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修罗 第11章 束手

此时此刻，前后夹击，杨萝已然无处可去。

大相国寺上空的浓烟渐渐散去，显然是大火已经扑灭，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杨萝知道，他们在找她。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杨萝沿着方才来的小路潜回柴房。

柴房内狼藉一片，墙体上皆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但是附近空无一人，想来是都去别处搜查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杨萝赌对了。

她靠着墙走，寻找隐蔽的落点，在柴房四周搜寻。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千斤大米，应当就在柴房附近。

方才那只从纪昶音脚边跑过的那只硕鼠，胖成一颗球了，庙宇里多是斋戒，这么大一只老鼠，想必是在厨房或者仓库附近才养得出。

说不准，就在这附近的几间库房里。

杨萝这头小心谨慎地搜捕，而长平郡主的车马已然到了大相国寺外，粥棚已经搭好，然而长平郡主没看一眼，径直往惠太妃的禅房里去了。

灰僧衣嬷嬷在门外拦住了她，“郡主留步。”

长平郡主道：“孙嬷嬷，我要见祖母。”

孙嬷嬷道：“郡主，太妃说了，她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此事不难解决，郡主先去准备施粥事宜，其余的太妃会想办法。”

长平郡主道：“可是没有米，施什么粥？”

孙嬷嬷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到时候自然会有，请郡主不要为难我了。”

长平郡主望着惠太妃禅房里紧闭的房门，心急如焚地走了。

如月跟在长平郡主身边几乎要跑起来了，“郡主，您慢点，您先别着急，太妃娘娘说有法子解决，就一定有法子，不像那个李君慈，瞎出主意，害得郡主您被王爷斥责......”

长平郡主霎时间顿住脚步。

“不对，”长平郡主皱着眉头喃喃道：“不对。”

如月问道：“什么不对？”

长平郡主道：“李姑娘同我说，要我召集当日运输大米的人马，一个个分开审讯，告诉他们运进大相国寺的是霉米，如果他们说出实话，就可以免去刑罚，如果不说，罪责加重。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那些大米的下落，个个都说不知道。”

“可是除了运送大米的侍卫，我实在想不出，究竟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粮食转走。”

如月道：“郡主别忧心了，太妃娘娘说了有办法的，您先去粥棚等着吧，我方才看侧门那边，好多人都已经在排队等着了呢。”

长平郡主忧心忡忡地站在台阶上，望着森森古刹，心头一阵慌乱。

“咚——”

大相国寺敲响了晨钟，然而深山寒冬里，千山鸟飞绝（1），除了林间的风声，再没有激起其他的涟漪。

锦衣卫指挥使荣恩带着一队锦衣卫，铁蹄踏入佛寺，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然而佛寺外粥棚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一时之间，荣恩竟然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这是在做什么？”荣恩瞧着着乱中无序的粥棚，心里头升起一阵烦躁。

他迫切地想找到那个病秧子，将她拖进诏狱严刑拷打，逼问她到底是谁！

荣齐回道：“今日长平郡主在大相国寺开粥棚施粥，惠泽百姓。”

荣恩嗤笑，这小女孩竟然妄想沽名钓誉，而这些无知小民，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趋之若鹜，实在是愚蠢。

荣恩本想让荣齐去赶走这些愚民，却没想到那些愚民竟然开始闹开了。

“说了施粥，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人群中，一个长着痦子的中年男人大声喊道。

“就是，不会是骗我们的吧？！”另一个长脖子男附和道。

“堂堂郡主，竟然欺骗我们！”

“快点把东西拿出来，我们都等着吃呢！”

长平郡主转头紧张地望向身后，手指揪成一团，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安抚道：“诸位请稍安勿躁，施粥很快就开始了，请大家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们都饿死了！”长脖子男大喊道。

“就是啊，你说啊，等到什么时候！”痦子男也跟着起哄。

长平郡主只能勉强支出一个笑容，“很快......”

“很快是什么时候！”

“你们不会是不想给了吧！”

“什么！不会吧，竟然说话不算话！还堂堂郡主呢！”

“兄弟们，米就在大相国寺里，咱们冲进去就拿到了！她不想给，我们自己拿！”痦子男拱火道。

“冲啊！”

一群不知所以的百姓被挑唆着要冲进大相国寺，雍王府的侍卫们连忙拦住他们，顿时一阵骚乱。

“各位稍安勿躁，很快......”长平郡主高声喊道，但无人理会。

荣齐看得心头一惊，欲策马去救，却被荣恩拉住马缰制止了。

荣齐震惊地看过去，“义父？”

荣恩慢悠悠地丢开缰绳，“别紧张，镇定点，看戏吧。”

荣齐道：“可是郡主她......”

“我说了，别多管闲事。”荣恩如鹰隼般的眼神盯着荣齐，压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荣齐担忧地看向长平郡主那边。

失去理智的百姓已经冲到了长平郡主面前，只剩一人之隔。

如月把长平郡主护在身后，“郡主，要不您先进去躲一躲......”

“不行，”长平郡主否定道，“我必须在这里。”

推搡之间，长平郡主被推倒在地，发丝散乱，蹭破了手掌心的皮肤，丝丝血迹冒了出来。

如月吓了一跳，“郡主，您没事吧？！”

长平郡主摇摇头，在如月的搀扶下站起来，尽力喊道：“诸位别再挤了，很快米就来了，施粥很快就能开始！”

可是她的话没有人听，被逼得节节退败。

就在百姓们快冲进大相国寺的大门之际，一队禁卫军突然从山下冲了上来，将骚乱的百姓全都团团围住，如同神兵天降，一下子制住了无序的百姓。

坐在骏马上的男人利落地翻身下马，手持利剑挡在长平郡主面前，抓住一只趁乱想占便宜的手，往后一拧将人直接甩飞出去，怒喝道：“大胆狂徒，竟然敢袭击郡主！”

长平郡主吓得煞白的脸色略有缓和，但仍然惊魂未定。

男人转过身，关切地握住长平郡主的手，温和地凝视着她，柔声关怀道：“表妹，你没事吧？”

此人正是禁卫军中郎将，惠太妃的侄孙，长平郡主的表兄王之诚。

长平郡主耳根发烫，抽回手放进袖子里，低声回道：“多谢表哥，我没事。”

王之诚自责道：“抱歉，我来迟了，才叫你受了委屈。”

长平郡主摇摇头，“表哥此言差矣，是表哥救了我，我感激不尽。”

王之诚看向身后已经被禁卫军控制住的百姓，问道：“表妹想怎么处置这群刁民？”

长平郡主叹息道：“他们都是可怜人，原本就是我要施粥，只是迟迟没找到失踪的大米，也难怪他们躁动，表哥，还是放了他们吧。”

王之诚怜惜地看着她，道：“娴儿，你就是太善良了。”

“依你便是了。”

王之诚的话里带着些微难以察觉的宠溺，“前些时日我母亲来大相国寺上香，约定了给大相国寺捐米粮，如今有一些存在大相国寺里，尚未供奉，也算不得贡品，不如我调些过来，给表妹应个急吧？”

长平郡主连忙推拒道：“这怎么行？舅母礼佛之物，我怎可取之？”

王之诚真诚道：“若这些米粮能叫表妹广施恩惠，我母亲也会很高兴的。”

“表妹若觉得内心不安，事后补上就是了。”

长平郡主无奈，到这个节骨眼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正要应下，突然身后有人淡声道：“多谢王将军美意，不过我们自己有粮，就不劳烦将军费心了。”

长平郡主转头，惊喜道：“李姑娘！”

杨萝拢着斗篷信步走过来，朝长平郡主点了点头，“郡主。”

长平郡主握住她的手，猝然一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杨萝道：“无妨，小毛病罢了，郡主，粮食找到了，叫人去搬来吧，可以开始施粥了。”

长平郡主瞬间睁大眼睛，泪盈于睫，“你说真的吗？真的找到了？！”

杨萝点点头，“兹事体大，我骗郡主做什么，不过有些多，还得烦请王将军帮忙，遣一些兵将帮忙搬来。”

杨萝转头看向王之诚，“不知道王将军可愿意帮这个忙？”

王之诚眯着眼打量着杨萝，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表妹，不知这位是？”

长平郡主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李复李翰林的女儿。”

王之诚眼底的轻蔑之色一闪而过，“原来是李翰林家的千金，失敬。”

杨萝没有错过王之诚的神情，却也不在意，目光看向长平郡主。

长平郡主会意，对王之诚道：“不知表哥可否借人一用？”

长平郡主开口，王之诚自然不会拒绝，他笑道：“自然，我叫几个人随你们去。”

“王将军不如也同去吧？”杨萝提议道。

王之诚盯着杨萝，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好啊。”

“不过，今日之事只怕有人挑唆骚乱，郡主，方才可有人一直挑动情绪？”杨萝刻意提示道。

长平郡主思索道：“方才有两个人一直叫嚣着要冲进大相国寺自取，一个似乎脸上长着痦子，一个长脖子。”

杨萝看向王之诚，“那烦劳将军把好事之人抓起来，好叫郡主安心呐。”

王之诚吸了口气，在长平郡主期盼的目光下，只能让兵将押下这两个人，看向杨萝的眼神里透着一丝阴毒。

杨萝视若无睹，和长平郡主相携走在前头，王之诚走在后头，越是往前走，他心里头越是心绪翻涌，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

直到杨萝走到那间仓库前面，回过头对王之诚笑道：“就是这里了，王将军。”

王之诚眼皮一跳。

（1）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江雪》柳宗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