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木门无论侍卫怎么撞击也不动分毫,谢必贞挥退左右,走上前来。
“楚仙长,城主府以礼相待,你却伙同贼人行偷盗之事。”谢必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今城主府已经是重兵看守,我劝你还是早点束手就擒,否则侍卫下手没个分寸,免不了缺胳膊少腿,让你受些皮肉之苦。”
屋内依旧毫无动静。
“玉苍派的弟子倒不像传说中那样不中用,也有些手段。”谢必贞如此想着,抬起手抚上木门。
便在她手放在木门上的瞬间,木门嘎吱响了一声,露出一道缝隙。
一道夹着倦意的女声传来:“谢统领,三更半夜的怎么査到我这里了,实在是扰人好梦。我衣裳都没穿好,就不出来迎接你了,要查什么进来查吧。”
谢必贞瞥了眼两侧的侍卫,点了两个丫鬟与自己一道进入房中。
屋外火光摇曳,映得四处红通通。
屋内却只有从门缝倾泻的一缕冷清清的月光。
丫鬟提着灯笼走近被帷幔包裹的床榻,轻声道:“府中失窃,烦请楚仙长下榻让小的搜身。”
将入夏,床榻的帷幔是透气的青纱,随着火光的逼近,青纱后的人影也显现出来。
谢必贞眯眼细看,只见青纱帐底散乱的摆放着两双鞋子,青纱帐中,一双交缠的手臂露了出来,一粗一细,赫然是一男一女,未着寸缕。
两名丫鬟自然也瞧见了这情景,互相交换了眼色,豆腐一般白皙的脸颊渐渐浮现一层红晕。
谢必贞呵退要上前查验的丫鬟,一步一步地走近床榻。
“我倒不知楚仙长今夜有佳人相伴,扰了你的好事,还望海涵。”谢必贞鼻子轻嗅,闻见淡淡腥味。
她伸出手,正要掀开那碍眼的帷幔,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便从青纱帐里翻出,将帷幔挽开。
韩纪衣衫不整,香肩半露,颈上红痕点点,笑盈盈坐在榻边道:“扰都扰了,海涵不海涵的也没什么必要。”
谢必贞从那缝隙中看去,只看得见男子半裸的胸膛,别开眼问:“方才我们叩门你为何不开?”
韩纪拢了拢衣裳,用手指慢慢地顺着披在肩头的发,讶异道:“叩门了么?我没听见。”
见谢必贞面露疑色,她又轻声补充:“谢统领,如今被你撞破了我也不好得说什么。我与师弟两情相悦,早就以身相许。但二人未结成道侣,若是被哪些有心之人听见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师门蒙羞。因此早早地便设下了隔音咒护住了四处的房门,这样一来外头听不见里头,里头自然也听不见外头了。”
谢必贞面色如铁,冷笑道:“楚仙长,我送你回来这时,你这师弟还在花丛中调戏丫鬟,如今怎么又成了你的如意情郎。”
她对这阿随很是不屑,堂堂一男子若是让女子抢了先,决计不是拱手相让,而是实力不济,技不如人;原本若是他循规蹈矩些,配这楚清妙倒也勉强合适,却不曾想竟是个贪恋美色、水性杨花、生性孟浪的狗男人。
这样的男子便是丢出去配条狗也要埋汰滥情的,又如何配得上眼前这位?
因此她对二人因欢好之事设下除音咒的说法很是怀疑。
韩纪自然也听出她的怀疑,轻笑一声道:“男子花心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情,也怪我这几日醉心修炼无暇顾及他,这才叫他同旁人寻欢作乐,细细想来也是我的不是。这不,今天晚上便补偿他了,折腾了一晚上,他才睡着。”
谢必贞的脸色顷刻间变换了,由一开始的不屑变成了嫌恶。她眉头紧皱,沉默片刻才消化了这番自轻自贱的言语,冷冷道:“活了好些年,头一次听这样的说法。”
见她垂眼查看两双鞋履,韩纪又道:“你说城主府失窃,可丢了什么东西?”
谢必贞冷冷道:“府库中丢了些金银。”
韩纪问:“可在我的鞋子里找到了?”
谢必贞抬起眼,直直盯着韩纪身后的床榻。
她伸手扶住帷幔便要掀开,可帷幔一端却被韩纪死死扯住。
她怒道:“楚仙长,不敢让我查看,可是心中有鬼?”
韩纪见她面色变换甚为有趣,冷不丁地起了恶心她的心思,笑问:“谢统领,我家阿随可是赤身**地躺在床上,你二话不说便要掀开床帐是想占他的便宜么?到时候你看光了他的身子,吵嚷着要让他负责该如何是好?难道你做大我做小吗?”
谢必贞的脸色可以说是吃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
她恼怒地看向韩纪,咬牙切齿道:“不管你说什么,今日这个床我都查定了!”说罢,她猛地扯开床幔,青纱帐因着二人拉扯断成两截。
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她往床榻上瞧去,却见阿随袒胸露腹地坐在床上,脸上含笑地看着自己。
他的皮相生得极好,起码在谢必贞这么多年见过的男子之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此俊美的男人却是个塞满稻草的绣花枕头。
“谢统领,我竟不知我的身体对你有如此大的诱惑,你要查便来査吧。”阿随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转身避开谢必贞的目光穿起了衣裳。
谢必贞直视着他的身体,目光扫过他上身露出的每一寸肌肉,骤然见他小臂上有一道伤痕,伸手便抓起来看。
“这是什么?”她冷声问。
阿随瞥了一眼,无奈地叹道:“我师姐善妒,见我与那丫鬟亲热,怎么说都要给我点惩罚,便重重地咬了我一口。怎么,你也想要一个?”
谢必贞借着月光仔细看去,那伤痕确实是人的牙印。
牙印极深极重,破开肌肤,露出血肉,咬得极狠。
谢必贞银牙错啮,将他的手甩开,骂了一声无耻,环顾四周,见再无什么可疑之处,白了韩纪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她走远,阿随关了房门,一边缠着衣袖,一边挖苦:“你方才说的话可把谢必贞恶心坏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韩纪偏着头坐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也不差。”
她的声音很是虚弱,阿随听了眉头蹙起,心中慌乱,快步朝她走去,谁料他刚刚走到她身侧,便见她扶住床榻的手青筋暴起,紧接着便一口血吐了出来,跌倒在地。
阿随忙将她扶起,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韩纪看着他一脸慌乱的模样不似作假,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苦笑道:“有些上火,吐血败火。”
阿随知她说的不是真话,也知她不会如实相告,因此不再询问,只是将她扶到榻上靠着,急急忙忙去给她倒茶水,只道:“方才我中了蛇毒你救了我,现在我也照顾照顾你。”
韩纪接过茶水,慢慢喝完又将茶杯递还给他。
阿随又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问:“这蛇毒如此厉害,应该不是凡物,你耗费了许多灵力救我吧?”
韩纪见他看着伤口沉思,苦笑一声,答道:“是啊,耗费了许多,怕是没力气给你解开御妖符了。”
平静的神色从阿随的脸上渐渐剥离,他有些欣喜,又有些震惊地看向韩纪,一字一句道:“你放心好了,既然你真心待我,我也会真心待你的。我一定会帮你夺得悬息壤,到时候你取出金魄神珠后,如果还有需要,我也会继续帮你。”话音未落,他便去桌上取来糕点递给韩纪。
看着他有些忙碌的身影,她都有些忘了没遇见他时是如何过的,只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金魄神珠已经炼化在他体内,她也不必再时时顾及他的性命了。
韩纪望着阿随美丽的脸,暗自想到:“这只小狐狸来路不明,天资极高,却又妖性难除,如今又得了金魄神珠与我的灵力,以后怕是会修为大涨,到时若是真的为非作歹,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会死于他手。我如果放他走了,算不算放虎归山呢?”
她吐了口气,试探道:“待到此间事毕,我将会解开御妖符还你自由,你到时候有没有什么打算呢?”
阿随的身影掩进了黑暗之中,韩纪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却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他沉默许久,答道:“先前说了要真心相待,我也不骗你。待到你解开锁妖契,我要去一趟万法妖宗,处理一些未了的事情。”
万法妖宗,一个与仙门道盟为敌的地方,那个宗主洛渭还试图将她炼为阴尸,这样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韩纪抓着床沿的手紧了紧,道了一声好,不再言语。
阿随沉默片刻,道:“如今可以确定谢必贞和那密洞中的东西肯定有关联,只是不知道那个老城主知不知道这个事。”
韩纪道:“陆权野应该不知,密室虽是从城主府宗祠进去的,但宗祠并不是直达唯一的入口。从前城主府也有这个密室,因为只有城主才能出入,所以没有别的出口。而且,如果陆权野知道这些事情,方才谢必贞就不会以城主府失窃为由头来搜查我们。”
“如果此事的主谋就是谢必贞——”
韩纪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打断阿随的话,问:“血甲虫若要认主,须得用血喂养五十年,你看谢必贞是多少年岁?”
阿随道:“最多不过三十。”
韩纪道:“不过三十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城主府统领,且以血喂养血甲虫五十年,她不是妖谁是?”她说完此话,又问:“方才你可看见了——”
阿随瞬间理解她的意思,接道:“——她的脖颈上确实有被蛇咬伤的痕迹。”
“如今陆权野年迈体虚,大限将至,城中事务实际上都是她在管辖,城主一死巴陵城的下一任城主怕就是谢必贞了。”韩纪冷声道,“到时她独掌大权,巴陵城方圆百里的百姓都得去喂蛇。明日一早,你我二人就去拜访陆权野,如果他真如传言说的那样痛恨妖邪,咱们倒还有机会扳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