
“接着说。”二人都知道这并不是重点,铀均羽没等兄长单独前来,是有话要说。
“父亲失踪在禁区,生命检测却从未消失。”均羽顿了顿,“哥哥身上的担子太重,我想陪他放纵一回。”
位容方叹了口气,他猜到了。铀长翎要接任,就要宣布前国君已死,这是早就议定的事,但那是他父亲,不亲眼见证他不会死心。
“你故意留下线索,让我追来,是为了保险。”位容方的语气里没有询问。
“弟子利用了师父,请师父责罚。”均羽的语气中带着歉意。
“这些事我不说,长翎自己也能想明白。”位容方轻叹,“你做事周全,也一向乖觉,就是赌性太重。”
“多谢师父教诲。”均羽一脸诚恳,“哥哥失控的时候,几乎直接把我的铀核打穿了,以后再不敢了。”
铀核是铀族变异的能源器官,在胸口心脏与肺叶之间。铀核一旦受损,轻则能力尽失,重则危及生命。
位容方看了看天色,估计长翎还要些时间才能来。于是不再搭理均羽,径自上二楼休息。
约摸过了2个小时,外面终于传来引擎声。铀长翎刚醒就匆匆赶来,脚步都是虚的,站在大门口缓了两分钟才进来。
“看来是休息好了。”位容方听见声音下楼,就见铀长翎在均羽身边跪下。
“弟子没有大碍。”长翎看弟弟气息不稳,但应该是没有挨打,便放下心来,问道:“听朗哥说,您拉开我们用光盾硬接了冲击,您有没有受伤?”
“呵!闯祸的时候没见你在乎旁人。”位容方懒得废话,到衣帽架旁取下一根皮带。他将带锁扣的一头握在手里,再整体对折,试了试力道。
铀长翎在心里叹口气,还能收拾他,看来是没有大碍。他把上衣脱了叠在一旁,露出光滑结实的脊背,开口道:“弟子擅闯禁地,请师父责罚。”
“三十。”位容方下了判决。
话音刚落,一道风声在长翎耳旁炸响,背上瞬间出现一道发白的痕迹,然后迅速变红充血。
“一。”长翎颤抖着声音报数,知道今日不好过关。
“咻——啪!”第二鞭紧跟着长翎的话音落下,贴着刚刚那道肿痕。
“二。”他倒抽一口冷气,意识几乎被疼痛占据。
“咻——啪!”
“嘶……三。”自从16岁接触政务,师父就很少动手罚他。长翎不知道是今日是师父下手太狠,还是自己熬刑的能力下降了。
……
一轮十鞭打完,铀长翎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贴着裤缝绷直的十指蜷缩起来,咬着牙慢慢吸气,努力调整呼吸。
师父的规矩,不许动、不许出声、不许求饶。报数的间隙,便是给他们调整。
“十。”长翎缓缓吐气,努力放松双手和背上的肌肉。肌肉绷紧容易受伤,手乱动容易被抽。
第二轮紧贴着第一轮的鞭痕,从上往下规整地排布。
……
“十五……弟子知错。”扛不住就认错,这是金朗教他们的技巧。师父教训几句,也是给时间缓缓。
“许久没打你,皮肉都娇惯了。”皮带点在伤口上,位容方的语气不善。
“不敢,请师父责罚。”伤口周围的肌肉颤抖着,长翎忍不住想咬自己嘴里的嫩肉,又立刻松开牙齿,有些心虚地看师父一眼。
“咻——啪!”
……
“呃……二十三。”额角的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长翎控制不住漏出一声闷哼。
“师父。”均羽开口求情,“哥哥刚醒不久,体力还没恢复。求师父宽责。”
“让你说话了?”位容方警告一句,但没有追究,继续落鞭。
“……二十四。”
“二……二十五。”第三轮的鞭痕覆盖上前两轮的深红,交叠处透出青紫。
“抖什么?”
“弟子知错。”长翎微微合眼调整呼吸,只觉得背后像被热油泼过一般疼。师父下手虽重,但似乎并不真的生气,只是要看他受罚的态度。
“锈湖之中,可有什么异常?”疼得狠了再审,是刑讯的常识。
长翎缓过两口气,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对我说话。但只记得几个词。”他有点犹豫地看向均羽。
“紊乱、衰变……还有离开。”均羽答道。他的能力极为特殊,而且可以说是为了长翎的失控而生的。每当哥哥状况不稳,均羽就将二人的铀核连通起来,将能量引导至自身,而后,多余的能量就像被传送到了另一个空间,消失无踪,这种能力被监测委员会命名为“吞噬”。
然而只有师门几人知道,铀核连通时,两兄弟的感官也会相通,连意识都有融合的趋势。因此,除非是紧急情况,师父严禁均羽对长翎使用能力。
位容方沉吟着,前任国君在禁区失踪,近千平方公里,长翎却坚称父亲在小小的锈湖之内。变种人真实存在的时代,或许冥冥之中真有一些感应。
“这些词语的含义,或许要再结合当时的资料来看。”长翎道,“但请师父放心,就算父亲在锈湖之中,他也变成了我们不了解的生命形式。我不会再去冒险了。”
位容方有些惊讶,长翎一向倔强,如今自己去了一趟,终于想通了,也算没白白闯祸。
“还有什么吗?”位容方问。
“其他没什么特别的。”长翎眼睛被汗水蛰得生疼,背上的肿痕一刻也没停止叫嚣,他没有太多精力来斟酌语气,“沿途监视器我们拆了13个,您肯定发现了。但另外有两个是替换虚拟影像,不知道您换回去没有。”
“记得倒是听清楚。”位容方没好气地道,“最后五鞭,好好受着。”
……
经过一段时间发酵的伤口更加敏感,厚重的皮带盖上去,好像要直接将皮肤扯碎。长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扛下来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白,像短路的全息投影。模模糊糊地谢过罚,就完全听均羽摆布了。
锈宫,均羽站在床边,收拾着上完药后剩下的瓶瓶罐罐。受罚终究是丢脸的事,不方便让医生来看,所以从小都是他给哥哥们上药。
长翎歪着头看均羽的侧脸,觉得弟弟一脸认真的样子甚是可爱,扯了扯他的裤角问道:“下午跪了多久?膝盖都肿了吧,涂药了吗?”
“涂过了。”均羽随意应付道,“明天要见第七星域那帮老狐狸,你爬得起来吗?”
“最迟中午差不多就没事了。”长翎不放心,还是把弟弟的裤腿挽起来,对那一片青紫颇为心疼。
铀族根据变异程度的不同而拥有各种能力,高等级往往意味着更强大的体格和更高的恢复能力。师兄弟里面最扛打的是金朗,但长翎的恢复力是最高的。只有均羽,监测评级是接近常人的B级,普通的青紫也要一周才能消。
均羽被哥哥看得颇有些不自在,安慰道:“闯禁地,要是成年人得判五年十年的监禁,一点都不罚,师父也没法交代。我在客厅跪一下午,是要大长老出门看到。”
长翎有点奇怪,言州在政务上不肯放权是一回事,但为人正直,做事勤恳,还是他们的师伯,师父师兄对他都颇为敬重。只有均羽,每次提及总是提防戒备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缘由。
想不出就算了,受罚熬刑实在是太耗体力,赶弟弟回房休息后,长翎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很少有人知道,那一夜,是变故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