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男声不大,却有些耳熟,赵桑榆将头探了出去,循着声音望去与那人的眼神对上,是林非晚无疑。
林非晚仍穿着今日的毛绒外袍,头发齐整,只拆去了一身装饰,素白的脸上先是惊喜,继而由白转红,匆匆敛眸错开了对视的目光。
赵桑榆这才意识到自己满头发丝尽数披散着,有些还染了水渍沾在一起,自觉不太适合见人,出了声音便慌忙缩回了身子躲在窗扇之后,人影消失,空气中只余淡淡的皂荚清香。
“你等我一下。”
刚洗过澡的声音被水汽熏蒸,有些似有若无的沙哑感,赵桑榆低声咳了两下轻轻嗓子,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绑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子,探头发现林非晚还在,才露出笑意。
“好巧啊,师弟。”
女子的声音纯粹,与故友相逢的喜悦随之倾泻,异常有感染力。
“方才听到隔壁两个告别的女声,想着好像师姐,赏月间又看见窗扇的动静,我这一问果然就是师姐。”
实则林非晚未想明白母亲的游玩安排,碰巧又与两位师妹偶遇,心中发虚,怎么都睡不着,便对周遭的声音格外敏感。
早在赵桑榆和春柳路过廊道时他就听出了两人的动静,隔了一会又听到了两人告别的声音,赵桑榆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最后消失在了隔壁。
确认师姐住在隔壁后就更睡不着了,思绪繁杂便将窗扇大开,对着凉风望月。
星月当空,明亮如灯,这会却被薄纱笼罩,掩住了光芒。
“她躲起来了。”
赵桑榆闻声抬眸,却不见玉盘光亮,语气也随之黯淡。
“月隐星空,许是嫦娥仙子怜惜,方有这能与师姐解释的宁静时光。”
林非晚侧身,赵桑榆惋惜的神色映入眼帘,便忍不住出言转移些她的注意力,不再伤感。
“亏你还知道要与我解释一番,今日与春柳周旋可耗费了好大的气力。”
说罢,赵桑榆扶额,一副劳神费力疲惫表情。
“多亏师姐今日细心,不然非要露馅不可。”
林非晚声音压得很低,赵桑榆要紧紧贴着临近的窗框才能听清他的声音。
林非晚简单带过了自己的病了很久的事情,只以新年镖局尚未开业的借口,来解释了自己这段时间未给她回信的原因。
又跟她讲了是母亲突然就要带他一起来视察生意,昨日临近绮州才知此行的目的地,陪着母亲忙了一整天。
今日适逢上元佳节,母亲竟然空出了大半日的时间,说要与他在这镇上一起游玩。
路上听人说了走百桥的习俗,便拉着他在这镇七拐八绕,直到晚上回到客栈,两人几乎走遍了大街小巷,踏遍了能见到的每一座桥。
“原来是不在你预料之内的行程,幸好绣坊有事,昨日母亲回去了,不然今天你更危险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轻,隐匿于幽静的夜色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窗扇的“吱呀”声,赵桑榆慌忙缩回了身子,只留林非晚一人在寂静中沉默。
仿若做贼一般,赵桑榆连窗户都没来得及完全带上,抚着胸间狂跳的心脏,明明应该紧张的是林非晚,不知为何她这边躲得这么快,便静下心竖起耳朵去听窗外的动静。
林非晚的声音隐约传来,竟不慌乱,似乎是叫了一声“母亲”,便再听不到其她的声音。
窗扇关闭的响动过了许久,赵桑榆才从未关严的窗缝中向外看去,隔壁的窗户已然关严了,再无人影,只余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
趁着未到子时,赵桑榆抱起了自己的衣衫,悄声敲响了春柳的屋门。
春柳带着睡意打开了个门缝,就被赵桑榆泥鳅般钻了进去。
“好冷,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没给春柳反应的时间,赵桑榆快速将厚厚的外袍脱下,和包袱一起丢到了椅子上,钻进半掀开的被衾中,果然是热的。
翌日,赵桑榆抱着春柳的胳膊在房间里赖了许久,连客栈送上来的早饭都没让进来,一齐都送到了老太太屋中。
直到日上三竿,赵桑榆才放开春柳的手,两人起身一起去了老太太的屋中,用过早饭后回家,果然并未与林非晚再打上照面。
*
赵桑榆和春柳回程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八,院子里重归寂静,老太太还掉了几滴眼泪。
正月的最后一天,绮州罕见的下了雪,只是天已不再寒冷,雪一沾地便就化了。
林非晚也是这日回的绣坊,虽然比其她的绣徒要早上几天,但他人已在绮州的客栈住了将近半月,若是再不回绣坊,便要绣得发傻了。
赵春娘不知,见着他有些发白的面色,还以为他是舟车劳顿有些疲惫,只寒暄了几句便让他回西厢休息了。
二月初二那天,赵春娘特意空出了一天的时间,和陈阿锦一起带着一众弟子去了城郊挖野菜。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城郊的山坡边会发起许多野菜,初时穷苦的人家指着这边的植被充饥,如今绮州发展势头大好,已不会再闹饥荒。
而二月初二却成了挑菜节,人们趁着这段时日上山挖野菜则成了一种乐趣。
只才二月初,回来绣坊的丫头并不多,年龄太小的都留在了府中。李云李雨两姐妹和春柳年纪差不多,便一同带着上了马车。
赵桑榆仍旧避着锦姨,四个丫头一起上了马车,留林非晚三人一起,今日出门是为踏青娱乐,却也带了三个护卫驾车,留行风补齐了另一个空位。
春娘还点了一个厨房的阿婶随行,生怕几个孩子饿着。
两辆马车满满当当地往城郊出发,到的时候已然接近正午。初春的空气中还有些冷意,正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正好,十分惬意。
一下马车林非晚便被周遭的景色震惊了,此处毗邻群山,山脚下是蜿蜒的玉带河,河边的垂柳也抽出了一些新芽,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山河壮美。
他常年生病,家中出门游玩便很少带他,生怕出门受了风又要病上许久耽误学业,只有郭逸安偶尔会邀他一起出门,虽然并不会去得很远,能来绮州也是多亏了青云书院的名气和郭逸安的照顾。
只是可惜这个时节草地还有枯黄,未呈现出繁胜的绿意,想必再过些时日定然会更加生机盎然,莫名地想过些时日约上他一起踏青。
刚下马车,陈阿锦便自觉躲了赵桑榆,带着厨娘去找便于煮饭的地方搭灶。赵春娘并未多言,带着丫头们一起树林中去了。
这会山上人并不少,除了一些来踏青玩乐的有人,再往山腰上看去,还有一些干活的农人。绮州人多种桑养蚕,但靠山吃山,种药挖药的人家亦是不少。
李云李雨两姐妹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这种活计见得多了,刚进林间就在地上寻了起来。
“慢些随意挖点就行,今日只是为了玩乐。”
赵春娘见两姐妹认真挖着,不多时就脚边的小筐就铺满了一层,出言提醒,深怕两人当成比赛太过卖力。
林非晚没有干过这种活计,连野菜都鲜少食用,若非今日,应是走到野菜身边都会以为那是杂草而绕开行走,这会跟在大家后面,手上的竹铲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着。
还是赵春娘往他手中放了一个,他才知道野菜的模样,蹲下找了起来。
赵桑榆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都没有开口,幸好春柳能和两位妹妹一直讲得上话,不然车上的氛围怕是要闷死。
又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锦姨,便只能一直这样闷着。思索间,林非晚已经挖到了他的身旁,只是他的手中空空的,只有赵春娘赠他的那一株样本。
“师姐,这里真的有野菜吗?”
林非晚明知故问,跟在别人挖过的身后自然是找不到新的。
赵桑榆顿觉好笑,甩开脑中的思绪,扯着他的袖口换了个方向。
“师姐,这个是野草吗?”
春柳在两人的不远处,举起一根就跑了过来,将那个有点陌生的植物摊在手心给赵桑榆看。
赵春娘给林非晚的那株是香荠,此地生长的最多,春柳的那个则是陌生些的物种,倒不是杂草,赵桑榆好像在书中见到过,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只说了句“能吃”。
“师姐居然也有不记得的时候。”
春柳掩着唇低笑,将那东西放进了腰篓之中,往常但凡她问的师姐就没有答不上来的,今日头回见着师姐一副明明知晓却想不起来的模样,颇为新奇。
又挖了没一会,林非晚堪堪只找到了两三株,随行的护卫便过来喊大家用饭了。
近水处搭了简易的炉灶,从府中带了许多蔬菜,赵春娘点的是府中手艺最好的厨娘,一行人还没走到炉灶跟前,就闻到了香喷喷的杂菜汤的味道。
走上近前,满满的一大锅,荤素俱全色泽诱人,是林非晚从未体验过的模样。看着虽然骇人,每人盛了一碗锅中便见了底。
“你们可知挑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