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卦飞升 第34章 案间·鬼王尸解鬼王冢

墨染的鎏金江边，一道金光破开天空，照在了祖万杀与一众武神身上。

祖万杀仰头看去，金光将她迎着的皙白脸庞照得几乎缥缈，她眼神看着金光不动，平淡道：“他们要来了，你们先回僻战宫吧，帮我去给瘟苦神双子带个话，把瘟疫和痛苦传播到万家的城池里，登基大典，能拖就拖。”

虽然祖万杀的表情和平时一样平淡漠然，但这些熟悉她的武神都发现，今晚的宫主不爱讲不着调的笑话了，反而惜字如金，正压制着心中的某种烦躁。

听了这话，一众武神立即纷纷隐退。

随后，祖万杀身边又出现了几位神官：持着天书的紫金仙子，启贤宫的文官轩才，天和宫的宫主万水婆婆。

因为祖万杀的纰漏，导致再也没有皇位候选者可以牵制万家，然而不看好万家的神仙太多了，这才连夜下凡，与祖万杀在此商议。

紫金仙子一见天和宫来者竟然是万水婆婆这位老神，语气奇怪问道：“万水婆婆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种小事，我们小辈就可以处理了。”

容貌神态皆是苍老稳重的万水婆婆“哼”一声，将手中的水权杖一墩地，原地激起一圈涟漪，道：“总让小辈处理，元初仙道不放心，亲点让我来此问一问杀神，你这又是闹了哪出？前段时间的情债还没处理明白，现在皇帝又出了问题。”

祖万杀不认这句数落，端着手，扭头问道：“春神没来吗？春神不来，他那一路提携的帮手，狗尾巴，也不来？”

她知道常慈那件“麻烦事”恐怕已经发酵到无法抽身了，才不能现身于此，而万水婆婆代他来，就是有意帮着隐瞒。

万水说她的不是，她就揭她乖孙的短，看看谁先把话题转移开。

果然，万水婆婆目光晦暗地盯了她一眼，道：“说正事吧，元初仙道最近在闭关，法士娘娘那边也盯得紧，他没办法下来议事，但他传达的意思只有一个——这个皇帝，不能万家来当。让我们务必查清楚南家战败的真正原因，还有扶持一位新的皇帝。”

祖万杀便配合道：“自然，我也想尽快找一位新的皇帝人选，只是皇帝的命不是谁都能担住的，命好、命硬一样不能缺。轩才神官，你有什么看法呢？”

轩才怀抱着一卷文轴法器，戴着乌纱帽，绪着一把胡须的中年文官模样，慢条斯理道：“这件事，恕在下无从回答。我这趟下来，仅仅是代表启贤宫对皇帝之位有失的关切态度，其他的，无能为力。”

紫金仙子在旁边眼珠颤颤，克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道：“轩才神官，就算是走个过场，也不要直说吧。”

轩才干脆抱着法器闭目凝神了。

祖万杀叹口气，无奈道：“紫金仙子，万家现在还有没有什么对手？随便一个，扶持起来也好啊。”

紫金仙子摇头，语气非常笃定道：“万家已经没有对手了，就差登基大典昭告三界了。”

祖万杀疑惑道：“人间龙脉有三条，其他两条呢？”

紫金仙子翻开天书，沉吟道：“这就是必须要提的问题了，三条龙脉一直守护三家皇帝种，鎏金江的南家，翻灵江的万家，怒龙江的祖家，您飞升近千年，也许不记得了，当年您飞升在即，经历人劫时，导致了祖家灭门，自那之后祖家血脉截断，怒龙江成了无主龙脉，三足鼎立的平衡打破，南家和万家世代争夺皇位至今。”

祖万杀当年一人飞升，间接导致了许多变化，尤其提到自家灭门一事，祖万杀一手遮住额头，叹息道：“这件事我倒不会忘，不必特意提醒。”

紫金仙子点头，继续道：“龙脉三年一吐息，给予龙运给自家皇帝种，庇佑、加持命格，然而，怒龙江无主之后，无人应运，暂且不提了，但是鎏金江却不知为何了。”

万水婆婆道：“正因如此，才要找杀神你来此做一件事。”

“什么事？”

“看江，探龙脉。”万水婆婆道：“元初仙道怀疑是南家龙脉本身出了问题。”

祖万杀愣了一下，正要说话，紫金仙子在一旁补充道：“追明，这件事非你不可，满天的神仙之中，只有你是三姓皇帝种的身份，其他哪怕王侯将相，也都不如你了解龙脉。”

龙脉，既是三条锁牢人间气运的江河所生出来的庞大灵体，半死半活，半龙半水。祖万杀自然是很了解的。

只是，她有点为难道：“看江不是一时半会能看明白的，我待会还有急事要处理……”

“泥犁山的急事吗？”万水婆婆沉声道。

祖万杀也不掩饰，一摊手道：“对，屋渡厄的事，我待会就要去，午时准点到，各位有异议吗？还是有谁要阻拦？”

万水婆婆的眉头沉下，古泉般透彻的双目流出一股愠怒来。

紫金仙子不明白这短短几句话间，二人有什么别扭，忙在一旁打圆场道：“虽然如此，但追明……还是劳烦你尽快看一趟吧，不需要很久，看一眼即可，有问题我们明天再细细商议。”

这件事本就是祖万杀的过失，现在看江也是无可厚非，她虽然不爽万水婆婆紧逼的态度，但于情于理，也无法拒绝。

祖万杀扭头看着水浪翻卷的鎏金江，干脆道：“好，我现在就看江，速战速决，但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先搁置，明天再议。”

说完，她不等三人再说什么，调头快冲了几步，纵身跳进了湍急冰寒的江水之中。

她连点水花都没激起来，人就在江中卷来的水浪中消失了。

紫金仙子轻轻叹息，对万水婆婆恭敬道：“婆婆，您何必激怒她呢，她的性格一向是很不好说话的。”

万水婆婆没有理会，目光紧紧盯着江面，握着权杖的手更加攥紧，似乎在等待什么。

夜里的江水冰冷的一瞬间就渗透了骨髓，祖万杀使了个灵法，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水体照亮了一片，将路过的鱼儿惊吓得猛烈摆尾，远远游开了，她缓缓向未知的水下探入。

下降过一片湍急的暗流时，她周身的水体无端打着旋渗出了一片血色，死寂的江水中，屋渡厄的声音顺着暗流不断擦过她的耳边。

“你什么时候来？我马上要开始尸解了。”

祖万杀下意识开口回信。

于是正在费劲克制自己狂躁的屋渡厄听到了一串“咕噜噜——唔啊啊”的回信，眼眶中跳动的猩红眼眸气得差点溃散开，额头起了一片青筋。

她骂骂咧咧地加了一封灵信：“你要是想让我灰飞烟灭，今晚就不用过来了！五行送你！”

祖万杀立即意念回信：“我在看江，元初仙道给得倒霉差事，我会赶紧办完找你，不要担心。我一定准时到。”

“你最好说到做到。”最后一封灵信消失后，祖万杀周身的江水又变成了淡淡的青蓝色。

祖万杀本就不耐烦的心情变得更加焦急，虽然明知在龙脉中放出灵识很危险，但还是选择了这个最快捷的办法。

一圈圈清色的灵光涟漪从她的朱砂天目中散发出来，随着暗流涌开，散进了鎏金江的千里远的水体中。

一边放出灵识，一边放松自己随着水流飘走，一路顺水飘出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江底的深处，她听到了一声痛苦的模糊龙吟。

祖万杀猝然睁眼，调头下沉，迅速俯冲了下去。

她寻声来到了江底被一片乱石水藻重重遮掩的涯壁裂隙前，右手召出龙渊剑，挥剑横展——一阵尘污流走后，裂隙后的龙吟声戛然而止。

祖万杀持剑要进入时，一股巨大的水流从裂隙中涌了出来，周身的水流被淤泥带起，流光也被这阵水中沙尘彻底裹挟住了，只剩下小小的一团亮光，仅能在宽广空挡的水底，照亮祖万杀自己。

祖万杀感觉到一股古老而且正在死亡的颓靡灵体，从裂隙中窜了出来，像蟒蛇捕食一般缠住了自己。

祖万杀幷指启阵，巨大的阵光从海底亮起，瞬间穿透了沙尘，照亮了身边海底的一切。

“你是……阿祖？”满是痛苦的龙吟从她头顶传来。

听到这个称呼，她猛地仰头，眼瞳不由得颤了颤。

一条巨大的龙灵盘踞在她的周身，龙头死气沉沉的垂着看她。

龙灵已经到了死亡的最后一刻，它庞大的灵躯被死黑的亡灵充斥缠绕着，甚至数不清的苍白水鬼攀附在它的体内，摄取着最后的灵气。

岸边的三人隔着汹涌的江水感受着祖万杀的位置，一路跟随，紫金仙子将天书抛起，书中一道彩色光芒照出，犹如烈阳一般，照亮了江面。

紫金仙子忽然低呼了一声：“呀，有血！”

随她指着的位置，水面之中生出了一团小小的漩涡，浓郁的血色从中涌出江面，扩散开来。

轩才睁开了眼，一扫，重新闭合，老神在在地道：“你担心她？担心杀神？”

虽然是问句，但传达的意思非常平淡。

紫金仙子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只好收回手，默默等待。

突然，三人不远处的岸边响起了一连串的猛烈的呛水咳嗽声。

三人上前去看，发现祖万杀已经爬上了岸，她单薄的衣裳已经完全湿透，被不知哪里来的血液染成了脏污的浅红，黑发黏在了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爬了几步摔倒在地，翻身大口喘着气。

紫金仙子忙上前扶起祖万杀，一触碰到她的胳膊，就发现她身上冰冷透了，手臂还有些轻微颤抖。

万水婆婆绕过了紫金仙子，忙蹲到她的身前，摁住她单瘦冰凉的肩膀凝声问：“龙脉是不是出问题了？”

祖万杀没找着急回答，而是用深邃乌黑的眸子安静地、直直地看着她，随即，好像被她发现了什么破绽一样，她嘴角向上挑起，缓缓露出了一个与沉重眼色非常割裂的微笑来。

三人被祖万杀的微笑搞得皆是愣住，就听她道：

“龙脉，死了。”

——龙脉死了？！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让三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然而祖万杀却一咕噜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草屑和水藻，道：“这件事不是今晚能商量明白的，明天再说吧！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说完立即原地化作一道流光，奔着泥犁山的方向倏然闪走，留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祖万杀的流光奔袭极快，几个呼吸间就越过了整条鎏金江流域，奔到了母仪岭的边界。

没想到却被一道结界拦了下来。

祖万杀气恼得直接撞开，没想到结界一道接着一道，直接把她的奔袭速度降下了大半。

她停顿在半空中，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烦躁，落地对着连绵不绝的黑暗森林，传音道：“出来吧，有话快说！”

话落，林中边缘走出一道身影。

来人揣着手弓着腰，朝她恭恭敬敬地一行礼，满脑袋的花草跟着随风颤抖，狗尾巴笑道：“得罪宫主了，实在是事关紧要。”

见到狗尾巴，祖万杀一点也不意外，开门见山道：“不必寒暄，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

狗尾巴道：“这件事不好直说，怕隔墙有耳啊，我需要先问一问您，龙脉可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祖万杀从胸腔里翻出一声不冷不热的“哼”，道：“你的消息未免太快了，但说话又太不坦荡，我今日有急事，你既然不着急，还是改日再谈吧。”

她转身要走，狗尾巴连忙跟了两步，却见祖万杀扭了过半张脸，满是不耐烦和威吓之意，冷声道：“改日再谈，就是改日，再拦我一道试试？”

狗尾巴凝眼抿唇，虽然不甘愿，但也鞠了一躬，送人走了。

午时前一刻，屋渡厄持着一盏灵火，穿过一道极高而深长的石道，进入了屋氏鬼王冢。

这石洞借山而造，将山掏了个半空，空间非常大，而四面墙壁上全部罗列了满满当当的棺材。

棺材面上篆刻描金，写着所有屋氏一脉的姓名，也是屋渡厄所有族人的安身之处，是她家族的本家之地。屋氏一脉庞大的亡灵家族在死后聚集于此石窟中，绵长兴旺，悲戚无尽。

在这石窟中，连呼吸声都有悠长的回音，屋渡厄的脚步声很快惊醒了一部分还未完全消逝的，正在沉睡的屋氏鬼王亡灵。

“嘭嘭嘭”几道黑屋从棺椁中顶开棺材盖溜了出来，游走在屋渡厄身边，阴寒之气令屋渡厄躁动的无间气息有了平缓。

“族长来了，你又要尸解了？”

“我听屋络奈说，你找到了杀身仇人？”

“杀了她！她诅咒了我们整个家族！”

屋渡厄垂着眼看这些亡灵，解释道：“杀了我的，是她，也不只是她，我现在没有杀了她的打算，她是神，死掉会很麻烦。”

一道亡灵突然蹿到上空，对着满墙的悬棺哈哈大笑：“你们听到了嘛？我赌赢了，族长大人就是舍不得那个祖万杀，上次尸解还念叨着‘道微’‘道微’的，她喜欢死那个忘恩负义的坏女人了！你们都欠我两炷香了！”

有十几个棺材听到这话，不再矜持，纷纷窜了出来，降到地面缠着屋渡厄，七嘴八舌道：

“啊！你这个蠢货！你迟早被坏女人害得灰飞烟灭！”

“她把你扔在地狱里几乎一千年，你才见了一面就原谅了她吗？”

屋渡厄忙道：“我没有原谅！我不会原谅！”

“这就对了！永远不要原谅她！骗了你的女人是不能相信的！”

“永远不要说出‘原谅’这个词。应该让她欠你的，就一直欠你的，最好可怜你，但你绝不原谅。”

屋渡厄闻言，笑了一声，道：“那你可太不了解我了，我绝不被可怜。”

这些亡灵又嘻嘻哈哈地说成了一团，屋渡厄微笑着听了一阵，好像和家人们聚在一起的普通人一样，不时和这些亡灵们搭几句话。

直到午时一过，忌日来临，无间之气从她的身体中散开，她猩红的眼眸里瞬间毫无光亮，血水从七窍之中泊泊流出。

她不自觉地头朝后仰，右手“啪”地离开躯体掉落在了脚边。

屋渡厄用最后的意识说了一句：“尸解，要来了，麻烦各位了。”

亡灵们盘踞到了上空，释放出了一阵强烈的威压，齐声道：“放心吧，我们早就准备好活动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