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直到苏愠投来目光,卫无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他也不知道这一刻他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确实体会到了暗喜的感觉。
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吗?卫无珩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眼见风沙过去,苏愠抬头看了看天,此刻连头顶的天空都变得和地上的沙尘一样的黄色,他把外袍递给卫无珩,卫无珩却拒绝了:“一会儿说不定还有沙暴,你先拿着吧。”
苏愠觉得卫无珩说的有道理,于是他收回手,把衣袍抱在怀里。
时间流逝的很慢,苏愠坐在沙坑里,忽然有些感谢卫无珩愿意陪他一起留下,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留在这里,面对方圆十里荒无人烟的场景,恐怕他会觉得绝望。
而现在,因为卫无珩在身边,他才觉得安心。
卫无珩难得没有说话,两人之间只剩下安静,苏愠听着耳边沙石卷过的声音,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想,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或许他会觉得卫无珩是个好人。
可是……苏愠眼眶有些发红……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卫无珩也不只是现在展露出的这个样子。
明明身处异地,却有不同心境。
“你怎么了?”卫无珩发现了苏愠表情不对,他低下头,看到了苏愠有些泛红的眼角。
苏愠摇摇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含糊道:“没什么,沙子进眼睛里了。”
卫无珩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没事,你先把衣服盖上,马上夜奔就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从头顶传来,卫无珩喜道:“来了!”
苏愠跟着卫无珩走出沙坑,果然发现了夜奔,卫无珩和苏愠上了马,夜奔立刻驮着两人往寨子里走,苏愠本来一心看向前方,眼前却被一只手给挡住了,苏愠想躲,卫无珩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别动,帮你挡沙子。”
苏愠一愣,他居然把他的借口都听进去了。
他心中泛起涟漪,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真的没有再动了。
好在这一路都没有遇到沙暴,苏愠和卫无珩也平安回到了寨子。
少年坐在寨子外,没有进门,苏愠下马看到了少年,立刻把他扶起来:“小公子,你怎么没进去?”
少年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直到他站起来,苏愠才发现少年比他矮一些,而且他好像站不稳,少年低声道:“我是个瘸子,没有拐杖走不动。”
“那你的拐杖呢?”
“在沙漠里被风暴吹跑了。”
苏愠安抚他:“没事,等进了寨子,我叫人给你再做一个。”
他直接扶着少年进门,头也没回对卫无珩道:“将军,我带他去见鱼竟夏。”
卫无珩牵着夜奔,活脱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人,他摸了摸脸,问守门侍卫:“老徐在哪儿?”
侍卫道:“四爷在训练场练兵呢。”
卫无珩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帮我把夜奔送回马厩,我去训练场看看。”
侍卫小心翼翼牵着缰绳,夜奔扬起高傲的头颅,似乎知道自己的特殊待遇。
……
苏愠扶着少年回到木屋,少年对寨子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不过唯独不好奇彩琉高塔,只是对那些木头搭成的房子感到好奇,他问苏愠:“这样的屋子也能住人吗?”
“啊这……”苏愠没想到少年会问这种话,他猜测少年大概出自富贵人家,他解释道:“当然,人多房子少,为了让大家都有地方住,就只能盖这样的房子,不过你别担心,这些房子都能挡住风沙和阳光。”
少年点点头,若有所思。
苏愠推开门:“竟夏,我回来了。”
“大人!”鱼竟夏坐在房中写字,看到苏愠回来,他十分高兴,然而他还没走过去,就看到了苏愠身边的白衣少年,他立刻警惕起来:“他是谁?”
苏愠拍了拍少年:“竟夏,他是我在路上碰到的,和同伴在沙漠里走失了,我把他带回来休息一下。”
“哦。”听到苏愠的解释,鱼竟夏慢慢放下了戒备,让少年进来:“大人,快休息一下吧,有林将军的线索了吗?”
这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苏愠摇摇头:“暂时还没有,紫热原太大了,想找到他们并不容易。”
鱼竟夏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失落了。
“哦。”
“竟夏,你别太担心了,林将军也不是等闲之辈,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他也在找我们,我们很快就能再相遇了。”
鱼竟夏哦了一声,扯了扯嘴角,算是对苏愠的回应。
少年看了看鱼竟夏,又看了看苏愠,扯了扯他的衣服:“哥哥,你们是颐国人吗?”
“是,你怎么看出来的?”苏愠低头感到好奇。
少年道:“看长相就看出来了。”
他在苏愠眼前摘下兜帽,露出了深邃的五官,一看便知是异族长相,并且直到现在,苏愠才发现少年眼角下有一朵红色的花:“这是你的胎记?”
少年摇头:“不,是我小时候磕到的伤疤,我二哥用笔替我花了一朵花,是不是看不出来。”
“是。”苏愠想,少年的哥哥一定很喜欢少年。
少年胆子大了些,问苏愠:“哥哥,你既然是颐国人,能不能跟我说说颐国的历史文化啊,我真的很想知道颐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面对少年渴求的眼神,苏愠心软了几分:“当然。”他说。
“颐国和这里真的很不一样……”
苏愠和少年讲了一天的颐国见闻,连鱼竟夏都惊讶于苏愠的博闻强识,少年更是对苏愠崇拜的五体投地,连晚上睡觉都要和苏愠睡在一起。
苏愠叹气,只好答应他,直到少年睡了,苏愠才从床上爬起来,这张床还是太小了,不够两个人睡,苏愠准备找旁边的空屋子,直到他离开,鱼竟夏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低头,看到了睡的正香的少年,眼神晦暗不明。
接下来的两天,少年一直缠着苏愠,苏愠发现少年有哮喘的毛病,又是坡脚,大夫说这两种病都不好治,无奈之下,苏愠只能先替少年找了一根拐杖让他自由活动。
少年更亲近苏愠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告诉苏愠他的名字。
直到第三天,苏愠在旁边有些破败的小木屋里睁开双眼时,才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紫热原的日上三竿自然也和其他地方的不同,苏愠意识到自己起晚了,立刻穿衣服出门,当他推开隔壁木屋时,却发现鱼竟夏和少年都不见了。
奇怪,他们这是去哪儿了?
苏愠在门外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他们的踪影,直到路过的下人告诉苏愠,鱼竟夏和少年两个瘸子走出了寨子,苏愠顿时大惊失色。
他顾不得其他,立刻夺门而出,外面是沙漠,太危险了,鱼竟夏和少年还都受了伤,他们两个进了沙漠九死一生,他必须去找他们。
当他跑到彩琉高塔下时,正好遇到了刚下楼的卫无珩,卫无珩瞧他一脸担忧,逗弄他:“什么事让苏大军师这么狼狈啊?”
此刻的苏愠根本没有心情和卫无珩开玩笑:“鱼竟夏和那个孩子跑出寨子了!我要去找他们。”
“什么?”卫无珩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惊:“怎么会?他们是不是藏到寨子里了?两个瘸子出寨子干什么?”
苏愠心急如焚,已经没空跟卫无珩分析这个了,他决定不理会卫无珩,拿起琉璃面帘戴在脸上,就往寨子外面跑。
“苏愠!苏愠!”卫无珩叫人未果,叹了口气,吩咐下去:“把夜奔从马厩带过来。”
“是。”
苏愠跑出寨子,才发现外面是一片雾蒙蒙的黄色,令人欣慰的是路上似乎还残留这两个人的脚印,苏愠让自己冷静下来,顺着脚印慢慢往前走,再走了一刻钟以后,那脚印在他面前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滑的沙子。
他们肯定就在附近,就在苏愠决定继续向前走时,左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呼救声:“救命啊,救命——”
是少年的声音!
苏愠忙跑过去,果然发现了少年,然而眼前却只有少年。没有鱼竟夏。
苏愠立刻跑到少年面前,少年大喊:“别过来。”
苏愠脚步一顿,这才发现原来少年竟然陷落在沙坑里,而少年手里拿着拐杖,正在苦苦支撑他的身体,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落。
苏愠知道必须尽快救出少年,否则少年一定会被沙子吞噬。他顾不得其他,握住少年抓住的拐杖,一手拉住少年的手,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对少年说:“放松放松,我拉你上来。”
少年点点头,眼睛已经因为害怕而泛红。苏愠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拉少年上来,然而少年虽然看着瘦弱,却依旧很沉。沙子绝不可能轻易的放过吞噬的人。
两边拉扯之下,苏愠感觉自己体力逐渐不支,甚至还有让少年继续陷入的危险,少年也察觉到了眼前危急的局面,他吸了吸鼻子,对苏愠道:“哥哥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要不然你也会掉进来的。”
苏愠摇摇头,眼中流露出坚毅的目光:“我一定要救你,我不会放弃的。”
他坚定的信念迫使他又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然而沙漠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险。就在此时,少年陷落的速度突然加快,沙子已经到了他的脖颈,苏愠不想放弃,可是他的手也要被沙漠吞噬了,就在苏愠触碰到沙子的时候,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腰。苏愠听到了一道沉稳而又安心的声音。
“别放手。”
是卫无珩。
苏愠一惊,竟然是卫无珩,他居然也跟来了。
“他陷进去了,我们必须得救他出来。”
卫无珩道:“我知道。”
他一只手搂住苏愠的腰,另一只手艰难的去够少年的手,两个人一起拉着少年,就在三人僵持之际。
前方出现出现了一阵马蹄声。
“你们在干什么?”
是吉盛王子的声音。苏愠忙道:“殿下,有个人陷在沙子里了,我们得把他救出来。”
那少年看到了吉盛王子,面露依赖的目光:“二哥快救我,我掉进去了。”
听到二哥这个称呼,苏愠和卫无珩同时一惊:二哥?
吉盛王子看到少年,更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他忙从马上下来,跑到少年面前,同样握住了他的手。
“吉乐别担心,二哥马上就救你出来。”
吉盛王子说完,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士兵也跟着帮忙挖沙子让小王子出来。
就在苏愠觉得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手的时候,少年终于被救出来了,苏愠和卫无珩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苏愠看着自己已经不能动弹的手,又看了看少年人,心中长舒一口气。
“二哥。”少年抱住吉盛王子,长久的委屈让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呜……”
“二哥也想你。”吉盛王子拍着他的背:“你怎么一个人拍出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算了,你没事就好。”
现在骂他也晚了,只要弟弟没事,他就心安了。
“多谢你们救了吉乐。”吉盛王子对苏愠和卫无珩表示了感谢。
虽然之前他们发生了不愉快,但是现在他是真心地感谢他们,如果不是苏愠和卫无珩,只怕当他感到时,吉乐的下场和大哥一样,都成为了沙陷的受害者。
他已经失去了大哥,不能再失去弟弟了。
苏愠惊讶地看着吉盛兄弟,他们救下的少年竟然就是吉盛王子口中的弟弟:“你是殿下的弟弟?”
少年,也就是吉乐王子点点头,他有些害羞地躲在哥哥身后吐了吐舌头:“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只是当他意识到苏愠和卫无珩是十八军的人时,害怕他们会把他抓起来,所以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哥哥竟然也认识他们。
“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卫无珩甩了甩有些抽筋的手,目光在吉盛王子和吉乐王子身上扫了几眼,随后道:“既然人已经救回来了,那我们也不打扰了,苏愠,咱们回去。”
“等等。”苏愠叫住了卫无珩,虽然吉乐王子找到了,可是鱼竟夏却不见了:“我们还没找到竟夏,吉乐王子,你见到鱼竟夏了吗?”
吉乐王子摇摇头:“早上鱼哥哥说要带出去,可是风暴太大,我们两个走散了,我陷进了沙子里,根本没看到他。”
“怎么会?”苏愠立刻紧张起来,他看向卫无珩:“将军,竟夏会不会……不行,我们得找到他。”
吉盛王子道:“你们的意思是,还有一个人在沙漠里可能有危险?淳于赞,带人在附近找找。”
“是。”
眼见吉盛王子愿意帮忙找鱼竟夏,苏愠感激不已:“多谢殿下帮忙。”
吉盛王子有些惭愧:“该说谢谢是我,之前的事我也该说声道歉。”
卫无珩道:“光靠你们这些人估计不够,我立刻回去派人往外搜索。”
“好。”
苏愠和卫无珩一起上了马,吉乐王子没忘记跟苏愠告别,他大声道:“哥哥,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苏愠朝吉乐王子点点头:“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虽然他们只相处了短短的几天,但是这几天真的很快乐。
眼看苏愠和卫无珩离开,吉盛王子紧紧拉着吉乐王子的手,似乎怕他再遇到什么危险:“这几天有没有犯病?”
“没有,哥哥把我照顾的很好。他是很好的人。”
“是吗?”
吉盛王子听到这句话,看向前方,陷入了沉思。
卫无珩带着苏愠往寨子的方向奔走,期间苏愠像是丢了魂一样,一句话也没有说。
卫无珩察觉到苏愠的消沉,他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速度,毕竟现在鱼竟夏回来,才能让苏愠真正开心起来。
不过他们快回到寨子里,卫无珩和苏愠就被一群人拦下了。
卫无珩急忙勒马,夜奔的四条腿在沙地里抛出小坑,才将将停下。
他看清了拦住他们的人,疑惑道:“老徐?”
除了徐肆,还有常彦和符正业,以及一群和徐肆关系亲近的将士。
“将军,我来有事找你和苏军师。”徐肆说着,军师两个字被他咬的重了些。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嘲讽。
“有什么事回去说,难不成有别的部落打过来了?”卫无珩问。
“那倒不是。”徐肆没有给卫无珩让路的意思,他把挂在脖子上的白布摘下来,扔到地上,风一吹,那块白布就随风飘走了。
“军师可还记得半个月前,我们在将军面前打的赌?”
苏愠想起来了,半个月前他和徐肆打赌,如果半个月他能取下一个部落,那么徐肆就要帮他找人,如果他拿不下一个部落,就要自戕认输。
徐肆竟是来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