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连朵抬手在巨蛊头顶的硬壳上轻轻敲了两下,带着血迹的唇轻启:“去。”
那千足怪虫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随即极快的朝擎云殿的方向爬去。
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乌晴才反映过来俯下身哀求:“王女,他不是故意的,求王女救他,求王女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屠连朵略过乌晴看向她怀里鲜血淋漓的屠里,布满血线的手探上腰间悬挂的匕首。
那是一把极其小巧趁手的匕首,刀鞘通体银色,刀柄上镶嵌了她喜欢的蓝色松石,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把匕首,是哥哥送给她的。
银白的刀光闪过,乌晴瞳孔放大,她猛地扑到屠里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阿朵...王女!他是你哥哥呀,你忘了吗,从小到大,他最疼的就是你了,你不能这么做——”
身体被用力扯开,她被宫远徵一只手拉着拖到身后,眼睁睁看着屠连朵拿着匕首靠近他。
“不......不要,他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别伤害他......求你,求你!”她一只胳膊被宫远徵拉住,下半身已经被蛊虫噬咬动弹不得,却还是用一只手臂半撑着身体,白皙的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地上。
屠里眼前覆盖了一大片血雾,他努力睁大眼睛,只能看见乌晴狼狈的求饶,干裂的嘴唇微动,他喊她的名字:“阿晴......”
像是一声叹息。
有一抹热意顺着眼角滚滚而下,烫的心疼。
他艰难的转移视线,看向俯身靠近他的白发女孩,努力想要扯个笑出来。
“怎......怎么还是回来了?”
如此机关算尽,甚至还闯下大祸,置青漠陷入陷阱,最终还是一个都保不住。
屠连朵俯身跪在他身边,银白的发跌落在他身上,染上了一片猩红,看着他残破的身躯,又想起了当年苦涯谷下的屠幽,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给哥哥个痛快吧,阿朵。”
匕首高高抬起,又用力刺下。
“不——”乌晴声嘶力竭。
鲜血一滴一滴顺着匕首滴落,屠连朵把淌血的手臂放到屠里嘴前,掐着他的下巴喂进去。
宫远徵早就知道她的匕首一定是刺向自己,手上用力,把乌晴也拖过去,她还瘫在地上,如果没有傅九星的血,她活不过明天。
利落的把她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他后退一步,见乌晴直愣愣的说不出话,低声说道:“他不会死的。”
乌晴突然反应过来,王女来,真的是来救他的,浑身的那股气突然就散了,她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
“阿徵,带乌晴先出去吧。”
宫远徵迟疑了一下,还是扶起乌晴走出了门外。
屠连朵依旧跪着,她垂着眸子看着屠里。
在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额上灰色的珠子穿绳断裂,那些象征殿主身份的珠子散落各地,银白的衣裳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俊秀的脸上布满了蛊虫噬咬的伤痕。
“我......我不是让人送你走吗?”屠里声音抖的厉害。
屠连朵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兀自说道:“大神祭的祭礼上,攻击宫远徵的蛊虫是哥哥炼的吧,他身体里有伴生蛊,想要突破伴生蛊的限制伤害宿主,哥哥想来是尝试了不少办法,你冷落乌晴日日扑在蛊室,但是伴生蛊和宫远徵牵绊太深,所以你不得不铤而走险强行采集母蛊蛊液练蛊,为的就是在大神祭众目睽睽之下戳穿他的身份以及同我的关系......”
“利用我的身世,让青漠臣民逼着父亲废除我王女的身份,后又假传侍神殿的消息把我送出青漠......”
“哥哥,如此曲折繁琐的计谋,你想要什么?”
屠里的眼睛越来越红,白色的眼球上遍布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中蛊液的作用消失,身体的麻痹褪去,随之而来就是浑身被蛊虫噬咬后的剧痛。
痛苦之下,人反而变得更清醒,他咬牙说道:“没了你,我......我就有,有机会坐上青漠之主的位置!”
屠连朵眼底浮上痛色,她掰过屠里的头,强迫他看向自己。
“你真的想要那个位置?那为什么要接手蛊室,你应该统领青翎卫,阻止乌潼前往边军,笼络其余屠氏殿主,应该在我被唾弃的时候上表父亲,让他处死我!”
屠里盯着她发红的眼睛,眼角有一滴泪溢出,混着脸上的血积在高耸的鼻梁一侧。
“我也要名声啊,毕竟......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兄妹......杀心太重别人会说,说我不顾及手足之情,居心不良。”
她轻笑一声,“哥,我是要进神庙的,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威胁,这件事在你继位殿主之时就知道了,就算你真的等不及了,在宫远徵来到荼无宫的时候杀了他,我早死的剩一把灰了,如果那时候你还不忍,那侍神殿假传消息,为什么不是死令而是逐令?”
泪水积攒在尖尖的下巴,又轻轻砸在屠里的脸上,“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知道擅动母蛊引起了多大的蛊乱吗?你这是把整个青漠架在火上烤,你还假传侍神殿的命令,神庙问罪,你又该怎么办!”
“神庙问罪?那就来找我啊!”布满血痕的脸突然变得狰狞,他伸出一只手攥住屠连朵的手腕,眼底一片血色,身上的痛意似乎都消散了,只剩下满腔的恨意。
“神庙就是个可怕的无底洞,十二殿就是一群供它驱使的牛羊!这么多年,他们填进去了大伯父,填进去了我父亲,现在,他们又要把你填进去,凭什么!阿朵,凭什么?你不是看到了吗?他们从来拜高踩低,他们最愿意做的就是把云上的人踩进泥里,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群人舍弃自己的一生,如果这片土地需要一次又一次的献祭才能平静安宁,那就说明错了,强求的人才是错的!”
他扯着屠连朵的手臂,沾血的手越来越紧,目光迷乱。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到达边军,有屠幽在,没人敢拦着你,你喜欢宫远徵,就和他走啊,笼子已经打开了,为什么还要飞回来!”
屠连朵愣愣的看着他,原来真的是为了她,原来他心底里是恨的。
可是,为了她就要这样以命换命吗?当初她差点失去屠幽,如今又重蹈覆辙。
她算什么啊,值得这么多人前赴后继的替她去死。
她不配。
这辈子,她只活一个心安,该她去承担的她躲不掉,该保住的,也一个都不能漏!
“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接受你们替我选的路,踏着骨肉至亲的尸骨得到的自由,那还叫自由吗?我的父亲身陷囹圄,我的哥哥不得善终,我曾经一心想守护的故土尸骸遍野,哥哥,我的心没那么硬。”
一行热泪从他的眼睛里汹涌而出,紧紧攥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松开,屠里胸膛剧烈起伏,肩头耸动。
他忘了,她从小就是不听话的,这次,也一样。
“你说他们错了,可是付出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利益不是我们从小就学会的吗?就算真的错了也要继续错下去,这么多年,青漠早就没有了对抗神庙的能力,就算要改错,也不是现在,我已经是那个代价了,剩下的,就靠哥哥了。”
她抬手给屠里擦眼泪,也许有一天,青漠可以强大到不需要护珠人,她看不到了,但是她会努力撑的久一些。
擎云殿,一众蛊卫在苦苦支撑之时看到那一只千足巨蛊,不约而同的感到头皮发麻,就连十二殿的殿主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躲在角落里的淇觞,在看到那巨蛊时,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是王女炼的蛊,为了平息这场蛊乱,她竟然放出了这蛊。
如今,这神庙是非进不可了。
因为在神庙外,她压不住这蛊,当初的计划是在她身死之前利用她的身躯和鲜血困住蛊虫,送入神庙后他会以奇门之术在神庙设下禁制,利用神庙的特殊位置强行压制蛊虫,达到蛊虫生而不乱的目的以欺骗神庙。
现在,蛊虫被唤醒,它垂涎王女的一身血肉和她体内的沙王蛊,所以任人驱使,等平息了这场蛊乱,她还有什么办法压制蛊虫?
身边的护卫飞快的变换位置进行防御,可是随着那蛊虫越来越近,身边的其他蛊虫却都飞快的钻入地底,迅速消失。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殿主怔愣发问。
众人面面相觑,屠铎不见展颜,淇觞向前一步说道:“王上,那是王女炼的蛊,一直压在湿水林,是为进神庙做准备的。”
屠铎猛地起身,看向殿外,她回来了?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甚至无人再提起屠连朵的血统问题,这一场蛊乱的平息竟然是靠一个被驱逐的罪女,各位殿主的脸上无光,也没脸再说什么指摘之言。
“天佑我青漠,天佑神庙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大神官踉踉跄跄的扶着权杖走进来。
屠铎亲自扶过他坐下,问道:“大神官此言何意?”
“我在侍神殿翻阅古书,终于找到关于护珠人的记载,王族血脉和身负奇蛊,只要满足其一就有资格入神庙,如果不是屠里这混小子把我打晕又假传消息,这场蛊乱不会到如此境地,阿朵心中是有青漠的,如今能平息这场蛊乱,也全赖她的心怀大义,她是个好孩子!”
屠铎后退一步,一颗心沉到谷底。
屠连朵扶起屠里,低声问道:“我记得,叔父是病死的,为什么你说他填了神庙?”
屠钦是屠里的父亲,也是与屠钧、屠铎同父异母的兄弟。
屠里冷笑一声,“哪有什么病死,父亲不过是自边军归来的路上受了风寒,前一日他还同我说话,身体并无大碍,可是次日清晨人便没了,十二殿以我年纪小为由拒绝我插手父亲的丧事,可是那天夜里,我亲眼看到了,一台木棺将我父亲送入了神庙。”
屠连朵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还有这一宗,也怨不得他痛恨神庙。
“哥哥,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乌晴。”
乌晴狼狈的为他跪地求饶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真的对不起阿晴太多。
眼看着屠连朵迈出蛊室的大门,他突然说道:“阿朵,你以为王上就不恨吗?你真的以为我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