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浮生早上醒来打开手机,发现萧昂竟然一夜没睡,一直在给他发消息。
从“其实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大概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自己没有发现”(楚浮生:你是傻子吗?)到“我只是不会爱人,我以为满足你的分享欲就是尊重你的其中一种方式”(楚浮生:这个“分享欲”不会指的是分享钱吧?),从“我还是个大男孩,没有你成熟,所以脾气有时候坏坏的,但你知道,我对你没有坏心。”(楚浮生:还男孩呢,脚踏两条船的男孩。)到“我只是太害怕了,我父母知道了会崩溃的,他们受不了的”(楚浮生:这个时候想起来父母了,借的那些钱给你父母花一千了吗?)。
楚浮生压根没理他,他知道,这就和谈生意的时候占据有利位置的一方一样,越是不理,越能让对方崩溃。
但没想到心理医生也给自己发消息了,还是在早上六点发来的。
现在是七点,楚浮生没有睡懒觉。外面还很安静。
他看着信息框,“心理医生沈涟”:“玉林,你终于加我了。”
楚浮生古怪地眯起了眼,这话说的,跟熟人似的。莫非这就是心理医生的特殊之处,能迅速和陌生人破冰。他原本的世界里好像根本没有心理医生这号人物。
他想了想,高冷地回复:“嗯。”
那边回复地很快:“来找我吗?我的诊室离你们很近。”
看来陈玉林的爸爸开价很高呀,这人一发消息就是要拉客户,也说不定已经提前付过钱了?楚浮生不好拒绝,内心对心理医生也很好奇,就发过去:“好的,我现在在外面露营,等我回学校后就去找您。请问您的诊室在哪里?”
“B大 A座行政楼 三楼312室。”
B大?这家伙就在学校里面开心理诊所啊?怪不得说离得近。
但“B大”这两个字就像墨迹一样在楚浮生的心中晕染开。这样一座充满了知识和技术的象牙塔,于他而言不过是电视上偶尔飘过的几幅图片,那些穿白衬衫抱书本的虚影与柏油路上的血渍重叠消融。
大学啊。
他的记忆回到了过去的小屋,父亲留在火拼现场的银扣子,母亲远走时踩碎的飞凤发簪,都被奶奶收在枕边的铁皮盒里。他记得奶奶把药瓶码进铝饭盒时,枯槁的手背会浮起淡青血管。老人总用搪瓷勺搅动汤药蒸腾的雾气,指着墙上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不知哪个大学的一张黑白照片:“龙虎市里的龙和虎只会好勇斗狠,我不希望你是龙是虎,我希望你是那鸟雀儿,飞到外面,飞到云上去。”可他连高中都没有上完,他只是一株长在断墙缝里的野蕨。
在医院的病床前,他握着老人嶙峋的手,看着奶奶充满慈爱和惋惜的眼睛,把自己包着绷带的腰弓了起来,他能做到在床前尽孝,却不能让老人家走得安稳。
当时高中的同学有很多考上大学离开了,那个人也是。但他又回来了。带着他学到的知识、积累的资源将吞海帮变成了一个商业帝国。长鲸帮靠着大量的人力和土地资源慌忙应对,也成立了公司,但既要和吞海帮在商业上竞争,又要防范着其他帮派不停放冷枪,现在越来越捉襟见肘,金藤桢头上的白色渐渐超过了黑色。
双方如果火拼,楚浮生自信长鲸帮不会输给吞海帮,但现在他们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拿着刀枪棍棒一拥而上了,枪战也已经几乎没有。世界就像施明敕希望的那样变得越来越有秩序,走在街上不用担心不小心碰到哪个帮派的人,不用担心莫名其妙有人拿出刀子,不用担心晚上走在路上被人抢劫,小帮派陆续被大帮派吞并,大帮派开始用更高端的手段赚钱。
但是,真的和平了吗?长鲸帮和吞海帮在地产较劲,其他帮派在盲目追随,过去衣不蔽体的小弟穿上了西装,脖子上带着大金链子的老大也开始买古董字画,但人口贩卖,毒品走私,器官交易,这些犯罪活动却越来越猖獗,越来越多样。
即使他在一个堕落的魔窟里长大,也依然接受不了这些令人发指的行径。
楚浮生一直以来都只认金藤桢,因为他是自己的恩人。所以,他抛开自己的感受,只要有需要冲锋陷阵的地方他就上,因此他很庆幸长鲸帮在金藤桢的手里已经变得平和很多,不需要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来赚钱。
但就像眼前的“B大”,即使是黑色的字,但也透出耀目的白,只要有帮派的地方,黑色就是永远的颜色。
金藤桢不能代表所有帮派,他有时甚至连长鲸帮也无法全然代表。
所以,怎么才能让龙虎市变成一个有大学的地方呢?
“我们这个世界缺的东西太多,它的根基就是不完善的。要想改变这个现状,就要从根上去变。但我很高兴,天地如漏鼎,你我皆是沸腾的铜汁。让我们一起去变,不好吗?”施明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循循又暗藏着激昂,染血的指尖从他眉骨三寸处划过,鲜红的朱砂和颤抖的汗滴融合,在他的脸颊划开了一条殊途同归的路。
改变才能有大学。
外面终于有了声音,楚浮生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觉得刚才紧握着自己心脏的手仿佛也松开了。
怎么又想到了那个人。
他洗了脸,从帐篷里走出来,外面竟然有不少人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抄着口袋懒散地笑了笑。
女孩们的善意很明显,几个女生笑着和他打完招呼又捂着嘴在一起嬉笑。“哇,怎么回事?他是变了一个人吗?我怎么觉得气质完全变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帅?”“对啊,他以前就是个阴暗邋遢受,但现在怎么有种懒散校霸攻的感觉?”“对对对,他从昨天在湖边游泳的时候就很不一样了,你没看到他那肌肉,我靠,他不是个宅男吗?我整天跳操还没跳出来我的马甲线。”
听力很好的楚浮生在听到一番攻受之论后眼皮跳了跳,原来大家对这方面这么有研究吗?竟然还有不同的种类?
男生们肯定也感受到他的变化了,有几个对他还算友好,打个招呼笑笑,其他的基本还是不搭理或者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他,发现他靠近就要往旁边躲躲。
不是,那位兄弟,把你那充满被迫害妄想的眼神和你那滩出来的黑黑的肚子一起收收行吗?就算陈玉林喜欢男的,也不是是个男的就行。
你没戏,明白吗?
楚浮生在湖边借着反射用剪刀随意剪了刘海,把头发全都捋到了上面,露出自己的额头。现在和他自己二十岁左右时更像了。
他们今天要回校,整个营地都在拖拖拉拉地收拾。
萧昂一边瞅着陈玉林,一边帮着社团的女孩们收拾重物,赢得了一众好评。
他带着清爽的剃须水味道,一直微笑,自己就跟营地里的太阳一样。但没多久就被楚浮生截住了。
楚浮生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了湖边,又引起一阵惊呼。几个男生想跟过来,但是萧昂害怕陈玉林说出什么可怕的话,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楚浮生把他拉到一棵大树的后面,然后两手就放到了他的裤子上。
萧昂立刻露出受辱但又慷慨就义的表情,小声委屈地说:“如果你非要这样,我们不能去帐篷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