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妖急急后退欲退出密室,可暗门已经锁死。
那滴血珠已经干涸。
阿随眼疾手快地取出手帕,露出小蛇瘫软的尸体,正要取血开门,暗门之上的黑暗里却突然跃出一条蛇来,张口便把那蛇头咬了去。
二人躲闪不及,反应过来时,手帕里只剩小蛇半条尾巴。
四面八方都传来爬行之声,韩纪催动火焰照去,只见四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交缠的蛇头与蛇尾。
它们冰冷的瞳孔反映着微弱的火光,猩红纤细的信子后是尖锐的毒牙。
无数的小蛇腾空跃起朝二人扑来,阿随旋动手中短刀斩去几尾。
被斩断的蛇头和蛇尾还在地上扭动,便被蛇群吞噬。
韩纪施法将手中火焰一分为六,落在半空,照亮整间密室。
光芒闪烁之中,她才看清密室之中有数百条蛇在吐信,有数千条蛇在缠斗,有数万条蛇朝他们疯狂地扑来。
她抽出青木杖,后背与阿随紧贴。
蛇群扑来的瞬间,四周的光线都被遮挡,尖锐的毒牙、腥臭的蛇信、湿滑的蛇尾飞腾着,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响动,无数的蛇尸落地,未休息一瞬,又有数不清的毒蛇曳尾而来。
阿随焦急地催促:“倒不如一把火把他们都烧了!”
杖尖轻点,打落七八截毒牙;杖身颤动,震飞十余条毒蛇;杖首重锤,击碎无数的蛇头。
韩纪手中木杖转动,带起凌厉的风声,她皱眉道:“这么多蛇,真烧起来我们也得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又有无数小蛇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韩纪渐觉手脚无力,腿软筋麻。
先前闯入地道中时,她就已经耗费了许多灵力,如今与群蛇缠斗,又消耗了大半。
她偏头瞥了眼身后的阿随,听见他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心知再这样毫无目的的打下去,二人只会葬身蛇腹。
蛇血飞溅,蛇肉成泥,空气中的腥臭味越来越重。
阿随看着不断翻涌滚来的蛇群,急道:“这蛇怕是倾巢而出了!越打越多,怎么杀都杀不完!”
蛇海蛇浪翻滚间,飘浮的火焰洒下点点金光。
金光之下,女子紧蹙的眉头忽然展开:“你说对了,这些蛇倾巢而出,暗门出不去,我们便从他们的巢出去。”
阿随这才意识到此处并非蛇群的巢穴,他环视四处,抬头望去,见那巨蛇的头骨上隐约是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踢飞几条毒蛇,手中短刀起落间,血肉横飞。
二人边斩边走,不多时,成堆的尸体便落在脚边。
蛇群渐渐环着人骨蛇塔翻涌起来。
阿随眼疾手快攀上蛇塔,韩纪紧随其后。
二人手脚飞快,脚底下的蛇群也紧追不舍。
在这前后两股攀援的力量下,本就是用人骨搭建的巨蛇之骨开始颤动,顷刻间便要坍塌。
阿随忽然伸手按住了韩纪的肩膀,道:“蛇太多了,你先上去!”
话音刚落,一股力量自他手上传来,韩纪只觉身子忽然高高跃起,无数的蛇骨在自己面前显现。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凸起的蛇骨,悬挂在巨蛇的头颅之下,低头望去,蛇群已经将阿随的身影淹没。
韩纪一手挥杖击杀追咬上来的毒蛇,一手攀住洞口,挺身钻入那黑洞中。
无数毒蛇随着她的身影往洞口爬去,却在触及洞口的刹那被青木杖打落,随着蛇群的翻滚阿随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
他正在与众蛇缠斗,韩纪心知若非御妖符限制了他的妖力,这些毒蛇不会是他的对手。
眼见蛇群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即将漫出洞口,韩纪的心中升起一个残忍的念头。
成千上万的毒蛇一旦出了山洞,整个嘉州城将会成为尸山血海,她要将群蛇封印在山洞之中,碎为灰烬,而那只小狐狸与金魄神珠便是代价。
凡事都有代价。
一道声音在耳畔叩问。
“人命不贱,我的命贱。仙长,若是今夜我被发现了,死在城主府,你会为我难过么?”
韩纪怔愣一瞬,方才从洞口打落的毒蛇又翻腾着涌上。
她挥杖将毒蛇打落,余光瞥见阿随的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身体比她先做出回答。
“小狐狸!把手给我!快!”
阿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闪动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芒。
他挥出短剑将身侧的群蛇斩落,奋力向上伸出手去。
终于,在群蛇舞动之中,两只手紧紧交握,韩纪一鼓作气将阿随拉出洞口,旋即双手紧握青木杖,重重插在那巨蛇头骨之上。
木杖击碎头骨的瞬间,无数细小的骨屑飞溅,将周遭的毒蛇震飞。
“以血为引,请青女落霜,日月不到,遇水凝冰,封!”她双手捻诀,指尖一滴鲜血落在青木杖身,无尽的寒气自杖尖涌出,蛇群由上至下凝出冰霜,眨眼间便被冻成冰块。
从黑洞中望去,整个密室渐渐冰冻起来。
半空中浮动的火焰熄灭,被寒冰封住的蛇群消失在黑暗之中。
韩纪双手握住冰冷的青木杖,眼睫之上也结出一层薄薄的霜。
灵力过度使用,已经让她的双脚发软,但她深知今日若不把蛇群一举消灭,来年春暖花开冰消雪融之际,青女之力应时散去,这饿了一年的蛇群足以将巴陵城吃空。
她调动仅存的灵力注入青木杖中,拔出青木杖后再重重击下。
只听得一声巨响,木杖与寒冰相接之处迸出无数裂纹。
这裂纹如一柄柄长剑向下蔓去,蛇群凝成的巨大冰块被分割成无数如指节般大小的碎冰。
失了支撑的力量,由无数条蛇凝成的蛇塔砰然倒地,摔得四分五裂。
韩纪喘着粗气地躺在地上,偏头看向身侧的阿随,喃喃道:“好险,差点就死在这蛇窝里了。”
阿随蹲坐在她身侧,十分关切地看着她,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御妖符在,它不允许我看着你死。”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两块糕点递给韩纪,背着韩纪往透着微弱光亮的出口爬去。
爬了许久,终于到了圆形的出口之下。
厚重的木板封住了出口,极重的雄黄气味弥漫在四周。
韩纪吃了东西,又休息了许久,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便从阿随背上爬下来,抬头凝目看去,只见木板之上缠着铁索,洞口周围的石壁上贴满了驱蛇的符咒。
阿随将短刀插入木板之中,将木板破开一道缺口,又借着这缺口割断了上头的锁链,扯出一个空隙来。
一人一妖先后从空隙中钻出,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刹那,如获新生。
蛇巢腥臭,枯井之下又布满了雄黄,一人一妖钻出井后极为默契地剥去侍卫的衣裳,露出底下穿着的夜行衣。
万里无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吐露清辉。
韩纪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震惊地发现万蛇巢穴的出口是一口枯井,而这枯井正坐落一个城主府废弃的小院之中。
小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人一妖对视一眼跃上墙头,在屋檐中飞快穿行。
“快快!”
“抓住那贼人!”
无数飞箭追着韩纪的脚步射来,夜风中,传来肃杀之气。
远处,城主府漆黑的大门紧闭,无数执着弓箭的侍卫从城楼上探出身。
好不容易甩脱了追兵,一人一妖连忙奔回栖身的小院。
韩纪从院墙上跃下,便听得身后一声重响。
她回身看去,阿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眼见着远处火光重重,搜查之声此起彼伏,韩纪连忙将他拖进自己的屋内,点灯查探,却见他双唇紧抿,脸色发青。
她心中暗道不好,将油灯放在一侧,见他右手小臂上衣裳破裂,扯开一看肌肤上赫然印着两个尖牙咬下的伤口。
伤口呈黑紫色,毒素化作的黑线已经顺着手臂经脉袭上他的胸膛。
韩纪来不及想他是何时受的伤,拼尽全力将他拖到床上,解去他的衣裳,为他施法祛毒。可他所中之毒并不是简单的蛇毒,若无解药,黑线袭至心脉,他必死无疑。
院外传来敲门声。
谢必贞叩门道:“二位仙长,城主府今日失窃,贼人逃窜至此,还请仙长开门让我等搜查,以免贼人作恶伤了你们。”
韩纪单手掐诀朝外弹去,一道白光在紧闭的院门上弹开,院中的灌丛中,藤蔓延伸出来将院门缠紧。
屋外,原本支开的小窗悄然落锁,所有的门窗都被藤蔓封死。
敲门声渐渐化为砸门声,砸门声渐渐化为撞门声。
阿随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满身虚汗,面色苍白如纸,只有一点血色凝在唇瓣。
“没想到……倒是我拖了后腿……”他双目注视着韩纪,竟透露出无穷无尽的惋惜与眷恋,“好在……我本来也是一条贱命……你别再管我……趁我没死挖眼取珠……快走……快走……”
韩纪凝视着他,脑海中无数光影闪过。
他渐渐失去意识,金魄神珠现出金光。
为今之计,只有帮他炼化金魄神珠护住心脉才能保住他的性命,可如此一来她被金魄神珠封印的那一部分力量便再也拿不回来。
他不过是只半妖,死了就死了,如何比得上她的灵力重要。
他甚至还是一只不太安分的半妖,若非有锁妖契压制,他才不会乖乖听话。
死了就死了,她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几个身影跃下院墙,抽出刀剑砍向院门上的藤蔓。
寒光剑影,命在旦夕间,韩纪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双手捻诀为金魄神珠注入灵力,金魄神珠中封印的力量有所感应,也一闪一灭地回应着她。
“浑万象以冥观,运自然之妙有,外化于力,融于其中。”她低声念着口诀,一道汹涌澎湃的灵力自金魄神珠中溢出,将二人包裹其中。
那灵力是那样的熟悉,温暖,它们辨认出自己的主人,如同温顺的猫儿一般在韩纪的身侧摇尾穿梭。
韩纪催动灵力炼化金魄神珠,金色符文渐渐浮在阿随的肌肤上,汇进他的心口。
待到最后一缕金色符文钻入阿随的胸膛之中,金魄神珠融为一团流动的液体注入他的心口,清澈而温暖的灵力也如流水一般席卷他的全身。
金光闪过,一切归于无形,韩纪垂眼看去,蛇毒从他胸口退散,凝结在他手腕处。
蛇毒凝聚成两滴黑血,眨眼间从伤口处冒出,化成两缕黑烟渐渐消散。
阿随的呼吸渐渐平稳,细密的睫羽轻轻颤动,眉头紧蹙,嘴中不住地呢喃。
韩纪侧耳去听,听见他说:“我知道错了……阿姐……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不要走……不要不要我……”
韩纪冷哼一声,喃喃道:“小狐狸,还有精力忏悔,命想来是保住了。”
眼见这只小狐狸性命无虞,韩纪来不及高兴,或者说是算不得高兴。
金光闪过的瞬间,她识海之中翻腾的那股力量沉寂了,五行灵宝再也不可能聚齐,而她体内的五行封印纵使打开,随着金魄神珠化入旁人体内的灵力也不可能找回。
怎么说都是自己前世辛辛苦苦修行得来的灵力,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如今敌众我寡,总不能真看着这只小狐狸去死。
屋外,传来侍卫的脚步声,另一侧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侍卫搜查片刻,高声叫道:“回禀统领,屋内无人。”
谢必贞冷声道:“把这一间也撞开。”
门窗上显出重重火影,谢必贞的身影投射在门窗上,敲打锤击之声乒乒乓乓地响起来。
韩纪听着屋外的声响,知晓自己现在施下的那丁点术法挡不了多久,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办法骗过谢必贞的搜查。
目光转动,灵光一闪,韩纪三两下褪去阿随的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腹。
正当她伸手去解裤子的时候,阿随睁开了眼睛。
他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扫了一眼自己被蛇咬伤的手臂,喃喃道:“蛇毒……怎么解的?”
韩纪随口答道:“不是什么剧毒,我施法解了,耗费了点灵力。”她顿了顿,继续说:“现在外面有搜查的人,我们必须想办法过这一关。”
阿随领会了她的意思,抿了抿唇,轻声道:“作戏可不是只脱我的就行,你的也得脱。”
韩纪当即脱去外衣,扯开中衣衣领,露出半边肩膀,问:“小狐狸,这样可以吗?”
阿随垂目扫过她裸露的肩头,在瞥见她肩上纤细的系带之时,如触炭火一般飞快地转向床柱上垂落的青色纱幔,结巴道:“不……不够逼真,还要有些红痕。”
韩纪蹙起眉头,疑道:“红痕?”她自然是不知道这红痕的含义,也不需知道。
未待阿随开口解释,她便伸手重重在自己肩头狠拧了几把,刹那后,原本白皙的肩头当即泛起道道红痕。
韩纪轻声道:“这样可以吗?”
阿随头也不回地说:“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韩纪瞥见他通红的脖颈,严辞厉色道:“现下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你害羞什么?转过来看!”
阿随察觉到她的怒气,小媳妇一般扭扭捏捏地转头瞥见了一眼,喉头一滚,又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注视着自己受伤的手臂,道:“你可以了,但是我这里还有些麻烦。”
在小臂之上,赫然有两点通红的伤口,正是毒蛇咬伤留下的。
蛇毒即是剧毒,蛇口留下的牙印便不会消除,韩纪情急之下竟将这麻烦事忘记了。
她扯上衣领遮住肩膀,沉思一瞬,道:“我有一个办法。”
寒芒一闪,唰的一声拔出短剑:“把这块肉削掉,你觉得怎么样?”
阿随将受伤的手提到口边,双目凝视着韩纪,道:“我觉得不好。”说罢,他张嘴在自己的小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毒蛇吻过的小臂上登时迸流出红绸一般粘稠的鲜血,鲜血染红了他的唇齿,也染红了他的眼眸。
血液自他嘴下的肌肤中流出,他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痴痴地凝望着韩纪。
鲜血掩映下的毒蛇牙印不再醒目,他的眼光却似无形的毒蛇轻轻吻上韩纪的脸庞。
就好像,他咬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她的脸庞。
韩纪第一次被人瞧得心里发毛,连忙掀起纱帘看向门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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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炼化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