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您起身了吗?”银襄轻轻敲了敲门。
昨天夜半时分她曾经来王女的房间看过,正巧遇上傅君流从王女房间中出来,傅姨说王女醉的厉害,不要打扰她,银襄便回房睡去了,一直等到现在。
房间内,屠连朵听见银襄的声音心头一慌。
“还没有,我...我有点头疼,你去帮我煮点醒酒烫吧。”她高声回应银襄。
抬眼看去,坐在床边的人还是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她拽拽宫远徵的袖子,声音发紧:“你的面具呢?”
宫远徵愣住,面具昨夜被她醉酒后摘掉了,他起身在房间里四处寻找。
一番探寻后,终于在床下发现了被遗弃的面具,待黑色的面具回到手上,他的面色慢慢有些不对劲。
“还要带?”
“当然,我父亲每隔几天就会来看我,被他发现你还活着必然多生枝节,况且院外驻守的蛊卫中也许就有人曾经到过旧尘山谷,还是小心些为好。”
“知道又如何?有谁想杀我就尽管来啊。”宫远徵眼底有冰凉的寒意闪过,周身笼罩着一股淡漠的杀意。
屠连朵心头震动,有一瞬间她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宫尚角的影子,四年过去,他身上的稚气早已褪去,现在的他,虽然谈不上沉稳内敛,但是如同一柄锋利的宝刀,锋芒尽露。
“就当是为了我,我不想再见到任何误会和冲突。”屠连朵把手塞到宫远徵手中,又伸出一只手点了点面具。
被她湿漉漉的眼睛一看,宫远徵也只能妥协。
“你昨夜喝的太多了,一般的醒酒汤效果不好,我去给你熬药膳。”边说着,他边把面具重新覆在脸上。
“好,那你出去的时候注意不要被别人看到。”屠连朵推他出门。
高大的身躯却又突然定住,宫远徵扭头看她:“为什么不要被别人看到?”
黑色的面具后只露出两只黑黢黢的眼睛,屠连朵一时有些语塞,她轻扯出一抹笑说道:“毕竟孤男寡女,你已经成婚的事这院内许多人都知道,被别人发现你一早从我的房间出去,总归有些难看。”
宫远徵一口浊气滞在胸口,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没想到昨天的冷意拒绝倒成了绊脚石,他沉默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推门出去了。
门框发出“砰”的一声,屠连朵心口猛地一跳,她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一眼院子,幸好银襄被她打发去熬醒酒汤了,不然又要费心思解释这理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午后,缠绵的日光隐在了乌云之后,持续了许久的好天气在被一场带着凉意的秋雨打断了。
乌晴此时正好在院中煎药,她盯着手中的药方颇有些痴迷的沉浸其中,突然就感觉颈边一片冰凉。
院中还有一些晾晒的草药,如果被雨水一浸,短时间内就无法再用,她急忙招呼银襄一起收拾药材。
正巧淇觞举着一片院外的芭蕉叶急匆匆的冲进院中,于是便一起拉过来当了回苦力。
当雨势渐大,院中的海棠花被浇的七零八落,宫远徵被雨声惊醒,急忙戴好面具冲到房间外,正好看到药房内乌晴和淇觞守着药材在发呆。
他穿过雨幕,不顾湿透的衣裳直奔那些差点被淋湿的药材。
细细检查过一遍之后,确定没有被雨水浸泡,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乌晴和淇觞身上的衣裳都沾了雨水,他抬手抱了抱拳说道:“多谢,这些药材如果淋了雨就全都废了。”
也是怪他大意,守了傅九星一夜,回到房间后头疼难忍,迷迷糊糊间竟然睡了过去,雾冥草只在浮屠山生长,如果这些被淋湿,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拿到新的雾冥草。
乌晴和淇觞都有些发愣,没想到只位脾气古怪的医士,竟然还会道谢。
得了一句谢,淇觞心情很好,摆摆手说道:“不过举手之劳,上次元神医给了我治疗红疹的药方,我回去吃了几幅,如今竟然已经大好了,不愧是神医,以前是小弟不懂事对神医多有冒犯,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在苦涯谷遇到任何问题就差人找我,保证随叫随到。”
宫远徵眼神一转就看到淇觞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朝他笑得灿烂,额角的青筋不自觉跳了跳,他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乌晴无声笑了笑,突然她脸色一僵,廊下还熬着王女的药!
她冲出门去,却被宫远徵拉住。
“我去吧。”他不顾冰凉的秋雨走到廊下去看那几乎已经灭了的药釜。
乌晴有些惭愧,她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瞥到药房角落处还有一把油纸伞,忙撑了伞跟了上去。
宫远徵打开药釜的盖子闻了闻,又看了看汤药的余量,头顶上突然多了一把伞,阻挡了飘向廊下的雨滴。
“抱歉......”
“不必多说,待雨势稍小,这锅药小火慢煎半个时辰即可。”他语气平常,既没有责问,也嫌弃之意。
乌晴咬了咬唇,按下心中愧意,忍不住问道:“您怎么知道只需要煎半个时辰就好了?能闻出来?”
这里面加了雾冥草,这样珍贵的药草熬制也是十分讲究的,时间、火候都不能出现问题,否则一锅药就熬废了。
宫远徵接过她手中的伞,下巴朝药釜抬了抬,说道:“你来闻。”
乌晴拿开盖子,用手轻扇了扇药气,一股寻常的汤药味,并无寻常,她有些无措的朝宫远徵摇了摇头。
“不对。”
“什么?”
“闻的方法不对,靠近药釜,深吸一口气。”
乌晴重新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鼻腔内甚至整个脑子里都是浓重的药味。
半晌,她压下眼中氤氲的水汽,将袖中的药方拿出来一个药材一个药材的对过去。
“原来是这样,原来可以这样!”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惊叹。
宫远徵语气更缓和了一些:“这张方子里雾冥草最珍贵,可是它的分量最少,荆芥的分量最多,荆芥性温,味道却辛辣,现在药釜中却几乎闻不到辛辣的味道,是因为石斛中和了荆芥的辛气,可是石斛......”
“可是石斛只有在大火熬制之后才能遮挡住荆芥的味道,同时苦槐叶的苦气已经很浓郁,已经不能再用大火猛攻,雾冥草性热且很难和其他药材融合药性,即便分量少也要熬够时辰,所以综合各种药材药性,小火、半个时辰最为相宜。”
乌晴往日沉稳的眸子变得光彩熠熠,原来只是闻就可以得到这么多的信息,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嗯,还算有点悟性。”宫远徵淡淡说道。
乌晴捧着那张布满折痕的药方,满眼的惊奇,半晌又轻轻叹了口气:“医士的方子,每次都让我心生惊叹,又深觉自身虚浅。”
宫远徵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药方,不在意的说道:“你没有必要同我比,这张方子,是我试了三年失败了无数次才试出来的。”
乌晴一脸惊讶,问道:“这方子极对王女症状,难道在中原也有人和王女得了同样的病?”
宫远徵收伞的手顿了顿,他声音平静:“没有。”
心头一跳,她追问:“没有?那您怎么会知道这样的症状?还为此试了三年......”
“乌晴姐姐。”
乌晴的问题被打断,屠连朵撑伞站在雨幕中,缠绵的雨丝笼罩着她,看不清面庞,自然也看不清那双盈盈的泪眼。
“秋雨寒凉,王女怎么出来了?”乌晴把她拉到廊下,轻声问道。
“整日里躺着越发惫懒,想出来透口气。”她把伞放到廊下,手腕却被人握住。
宫远徵过于明目张胆,她忍不住向后一缩。
“别动,把脉。”一句话便止住了她的动作。
见乌晴面上浮现出一丝讶异,她忙问道:“最近一直没看到屠里哥哥,他在忙什么?”
“他......他应该是在忙蛊室的事情,过几天就是大神祭了,他可能在忙着练蛊。”乌晴的嘴角的笑有些撑不下去,屠里究竟在忙些什么,她也不知道,或者说她看不穿,但是她总有一种直觉,今年的大神祭,不会那么平静。
“也是,如今青漠之中,也许只有我最清闲了。”屠连朵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等见到哥哥,就说我想他了,让他有时间来看看我。”
“好,我会同他说的。”
*
这场雨一直下,甚至在夜半之时隐有雷声轰鸣,屠连朵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听着窗外的雨声,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宫远徵说,那药方是他试了三年才试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试?当时她已经离开宫门,甚至差点害了他一条性命,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一道闪电划过,窗棂处发出异响,她眸光一滞,轻轻坐起身,隔着青色的床帷抬起了左手,蛊虫悄无声息的滑向帷帐外。
她屏息静听,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帷帐便被人一把掀开,她高抬的左手撞上一堵温热。
又是一声惊雷,她猛地收回撑在宫远徵腹部上的手。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她脑子有些不太清醒。
宫远徵外衣都脱了,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的里衣,他淡定自若的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自然是来睡觉的。”语气寻常,仿佛本该如此。
“去你自己的房间睡,快回去。”屠连朵有些气急败坏。
腰间被一只手臂勾住,轻易的就被人捞到了怀里,宫远徵把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把被子替她盖好。
“你是我的夫人,你本应该同我睡在一处,如今,已经已经晚了四年了。”
他的怀抱温暖又结实,屠连朵漂浮不定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她暗啐自己一口,耽于男色,定性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