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入冬,冷风刮过每个人的脸颊,带着无法抵挡的寒意,侵占失意者的心口,掠食期盼者的希望。
何盛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弯着腰,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我肩膀那儿的衣料已经湿透了。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何盛这样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平常何盛出了什么事,我一般都是去找何劲,这次我也下意识地看向了他,但何劲也只在旁边看着,似乎想要来安慰他,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付诸行动。
我轻轻地拍着何盛的背,柔声问:“豆子,发生什么事儿了?跟妈说说。”
豆子是何盛的小名,不过自从他长大之后我就没这么叫过他了,我以为大家都是的,直到刚刚才知道,原来何劲还在这么叫着。
何盛像是没听见一样,除了“对不起”其他的都不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和谁道歉。
我突然想起来舒晓琴还在旁边,我转过头抱歉地对她笑了笑,对她做了个口型,让她先走,下次有时间再聚。
舒晓琴摇了摇手机,也做口型道:“有事打电话。”
我点了点头。
何盛一直哭,何劲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吭。
“盛崽,有事我们回家说好吗?”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要是你哥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
听到这句话,何盛总算把头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有点微微下垂的眼角处也像泛上了一层浅红的颜料,像是被人欺负狠了。
余光中,我看见何劲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盛,但何盛吝啬地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但我就是知道,何盛心里可能满是他。
后面我知道我猜对了。
因为太在乎了,看一眼都会痛彻心扉。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凡今天换一个人把何盛欺负成这样,我就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我这人向来护短不讲道理。虽然其他人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可偏偏是何劲,这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劲在旁边早就叫好了车,等回到家里钟表的指针已经转到了十点整,我在何盛的房间里呆了很久,问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但我没有收到一句答复。
何盛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屏蔽着外面的一切。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我原本还想去找何劲聊聊,但他们明天还要上课,现在又已经很晚了,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想着明天再说。
凌晨两点,我还没有入睡,我坐在房间的窗台上,思绪如飞絮,四处游荡,不知方向。
楼房外的天空一片漆黑,几颗星星点缀着,星星太暗,闪烁不了夜空,利如刀的弯月高挂,借助着隐藏在宇宙中的太阳,照耀出微微白光。
恍惚间,我听到外面传来了关门声,我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把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我看见何盛猫着腰进了何劲的房间。
好在我们家的门质量好,开门并不会听到声音,何盛没有发现我。我想去看看他要去干嘛。
何盛进了房间后没有关门,刚好给我提供了机会。过了一会儿,我也进了何劲的房间,我躲在衣柜后,微微露出点头,看着他们。
何盛什么也没干,他只是站在床边,看着何劲,我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要是何劲睁眼了,就要成恐怖片了,名字就叫《床边有人》。
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何盛还是没有动作,他只是看着,像是想把眼前的这个人,深深地印在眼里,刻在心里。
啊?等等,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有点怪异。
何盛动了,他似乎想要去碰何劲的头,但在离何劲的头发还有大约两厘米的地方,他停止了动作,修长的手指蜷缩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碰上去。
又是一阵风,我感觉到了寒冷,我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后我突然想到,何盛他穿个睡衣站在那里不冷吗?
这一整个晚上我都睡得很不安稳,大约五点多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关门声。
谁这么早就起床了?但太冷了,我不想起床去看。迷迷糊糊地我又睡着了,直到六点半的闹钟把我闹醒。
等我做好早餐,何劲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我看了他一眼,直接把我吓了一跳:“天呐,何劲,你昨天晚上是没睡吗?怎么黑眼圈这么明显?”
何劲揉了揉眼睛,道:“睡得不太好。”
也是,谁能睡好啊?
何盛还没有起床,鉴于他们兄弟俩关系出于非常时期,我只好自己去叫了,结果跟上次去叫何劲一样,叫了半天都没有人搭话,我就只好开门进去了。
床上的被子里拱着一坨,明显是何盛。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何盛?起床了,等下迟到了。”
他睁开一条缝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了。他脸色格外的苍白,眼下的黑眼圈也是分外的明显。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
好了,完了,这下是真病了,不需要装了。
“妈。”何盛眼也不睁,只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不想上学。”
我帮他捻了捻被子:“好,不上就不上。”
“你好好休息,我帮你请假。”
我出来的时候,何劲还坐在餐厅里吃饭。奇了怪了,平常何劲吃饭都挺快的,怎么今天都这么久了还没吃完?
不过也好,我不用给老师发消息帮何盛请假了,何劲去跟老师讲就好了。
“何劲啊。”
何劲抬头看向我,他的眼神似乎还往我后面瞟了一眼:“嗯?”
“何盛他发烧了,你帮他请个假好吗?”
何劲好半晌才回神,道:“好。”
见他答应了,我就转身去客厅的柜子里找体温计了。
好不容易翻到,我看见何劲站在门口,一副要出不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吗?”
何劲憋了半天,开口问:“严重吗?”
“啊?”过了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在问何盛的病情,有点想笑,明明都互相关心,干嘛要吵架。
“应该没什么大事,可能就是昨天晚上着凉感冒了。”接着我又补充道,“你也要多穿点,这种天气最容易感冒了,还有,记得多喝水。”
“知道了。”
见他出了门,我才拿着体温计去了何盛那儿。
何盛躺在床上,眉头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豆子?来,先起来量下|体温。”
何盛整个人蜷了起来,嘴里嘀咕了一句。
我没听到,但我看到了口型,他在喊“哥”。
我真的有被气到,这两个人到底是在玩什么新花样?互相折磨吗?那也别扯到我身上好不好,我啥也不知道,我是无辜的啊!
我认命地去抬何盛的胳膊,等我把体温计放到正确的位置的时候,我已经出了一身汗,而何盛还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配合,这里动一下,那里滚一下,我都没想明白,他一个病人,哪来那么多精力动来动去的。
五分钟后,我把体温计拿出来一看,38°9,把我吓得马上把他叫了起来,开车去了诊所打针。好在今天我刚好轮休,有时间看着他。
何盛靠在椅子上,眼睛眯着睡觉,但显然睡得不是很舒服,大早上的,什么东西也没吃,我原本给他买了一碗粥,但生病的人确实很难有胃口,才吃两口就吃不下了。
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再加上手背上扎针的地方还青了一块,真的是叫人心疼。也不是护士手艺不好,只要是何盛就是这个体质,从小就这样,一扎针,皮肤就泛青,好几天才能消下去。
何盛以前还拿着这个去他哥面前争宠,其实也没人跟他争,就他自己自娱自乐,玩得好开心。
·
当时好像也是感冒,我和何西庭带着他去医院打针,让何劲一个人待在家里,小孩子免疫力不好,就不想带他去,反正何劲乖,而且家门也反锁了,待在家里我们也不担心。
打针的时候,何盛把手摆在桌子上,任由护士摆弄着,嘴上嗲嗲地问:“打针,疼不疼呀?”
我把何西庭的手递到他不用打针的那只手那儿,让何盛抓着,然后道:“打针就一点点疼,你要是怕就抓着你爸。”
何盛没要,微微挺起他的小胸膛,说:“我不怕疼。”
我揉揉他的小脑袋:“好,豆子最棒了。”
后来打针的时候,何盛真的是一点疼也没喊,我当时看着旁边又哭又闹的小孩,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结果一回到家里,见了他哥就直接化身为撒娇精,一点转换时间都不需要,家门一开,就变了副面孔。
房门一开,就扑倒了他哥的身上:“哥哥!”
何劲自己也是个小孩,被这么一扑,直接躺在了沙发上,何盛就着这个姿势跨坐在在何劲身上,然后把刚刚打了针有点泛青的手伸到他哥哥面前,开口就是一句。
“哥哥,手手好疼。”
我和他爹在后面可以说是是叹为观止。
何盛还在装:“想要哥哥呼呼。”
何西庭当时转头,笑嘻嘻地跟我说:“咱儿子以后肯定是个撩妹高手。”
“撩妹厉不厉害我倒是不知道,装可怜倒是挺有一套。”我直接嘲讽。
何劲也是个好骗的,一听就信了,轻轻地拿着他的手,呼了两口:“还疼吗?”
何盛撅着个嘴巴,点点头:“可疼了。”
何劲拉着他的手凑到嘴边,在扎针的地方亲了一下。何盛直接乐得哈哈出声,然后低头就在何劲的小脸蛋上响亮亮地“啵”了一口。
“哥哥最好了!”
当时我和何西庭都是一个念头,没眼看没眼看。
唉,结果现在这俩变成了这样,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打了针还是好得快,中午的时候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接着,我就吃了一餐有史以来最难受的一顿午餐。
他们兄弟俩以前吃饭一直都是坐在一起,而今天中午,连对面都没坐,硬生生地在对面还隔了一个座位,桌子有那么大,做远了菜也不好夹,但我也不能说啊,说了都尴尬。
我只好看着何劲手伸得老长,艰难地夹着菜,整个饭桌上安静得像什么似的。然后何盛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憋着,为了让大家都不尴尬,但好像大家还是都很尴尬。
听到上楼的声音没了,我就让何劲坐过来,何劲犹豫了一会,还是坐了过来。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何劲也不说话,就跟昨天晚上的何盛一样。他们俩兄弟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出奇地相似啊。
“都不愿意说是吧,行吧,那我不问了,你们俩自己解决。”但我又忍不住啰嗦了几句,“你们俩是兄弟,是一家人,从小到大就没有分开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们在彼此的心里更亲了,所以呢,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什么矛盾都不是矛盾。”
“那如果……”何劲突然开口。
“如果什么?”我疑惑地问。但何劲只是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我只好自己说:“何盛他小脾气确实有点,我也不要求你让着他,想生他的气就生。咱家里没有年龄小就可以肆意妄为这种说法,更没有大的必须要让着小的这种要求,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合理。但我还是想说,你们本就很在乎彼此,干嘛把关系闹得这么僵硬呢?”
过了良久,何劲点了点头:“妈,我回房间了。”
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