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赵桑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锦姨,只能见了就远远地避开,可是院子不大,再怎么也会碰面,更何况每日的餐食还要一起用,院中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直到正月十四,绣坊的管事派人来传话,有几件订单需要春娘定夺,这才拜别了家中老太太,带着锦姨一同回了绣坊。
赵桑榆也想一起回去,在院中的日子实在是有些久了,温书比划又很枯燥。她的东西大都在耳房,很想回去动动手折腾一番,只是老太太还想再留两个孙辈几日,至少一起过了上元节,赵桑榆便没能走成,和春柳一起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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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老太太难得的兴致,早早地就换上了新衣准备和两个孩子一起上街看灯会。春娘走前留了辆宽敞的马车,足够祖孙三人一起乘坐,但是两个护卫除了需要照看女眷的安全,却是多了件照顾马匹的任务。
“师姐,你快些,阿祖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春柳一边收拾着两人出门的小包,一边催促着赵桑榆。今日两人绑了相同的双垂髻,未着发饰,只绑了鲜艳的红色绸带,满是灵动俏皮之态。
只见她似乎对自己头发仍是不满意,在妆奁盒子里一件件地选着,却是没有选到适合的配饰,只得怏怏地放弃了,起身接过春柳递来的背包一起出了门。
“走吧。”
上元灯会,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之一,这天全城没有宵禁,女男老少摩肩接踵,到了晚上还街上有着各式的花灯表演,有意思得很。
赵桑榆一行人到城中的时候已然到了下午,这会天色尚早,街上行人还未很多,但已有不少商户摊贩在街道两旁摆摊装饰。
此刻过了饭点,几人在路上只用了些茶点,现下已经是饥肠辘辘,寻了间酒楼入座,是二楼顶好的邻窗之位。透过窗扇,不仅能瞧见往来运送花灯的工人,甚至能看清一些高大的花灯的图样细节。
“几位客官,上元安康。”方才落座,店里的伙计就赶忙上来招呼,还端来了几碗浮圆甜汤,浮圆子洁白圆润,色泽诱人,不大的分量里是店家的节日祝福。
“这是本店今日特别赠送的甜汤,祝各位娘子平安顺遂,圆圆满满。”
这顿饭几人吃得都不是很多,只刚好填饱了肚子。
赵桑榆的注意力早在用饭时就已经被楼下吸引走了,往来的人群中有的是穿着华美的伶人,有的是练武杂耍的艺人,穿梭在逐渐变多的游人之中,格外引人注意。
赵桑榆和春柳手挽手地下楼,走过一座座木质桥面,老太太则在后面紧跟着低声念道,“百无禁忌,祛病安康。”
绮州少河流,为过百桥,便有店家百姓自发地在空地上用木板搭建数尺高的木桥。亦有官府督造的数丈高的天桥,可登高望远,凭栏听风,俯瞰街景。
此刻赵桑榆脚下的就是这种商铺外摆的木桥,桥面不长,略走几步便能走过一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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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暗色的衣衫与各色喜庆的节日装扮格外不同,丢下春柳,赵桑榆向前快走了两步,不留痕迹地偏头,看到了那人的侧脸。
是行风。
他怎么在绮州的镇上?他不是林非晚的贴身侍从吗?莫非他来了?只是腊八之后再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完全不知他现下状况,人是否还安好。
春柳及时跟上,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在街边的铺子一路边走着边挑挑拣拣地看着,倒是有不少新奇的小玩意,一路走下来,钱袋瘪了些,挎包倒是鼓了不少。
赵桑榆漫不经心地挑选着,时不时地附和或征询春柳的意见,终于在这条街的尽头看到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是他!他居然真的在绮州!
早先匆匆一瞥,行风走得又快,她的确还有认错的可能,但林非晚的惯常装扮,她绝无可能认错。
他今日着了件厚厚的长袍,领边圈了绒绒的毛领,红色的飘带随着步伐飘动,活脱脱一个俊俏少男郎,只是带了些大病初愈的孱弱感。这人也真是的,来了绮州也不知道说一声,若她没注意,冒冒失地上前打了招呼他岂不露馅了,便错开了身子,挡住了春柳有可能看到他的视线。
他的身旁跟着一位与他面容相似的中年妇人,看起来与阿娘年龄相仿,想来是她那位开武馆的阿娘吧。那妇人一袭鲜艳的石榴裙,头发挽得整洁干练,只一支灯球步摇在她头上的绒花中显得有些突出。
赵桑榆未上前打招呼,待两人走后,才和春柳一起来到了那摊位前,琳琅满目,各种款式的发簪步摇繁多。
居中的一块展台上满是花灯步摇,选了一只灯球发簪戴到祖母的发间,老太太对着铜镜笑得开心,给赵桑榆和春柳各买了一对灯球小钗,两人互相给对方簪好,很是衬今日的氛围。
钗尾的花灯造型小巧别致,底部还有悬了精致的金属流苏,随着步子摇曳,格外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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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高悬,华灯初上,今日天公作美,是个无云的好天气。
赵桑榆一行人未用晚饭,在街边不停地吃着各式的小食,可能是今日可以外摆的摊贩都走了报批的手续,若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食物的味道,那便只有好吃了。
天黑后,陪着老太太赏了一会花灯,猜了几个灯谜,她便走不动了,派了一个护卫将老太太送回客栈,赵桑榆和春柳这才算放开了玩。
一人手中提了一个花灯,挽着胳膊在街边溜溜达达的,今日人多热闹,隐约可见的春日气息似乎击退了些冬日的严寒。两人又见着远的舞台有男子舞剑,似乎还在邀请台下的观众上来共舞。
远远的看不清面容和动作,只能看见上台的石榴色裙摆。春柳拉着赵桑榆往前去,这会人不算很多,不多时便被后面的人流挤到了前几排。
视线清明,得以认清,那人正是林非晚的母亲,接过舞者扔过来的未开刃的铁剑,在手上提了几下,似乎在试探剑的重量。
“看着就沉,她会舞吗?”春柳在赵桑榆的耳边轻轻嘀咕。
“且看着吧,她的起势不像不会的。”
林非晚长得像母亲,单从外表上来看,二人都是文静弱势的模样,不过林斐然开了武馆,想来必然会上个一招半式的。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林斐然以极快的手势翻转手腕,挽了个常见的剑花,台下人震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
“喔哦~”
春柳也不受控制地被震撼到了,女子裙摆飞扬,手腕翻飞,好一副美丽画卷,隐约觉得这女子正经耍起来可能要比那舞者还要英姿飒爽。
舞者是懂行的,这剑花看起来容易,确是变换了手势的,若没有两年的功力,定不能使得如此流畅迅捷,收了看戏的目光,恭敬地弯腰,行了个持剑礼。
林斐然停了动作躬身回礼,对面的舞者约莫三十岁,臂上的肌肉线条夸张,撑得短衫鼓鼓囊囊的。
两人行了礼后先是温和的双人起势,待到兵刃相接时,力量相撞,铁器的摩擦声在空气中回荡,裙摆随着走位四处描画,夺人眼球,台下的人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舞者亦能感受到对方的收敛,他的几个动作都是林斐然的剑带着他做的,只是台下的观众看起来画面甚是美好。
春柳看得投入,随着人群不住地高喝,今天确是个女女男男释放身心的好日子。
赵桑榆稍稍垫了个脚,周围望了一圈,果然在一个角落看到了凸出的林非晚的脑袋,悄悄从春柳身旁溜走,退到了人群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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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非晚像是在等她一般,也退到了后面。
“你怎么来……”
“师傅怎么没……”
林非晚噤声,等着赵桑榆继续,见她不说,刚准备开口。
“你怎么来这边也不知会一声。”
赵桑榆没再看继续他,转了头和他保持了距离,仿佛真正的路人一般。
实则她是看上了他鬓边的绢花,早上自己寻觅了许久未找到适合的搭配,此刻正簪在他的头上,若再多看几眼,怕是自己会忍不住抢走。
林非晚偏头,视线落在她发间的灯球上,此刻发着微弱的亮光,买时不知道,工匠竟在灯球内部涂了少许发光的涂料,仔细看下来,和他买给阿娘的步摇上的灯球竟是同款。
“出发前便往你那去信了,只是镖局要慢些,我也只是昨日到的,并没有想要隐瞒师姐。”
“还要谢过师姐,早些时候没有与我相认,还避开了春柳。”
林非晚收了视线,如她一样往台上看去,阿娘和那人舞得很是精彩,不愧是他阿娘,还和以前一样,宝刀未老。
“嗯。”
许久没有听到林非晚叫她师姐,方才没有意识到,这会听下来他的嗓音竟然是有些哑的。
“你这是又病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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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