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得到了这样大的喜讯,梅映禾虽心里隐隐有些想法却依然挡不住高兴。
除夕这日起了个大早,杀鸡宰羊,煎炒烹炸,亲自上阵忙活着年夜饭。
这是在新宅子过的第一个年,也是第一日,铺子里所有的人和三小只并小梅一家都会过来,许且更是一大早就迫不及待过来要帮忙,被梅映禾按到了院子里坐在太阳底下,又拿了软毯盖到腿上,奉上茶水和糕点果子:
“您老人家好生闲着,看着三小只便好。”
老大人忙了一辈子,即便是过年,往年不是在宫里头陪着陛下说事,就是在官署里独自忙碌,倒也没觉得形单影只和劳累,只与当下这样的舒适一比较,不得不摇头道:
“还是有闺女好。”
刚好赶上梅九畴扛着一只牛腿进来,“阿爹怎地背后说我坏话。”
冬日寒冷的空气里,阳光洒下,倒是照得他额角上的薄汗微微发亮。
许且笑呵呵地虚点着他,“你倒是跟你妹妹学会卖乖了。”
小梅出来接应,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看着老爷子,“您老有福气,儿媳妇也能当闺女使。”
老大人笑得开怀,满脸的褶子都闪着红光。
“哪里得来这样大的牛腿。”小梅想要帮忙抬牛腿,被梅九畴拒绝了。
“我一个人行。”说完看了一眼灶房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七郎送的,知道她爱吃牛肉,特意从宫中赏赐拨过来的。”
牛是耕种用的工具,在这个时代是重要的生产力,寻常人家常吃猪羊,牛肉只能从官署发放中偶然买得,也是极少数的情况。
也只有宫里头才能时常吃得到。
许且将府中的仆从也都带了过来,忙命人接过牛腿,示意梅九畴走近些,看着他单膝蹲在眼前,这才问:“云策可还曾吩咐其他?”
梅九畴摇头。
小梅也在一旁问:“七哥今晚过来吗?”
梅九畴对上二人殷切的眼神,又摇了摇头。
小梅一脸失望,“就差他一个,不圆满了。”
许且扶额叹息:“老夫这辈子教了那么多学生,唯独这一个让老夫甚是满意欣慰,却独独在这等事情上是个不开窍的。”
恨铁不成钢,明明上回点得很透彻了,以赵行之的悟性本不该如此笨拙。这样的喜庆年节,见了面吃顿饭喝点酒聊一聊,还有什么矛盾是化解不开的,还有什么气是值得继续生下去的。
是他犯错在先,总要正式且诚恳地先道歉吧。
再说小早的脾性也是个倔强的,又十分有原则,眼里揉不得沙子,自然看不惯他如此。
许且拈了一块茶点放进嘴巴里,果香溢了满口,清香甜蜜,配上浓茶相得益彰。
眼睛眯起,倒是想起了故人,连梅映禾出来给他添茶都未曾察觉。
“阿爹是困了吗?”梅映禾将许且身上的毯子朝上拉了拉,“不如回房去睡,外头冷,小心着凉。”
许且睁开眼,笑着端详她,小娘子出落得标致,杏眼灼灼,眼珠子格外亮,这些日子太忙人清减了许多,倒是更标致了,白瓷一样的肌肤透着健康的红晕,唇若施脂,清丽又不失妩媚。
像,像极了她。
“你长得像你阿爹还是更像你阿娘。”
冷不丁被许且这么一问,梅映禾倒是有些发愣,仔细想想笑道:“我阿爹英俊高大,阿娘清秀俊俏,我自然更像阿娘,哥哥更像阿爹。”
许且笑着摇头,“我瞧着你倒是更像我的一位故人。”
他没有往下说倒是吊足了梅映禾的胃口,“是什么样的故人,定是位夫人吧,长得好看吗?”
“无人能及。”许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阿爹的这位故人实在太过美貌了,我可不敢相比,不过能得阿爹这样的评价,已然很高兴了。”
小娘子给他倒满茶水又叮嘱他莫要在外头睡着,这才进到灶房里继续忙碌。
午饭吃的就已经很热闹了,梅花村的乡邻过来不少,老村长亲自送来了年货,这是梅映禾没有想到的,再三推辞就是不肯带回去,非要她收下,“这是大家的心意,你若是不收便是瞧不上咱们送的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梅映禾哪里会瞧不上,瞧着院子里堆满的鸡鸭鹅和各种蔬菜瓜果,只能收下。
又将普济寺的情况同老村长说了一下,“您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如今我们的日子好过了,能帮就帮一把,也不要白给,这是供应的蔬菜肉食比市场上便宜些便是,住持已然很感激了。”
毕竟拿着皇家的补贴也希望省着点儿花,用的时间更长久些,谁又能说好开了春是个什么光景,这些人能否有机会在京城立足安家,犹未可知。
老村长点头应下,“当初梅花村遭灾的时候,普济寺也送来过斋饭和银钱,这个帮咱们义不容辞。”
如此,便又能好上一些,梅映禾心里高兴。
午饭一直吃到申时三刻方才结束,大家利索地收拾便开始准备年夜饭。
丰盛的酒菜自不必说,梅映禾还准备了各种小节目,小院子里摆了两桌,除了小梅一家和铺子里所有的人包括周大厨一家,还给许府的管家仆从单独开了一桌,大家围坐热热闹闹。
漆黑的夜空中能看到点点星光,猛然间炸开一片烟花点亮了星空,随即而来的便是更多更艳丽的烟花。
许且仰头看天:“每年除夕宫中总要放烟花祈福,祝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看过烟花,梅映禾拿出自己的小游戏,是一幅她亲手画就的地图。
“这张图便是这幢宅子的地图,我已经在不同的地方藏了宝藏,大家可以去翻找,翻到了就是自己的。”
有趣的游戏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有人问:“都是什么宝藏呢。”
“有银钱、红包、首饰、点心、绢花,不一而足,端看你们的本事了。”梅映禾说,“不过也要小心,或许还有罚酒一杯、唱个小曲之类的惩罚,不得私藏,得老老实实拿出来。”
好可爱的游戏,大家当即四散开来分头去找宝藏。
梅映禾看了看许且,“阿爹不去找宝藏吗?”
许且笑道:“你这丫头鬼点子真多,阿爹就不去了,阿爹要去给见一个故人。”
梅映禾很是诧异,“现在吗,人来了吗?”
许且摇头,朝她招招手,“你随我来。”
宅子虽未曾正式住,各处却已是准备妥当,许且房间是正房,布置得同他现在居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许且将梅映禾带到房间里,隔间的小房间里设了牌位,梅映禾看过去,竟是夫妻二人的牌位。
“这便是我口中的老友,向立岩。此人曾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大将军,战功赫赫名震四方,为大隶朝立下汗马功劳。”
许且看着上面两个牌位开始回忆。
“旁边的是他的夫人,陈郡谢氏之女谢书阳。夫妻二人皆是忠君爱国心系百姓之人,是我们大隶的英雄。”
“您方才是说我长得像这位夫人?”梅映禾看着那牌位问。
许且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继续讲着这对夫妻的故事:
“他们膝下育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却亦是不遑多让。小小年纪练就一身武艺,云岗战役时父子三人上阵杀敌,英勇拼杀十日抗击外敌,拼劲最后一口气保住了云岗。”
许且的声音由此变得沙哑起来,语速也慢了下来,“可是,却被诬陷通敌谋逆全族被杀,可怜那时候她们的小女儿才刚满月。”
梅映禾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嚯嚯跳个不停,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老夫无能,那时候虽极力劝阻先帝却依旧无法挽回丝毫,致使英雄蒙冤至今无法昭雪。”
从那以后许且便辞去了宰相之职,无奈先帝不许他致仕,他便从此只做最低等的官员,游走在各个县市村落,与百姓一起远离庙堂不问朝政。
“阿爹……”
梅映禾捂着发闷的胸口,想要劝解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早。”许且盈着泪的双眼看向她,“过来。”
梅映禾乖顺地走过去,只觉心跳得愈发快。
许且燃了三支香递给她,“来,给他们夫妻上炷香吧。”
说完又看向那牌位,“向将军,向夫人,这是小早,她来看你们了。”
梅映禾十分恭敬地敬香、磕头。
跪在蒲团之上再抬头看牌位,仿佛觉得十分亲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阿爹可有他们夫妇的画像?”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有此一问,说完又觉得不妥,刚想改口,许且便从柜子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两幅画像展开。
一副是将军像,画像上的人剑眉星目一身戎装,眼神凌厉格外精神,只那眉眼之间带着若有似无的熟悉的感觉。
另一幅画像则是她的夫人,梅映禾看到的一刹那呼吸仿佛停止,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位夫人长得跟自己极像,只不过她看上去更加温婉柔情,少了梅映禾身上的那股倔强和强硬,多了几分书卷气。
这只是除夕之夜的一个小插曲,二人很快回到厅堂的时候大家寻宝也已经回来了,阿十得了十文钱,小梅找到了一枚玉佩,张婶儿找到了一根银簪,小周带着小九找到了一堆糖果零食……大家或多或少都拿到了“宝藏”,自然也有人要被罚歌舞。
除夕之夜就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守岁到了子时,大家唱唱跳跳打打闹闹,从未有过的放松自得,舒服自在。
只梅映禾脑子里却一直挥之不去方才许且讲的故事,那个关于向将军向夫人的故事,还有那位跟她极像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