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肆身为卫无珩手下的得力干将,自然有着如风一般迅速的动作,卫无珩回来不到半天,沙漠里已经流传了十八军主帅卫无珩受了箭伤,要去金州寻找神医治病的消息了。
而卫无珩摆在沙盘上的计划书早已由各路将军通知了最精锐的部队暗中部署,当夜护送卫无珩去金州的部队在木质高台上整装待发。
沙漠里的夜风烈烈,寨子里火把明亮的像是天上闪烁的星云,卫无珩清点人数,见所有人都准备好了,于是跨步上了围着沙帐的骆驼车,沙漠里干旱无比,纵然是最强悍的战马也难以施展,而骆驼是生活在沙漠里的动物,他们的身体结构就是为沙漠生存而生的。
“将军,全员整装待发,请指示。”
“出发吧。”
卫无珩躺在骆驼车里,把自己伪装成濒死的模样,骆驼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等一下。”
苏愠越过准备出发的精锐部队,直接跑到了骆驼车面前,火把将他的脸照亮,他那张高岭之花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直到卫无珩布满老茧的手将流沙一样的帘帐挑动,露出他的半遮半掩的左脸:“军师,我们是去金州求医,你就不用一起去了吧?”
骆驼车很高,高到苏愠只能仰望着卫无珩的脸,就在卫无珩看向他的一瞬间,苏愠脸上没有带琉璃面帘,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让自己被火光照亮的脸隐去一切情绪:“你现在就要走?”
卫无珩嗯哼一声,带着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啊,治病不就是要当晚就出发吗?如果三天以后再出发,我可以就要死了,这样有什么问题?”
这当然有问题。苏愠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看他,他才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又不是真的去金州看病,如果准鹤王来不及伏击你们,那计划不就浪费了吗?”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卫无珩露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失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很快将这一点点失落收在心中,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苏愠停:“我的军师,你放心吧,如果准鹤王和拓跋将军知道这件事,就算只有一个时辰集结士兵,他们也一定会选择伏击我,毕竟我已经成了紫热原的头号通缉犯,杀我的好处可太多了。”
卫无珩说起有人想要自己死的时候语气毫不在意,仿佛不是在讨论自己的性命,而是在谈论明天早上吃什么一样简单。苏愠见他做了决定,而且还给了自己无法反驳的反驳的理由,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好吧,既然如此,希望你们的计划成功。”
卫无珩笑着同他告别:“是我们的计划,等我回来。说不定我真能遇见神医,还能治好我的失忆症呢?”
这样他就能回忆起京城发生的事了,也不需要在一片空白中与苏愠保持这种疏远的距离。
苏愠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如果金州真有神医能够治疗卫无珩的失忆症,估计卫无珩恢复记忆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他。
他紧紧抿着嘴,似乎想要试探卫无珩此话的真假,但是卫无珩早已放下帘帐,下命令出发。
他向后退了几步,给士兵们让路,骆驼车踏上寨子外的大理石桥,身后的士兵们举着火把一齐走出寨子,如同萤火虫一般,向着光明所在的东方出发。
直到所有星点全都消失在沙漠里,留守在寨子里的士兵关了寨子大门,苏愠才收回视线。
希望他们的计划能够成功,又或者他能等到林将军和车队的消息?
去金州的队伍走了两日,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碰到前来杀卫无珩的人,卫无珩躺在骆驼车里,看着被幕帘遮挡的若隐若现的、刚刚升起的太阳,觉得头昏脑胀,两条胳膊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果然是劳碌命,不是富贵命。要是有的选,他宁愿骑着马在沙漠里奔腾,也不愿意坐在精致的骆驼车里扮演尸体。
他吹了一声口哨,外面立刻有人进来了:“将军需要什么?”
由于卫无珩扮演的是受伤濒死的病人,既然演上了就要演到底,他的吃饭喝水都要在别人的搀扶下进行,卫无珩伸出手:“蔺闻,水。”
蔺闻应了一声,立刻解开腰间的蛇皮水囊递给卫无珩,水囊里还有半壶水,卫无珩接过水囊,躺在原地把水囊往嘴里送,喝了几口没被太阳晒过的井水,卫无珩终于舒服了许多,他把水囊还给蔺闻,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蔺闻接过水囊重新挂在腰上,却没有要离开的动作,他拿出一瓶金疮药小心翼翼地示意卫无珩:“将军,您身上的伤该换药了。”
如果他不说,卫无珩早就忘了这件事了。想起自己身上有伤,他点点头,伸出手解开黑金色牛皮腰带,失去约束的衣裳顿时宽敞了不少,卫无珩摸索着解开衣服上的系绳,一扯开衣襟,露出蜜色的胸膛和被白布包扎的伤口,白布上的星点血痕已经发黑干涸。
卫无珩也没想到自己身上的伤这么难好,过去了五天还没有长出新肉,蔺闻小心翼翼地揭开白布,几层白布一起脱离卫无珩的身体,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蔺闻看了都不由得心惊:“将军,要不咱们还是去金州找大夫看看吧。”
“用不着,过几天它就会好的,你要不上药我就自己上了?”卫无珩嫌他婆婆妈妈,他看着蔺闻呲牙咧嘴的表情,想着如果换了老徐就好了,老徐是个爽利人,比蔺闻看着顺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老徐和蔺闻调换了位置,估计蔺闻担不起突袭准鹤王宫的任务,他年纪小还不是老油子,随机应变的能力还差点儿。
蔺闻赶紧道:“将军你好好休息,我替你上药。”
他先找了酒洇湿了手帕,随后替苏愠擦干了伤口周围的干涸的血痕,酒精的刺激让卫无珩不由得一抖,他感觉有点儿丢脸,赶紧握住双手咬住后槽牙让自己忍着。
蔺闻也察觉到了卫无珩的紧绷,他赶紧加快了清洗旧伤口的速度,随后用干净整洁的手帕将伤口附近的酒和血擦干,这才拔开金疮药瓶口的木塞,缓慢且均匀地将白色的药粉撒在卫无珩胸口的伤口上。
药粉遗落在血红狰狞的伤口上,卫无珩就不有的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演了好几口唾沫,才没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声音。
真不知道这药粉是怎么弄的,怎么比烈酒的劲儿还大?
卫无珩在天人交战,仿佛半只脚迈进了阎王殿。那边蔺闻已经用白布重新把卫无珩的伤口包扎起来。
等到卫无珩终于从痛苦地狱中回过神时,蔺闻终于替他包扎好了:“将军,我替您把衣服穿好。”
卫无珩刚要说好,他的耳朵忽然轻微地动了一下,因为他听到了急促的、踏着沙子而来的马蹄声。
他要等的兔子终于来了。
就在卫无珩听到声音后的一刹那,准鹤部落的军队已经冲了过来,拓跋将军和准鹤族大王子鲜虞王子打头阵,看到护送卫无珩的车队,拓跋将军当即振臂一呼:“杀了卫无珩,赏黄金万两!封侯封地!”
“杀啊!杀啊!”跨越阶级的期待正好撞在士兵们的心上,于是他们不顾自己的性命,疯了一般冲向卫无珩的车队。
车队的士兵早有准备,不过他们还是按照卫无珩的吩咐,先演了一波,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四处逃窜,实则暗地里找到自己的武器,灵活地躲避敌人的进攻。准鹤部落的士兵见状以为十八军真的措手不及,士气大涨,更加深入前线与十八军的士兵们缠斗在一起。
拓跋将军原本坐在马背上,忽然他瞧见了骆驼车里卫无珩若隐若现的人影,他眼中忽然闪出一股犀利的光芒,竟然骑马冲到了骆驼车面前,长枪猛地扎进骆驼车里,卫无珩闪身一躲,眼疾手快地捞起腰带重新系在腰上,此刻他也管不了自己的衣服是否整齐,一闪身躲过了锋利的红缨枪,卫无珩还有心情吹口哨:“怎么了拓跋将军,怎么今天不用弓箭了?难不成想起自己的箭术太烂,不敢再用了?”
拓跋恭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言不发,手里的长枪却表明了他的态度,一枪不中他又连刺了好几枪,都被卫无珩灵活躲过。
见时间差不多了,卫无珩立刻道:
“蔺闻,吹哨。”
“是。”
蔺闻跳上骆驼车的车顶,吹响了脖子上挂着的骨哨,骨哨的声音尖锐刺耳,回荡在沙漠中,随着第三声骨哨响起,沙漠深处又走过来一群兵马,大皇子立刻认出了他们,他惊恐地喊道:“是十八军的人!他们把我们包围了!”
拓跋将军一愣,直到瞧见卫无珩得意的笑容,他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最明显的证据其实就是卫无珩,他根本没有消息里传的那样命悬一线:“这是你设计的圈套?”
“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太晚了?”卫无珩道:“束手就擒,本将军还能饶你一条命。”
“你休想。”拓跋将军说着,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根长绳,绳子的尽头被套成了一个圈,他将绳子藏在背后,继续用长枪与卫无珩对战,卫无珩躲过一根长枪,脚下换了地方,当踩到马车地板时,他忽然心中一动,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踩着的竟然是一个圈套。
不好。
卫无珩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气运丹田,试图使出轻功逃跑,就在此时,一直没有反应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剧裂的疼痛感,卫无珩真气一滞,在丹田处散尽,拓跋将军趁此机会收紧绳索,卫无珩脚下一疼,整个人被生生拖出了骆驼车,倒栽葱一样跌进了沙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