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连朵到达擎云殿的时候,诸位殿主和大神官已经退下,偌大的宫殿只有屠铎一人端坐高台之上。
他的眼睛半垂着,额上一串乌黑的珠子折射出幽幽的光,他佝偻着身体坐在冰冷的王座之上,不发一言。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纤细的身影披着一层温暖的光晕站在门口,阳光照在她布满血线的肌肤上、苍白的发上、甚至是那卷翘的睫毛上,那身影顿了顿,接着踏进门来,于是那暖光匆匆离开她,一寸一寸从她身上消失。
这大殿,就像个张着巨口的怪物,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进来,直到最缱绻的光也脱离了她的衣摆。
“你还是回来了。”
屠连朵一步一步踏上高台,堂而皇之的坐着大逆不道之事,她坐到了屠铎的身侧,坐到了那冰凉的王座之上。
半晌,她扭过头看向屠铎,轻快的说道:“坐在这里,除了高一些,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屠铎看着她,突然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水。
“是啊,有什么意思,我每日坐在这里,都觉得冷,冷的彻骨。”
他已经记不清为什么要坐上这王位,是殿主们跪求着说天珠一脉必须继位,是哥哥满嘴鲜血的说这是他们的责任,是大神官说屠氏王脉不绝,他必承其重。
他们要他坐,他就得坐。
继位青漠之主的第一天,他亲手把哥哥送进了神庙,自此,兄弟再无相见之日。
还好,哥哥留下了血脉,那么小的孩子,捧在手里都怕化了,他把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这是哥哥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孩子。
可是后来,他们说神庙赐福,那个孩子又成了下一届的护珠人,他茫然不知所措,心被一刀一刀捅的烂掉。
就在这里,在这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他听着下面那些人三言两语便定了一个孩子的命运。
他心底发冷,冷的麻木,他想哥哥,如果哥哥在......
可是没有哥哥了,哥哥进了神庙,他再也没有哥哥了。
那些埋在心底的恨就这么扎了根,长出枝蔓,时间越久,那恨就越旺盛。
这么多年,他独自忍受着这些恨和不甘,在这囚笼一般的大殿里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他把屠钦送进了神庙。
又一次,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把自己的弟弟也填进了那个窟窿。
还是在这王座之上,带着青漠之主的枷锁,他看着他们颁读神庙旨意,看着屠钦病弱的身体伏在地上满脸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总是他们!
后来,他看到屠里,年轻的像是一把刚开锋的刀,年轻人的恨意即便是用力隐藏,也总会从眼底倾泻,他放纵屠里做的一切,宫远徵的命他不在乎,神宫内外的不敬传闻他也不在乎,他盼望着阿朵能挣脱掉这一切,恨也没关系,只要能走,怎样都是好的。
可是,她回来了,堵上自己的命。
她和哥哥,都一样的执拗,一样的心软。
屠连朵平静的看着他,慢慢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说道:“父亲,明天设祭坛,送我走吧。”
他身体僵的像一块石头,声音抖得厉害:“去哪里?”
“神庙。”
“为......为什么要,要去神庙?”
屠连朵把手覆上他的手,很凉。
“那个千足巨蛊,是我炼出来的,可是我技艺不精,驯服不了它,只能把它带进神庙了。”
“那宫远徵呢?舍得吗?”
靠在肩头上的人没了声响,接着,她的身体开始发抖。
“不要了,我不要了......明天,父亲替我送他出青漠吧。”
肩头被泪水濡湿,屠铎只觉得胸口有一双手要撕破他的胸膛,疼的双眼朦胧。
终究是逃不过的。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
时光静寂,那门外的光隽永缠绵,却照不到两个枯坐的身体上。
入夜,神泽宫内已经摆好了吃食,这次,再也没有人敢监禁他们了。
宫远徵盯着自己身上杂乱的血线沉思,不痛不痒,于行功运气也无碍,但就是从肌理里渗透出来,妖娆怪异。
“阿徵,你在想什么?”
屠连朵端着一壶酒推门进来,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沉思,忍不住问道。
宫远徵把袖子理好,摇头说了一声“没什么”。
她换了一身绯色的衣裙,绾了发披在身后,宫远徵目光扫过她遍布血线的脸,不由得有些发愣。
这一眼,倒是让她脑了。
“我......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她一脸质问的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散发着凶狠的光,这架势,像是一旦他说了她不爱听的话,一爪子便能挠过来。
他忍不住笑开,眼睛里亮晶晶的,笑道:“不,一点都不难看,像是山里跑出来的女妖精,专吸人魂魄。”
那带着怒气的眼睛慢慢垂下去,她哼笑一声:“那得是狐狸精,话本子上都写了,狐狸精才是最美艳的,夜半出来游荡,专门寻那些肤白俊秀的书生们......”
“哦?为什么要寻书生,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寻习武之人不好吗?”宫远徵反问。
屠连朵愣了愣,不确定的说道:“可能,可能是觉得武夫不够温存吧。”她抬眼看了一眼宫远徵,慢慢贴近他继续说道:“我不一样,我就喜欢习武之人,不但要习武,还要俊美,还要会用毒。”
宫远徵伸手把她捞进怀里,高耸的鼻梁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声音低哑:“怎么这么会说话,我要尝尝,你的嘴巴是不是抹了蜜......”
唇间的话被吞没,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围她,无法抗拒,无处可逃。
他的吻热烈又灼热,她渐渐的喘不过气,像是要溺死在这场漫长的吻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离的眸子张开,唇瓣变得红艳艳的,屠连朵搂着他的脖子坐直了些,声音细细的:“宫远徵,你像是要吃了我。”
耳边他的胸膛在震动,她知道,他在笑。
“如果可以,我真想吃了你,把你放在我的身体里,骨血交融,让你永远都离不了我。”
屠连朵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上坐起,倒了杯酒递给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今日要多谢徵公子陪我一道逼退蛊潮,小女敬公子一杯。”
宫远徵看着她装模做样,倒也捧场说道:“王女风姿无双,在下便是舍命相陪也是愿意的,且在下对王女一见倾心,情根深种,若得佳人倾心,愿十里红妆星月为聘,自此相濡以沫再不相离。”
屠连朵握着酒杯得手抖了抖,脸上得笑意更盛,“徵公子就只会说些漂亮话吗?三言两语就想我嫁给你,那可不成。”
“那你要如何?”
她点了点手中的酒杯,说道:“本王女对公子的皮囊甚是满意,倒也不需要十里红妆,不如公子痛饮三杯吧,喝了我就嫁你。”
宫远徵端着酒杯半晌没动,一双凤眸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久到她脸上的笑快要维持不住。
他终于动了,三杯酒入腹,呛烈的酒意在喉间炸开,他的眼尾发红,眼神逐渐变的迷离。
屠连朵坐在他身边,把自己手的酒杯和他手中的轻轻碰了碰,一饮而尽。
这酒原是用来醉蛊的,后劲极大,就算是所谓千杯不醉之人也撑不住三杯,她感受着这穿肠的灼热,还有心思庆幸自己吃了解酒的药丸。
宫远徵已经支撑不住,他把头歪在桌上,半张着眼睛看着她。
她凑过去,也把头靠在桌子上,纤细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他的脸。
“阿徵,还记得吗?在宫门的时候你骗我喝酒,我还记得,你说一点春风醉,空余断肠人......那酒不够烈,我们青漠的酒才是断肠之酒......”
她看着他努力睁大眼睛,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睡吧,睡一觉,等明天你睁开眼睛,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双眼睛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合上。
“等回到宫门,你就忘了我吧......不,不行,还是得记得,也不用一直记着,一月想起来一次就行......不,半月......不,还是十天吧,每隔十天就要想我一次。”
“我还没有见过弦儿呢,你要好好对她,那是我很辛苦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就算娶了新夫人,就算有了别的孩子,也要对她好,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伸手在他的脸颊上用力扯了扯,见他一动不动,又凑上去亲了亲。
就这么看了许久,人的**永远不会满足,她看了一眼又一眼,却奢望永远看下去。
蜡烛一点点消融,她知道不能再拖了,他身体里的伴生蛊必须要取出来,他得干干净净的走出青漠。
沉重的身躯被小心的放在床榻上,他黑色的发松散开来,铺了半床,屠连朵费力的把他的外衣脱下,又拿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做好这一切,看着他舒展的眉头,她这才把左手放到他的胸膛上。
掌下是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沙王蛊在沉睡,她只能靠自己感应伴生蛊的位置。
左手在结实的胸膛上轻轻挪动着,她不自觉的越凑越近。
突然,手腕被人用力握住,细腰被一双臂膀勾住,一瞬间天翻地覆,她已经被人压在身下。
她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面前放大的脸,脸颊上依旧带着酡红,可那双眼睛毫无一丝迷离之色,眼底冰凉。
“你没醉?你是装的!”
双手被他一只手扣在床头,她眼看着他扯开她的腰带,绯色的衣裳四散开来。
“阿徵,阿徵,你听我说......别,别脱我衣裳......”
所有的解释都被吞吃入腹,他凶狠的像是一头恶狼,对她说的话充耳不闻。
红被翻滚,疾风骤雨,她无力承受他的怒气,竟然挣扎着想逃,床幔间伸出一只长满血线的手,又被人十指相扣拖了回去。
颈间是他带着酒气的吻,身体被紧紧缠住,她要被淹没在这怒海狂涛中,迷离间听到他的声音:“傅九星,你还是这么虚伪,既然要弃了我,却还要我记着你,你真狠......”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的泪水混着汗水沾染在脸颊上,“不......不会了,我以后不会了,阿徵,放过我吧......”
回应她的是更加猛烈的攻势,雨打娇蕊,花红澧艳,他像是要把这些年她欠他的,全都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