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于此 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早上是语文早读，余衡踩着点出现在教室后门。语文老师老花眼，眼神不算好，于是他猫着步子往座位走去。

林景行正背着古诗，扫了眼刚到的余衡，提醒他：“第92页。”

七点上早读，学校规定是这样，但年级里要求早开始五分钟。别的老师不太管普通班，只有语文老师这种死板固执的老年人会做硬性要求，引发大批不满。

班里的声音不到十分钟就渐沉下去，只有林景行还站得笔直，音量也基本没变过。

“你还挺精神的。”余衡嫌早读无聊，跟他说话。

“嗯，昨天睡的沉。”

“我骑车的时候以为你得让我背回去了。”余衡啧了一声。

“昨天困得不太清醒了。”林景行勾了勾嘴角。

确实是不清醒，当时明明是说自己喝高了。

余衡不记得在哪看到过一个科普，说不熬夜的人如果突然熬了一夜，第二天会比平时更亢奋。

像林景行这种好学生，作息应该很规律，毕竟来班上好几天了也没见他犯过困，顶了天在课间小憩会儿。

他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撑着桌子站直来也开始读书。

半小时的早读过后是早自习，普班学生基本都用来睡觉。余衡读书读精神了，这会儿也没想睡。

“我操，余哥你说的好好学习不是骗人的啊？”王进宇低声朝余衡说。

“当然，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厉害厉害，我先去见周公了。”说完王进宇就趴了下去，没再动过。

“靠，秒睡啊。”

余衡回过头来发现林景行居然也趴了下去，换做是前几天他应该在默写。

看来是真睡晚了。

早自习结束后余衡才觉得困意上来，浑浑噩噩地睡了两节课。半梦半醒间把课本涂成了上古十二图腾。

“你画画呢？”林景行凑过来对他说。

“嗯？”他睁开眼睛，感觉眼前模糊，看到笔下一团乱麻，清醒了，“我操，我梦见在做笔记呢。”

林景行把书推给他：“上节课笔记，你抄一下吧。”

“上节化学课啊？”

“……”

余衡揉了把脸开始抄，理科笔记其实不多，老师也很少让他们抄东西，更多是在划重点。

林景行的笔记很简洁，用的是红蓝黑三种颜色中性笔，标记的重点清晰明确，让他这个没听课的也一下懂了大半。

等笔记抄完也就上课了。

英语老师提前两分钟来班上候课，已经站在讲台。

余衡把书还回去：“谢了。”

“没事。”

林景行话音未落，就听见英语老师一声怒吼：“余衡！”

英语老师是个秃头中年男人，人送外号“老灯”——他的地中海发型像个大灯泡似的每天反射光线。

被他吼这么一声，余衡手里的笔差点飞出去。过了两三秒，他才缓慢地和老灯对上视线。

不屑。

从两周前起，他就没在英语课上开过口。

他和老灯一直不对付，今天老灯不知道吃了什么牌子枪药，看谁都不爽，更别提刚上课就逮到讨厌的学生讲话。

“上课铃响了你听不见是吧？”老灯把书往桌上一拍，脸黑了大半，“你不用上这节课了，出去！”

余衡随便从桌上抄了本书，离开座位的时候踹了一脚桌子，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他靠在墙上，没心情隔墙有耳地听老灯讲课。

看一眼刚带出来的书，《高中语文必背古诗词》，没意思。干脆去废楼梯那抽烟。

林景行不知道老灯和余衡之间有什么问题，只是刚才他也被吓到了。

这老师，神经病么？情绪真不稳定。

老灯钟爱安静优秀的学生，林景行英语好又偏偏是那一类人，一节课至少能被点起来回答两次问题。

直到被点名，他才开始把心思放在课堂上。

废楼梯上烟雾缭绕，余衡在想他那破英语怎么办，本来勉强还能上个九十，被老灯教了半年之后只能在七十徘徊。

以前他可能压根不会在意。

成绩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作为达到某种目标的条件，因为他没有目标。

但林景行来了之后变得有些微妙，他突然真的有点想好好学习。

一根烟烧到头，他扔在地上踩灭了站起身。

废楼梯上有很多烟头，因为上不通楼顶下不通楼底，旁边还都是空教室，所以基本只有偷偷抽烟的老师或者同学会来。

看看手表差不多下课，为了避开老灯，他直接走到教室后门。

实在懒得再生事端。

一进教室，王进宇和赵路还有几个同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老灯的罪恶行径。

“不是吧，他怎么又说你啊？”

“我怎么知道。”

“我靠你身上怎么一股烟味啊。”

“你妈，离我远点。”

赵路差点粘他身上，余衡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教室后面靠墙的书柜。

不知哪个畜生放书都放不稳，书柜顶上几本书被他这么一撞，哗啦啦掉下来。

好在不是厚书，但砸得余衡有点发懵。

“妈逼，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糟心事。”

他站了一会儿弯腰把书捡起来，旁边同学见状也开始帮忙收拾，然后把书稳稳放回书柜上。

“你这是罗睺星照运吧，这么衰。”王进宇乐了。

“我怎么感觉是老灯星照运。”余衡有点无语，但是旁边同学都笑，他也莫名其妙开始笑了。

几个人就这么乐了一个课间。

中午放学回家，林景行问余衡为什么老灯对他这么凶。

“哎哟，这就要说起余哥的英勇事迹了。”王进宇抢在余衡之前回答。

“去你的，只是因为他太傻逼了而已。”

“有一回英语课，老灯上到一半开始讲题外话，说什么什么……反正就是一个家暴老婆的英语栏目主持人的事情。”

“对，老灯觉得那男的特优秀，觉得那人的话都是对的，一讲就能讲半天。赵路补充道。

“咱余哥三观正确，提醒了他两句，告诉他那男的家暴，老灯可不听他逼逼，张口就是：家暴难道不是正常吗？你没被家暴过吗？”

王进宇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触动了余衡哪根神经，让他颤了一下。不过并不明显。

王进宇接着娓娓道来：“余哥这时候已经有点火了，对老灯说：‘你才被家暴了。’老灯一点就着，吼他：‘你这种人就该被家暴死！’”

“差不多得了，没什么好说的。”余衡再次做声。

林景行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还没说完呢，马上了最精彩的！然后啊，余哥压下火气，淡淡地来了一句：‘傻逼吧，你三观不正。’说完老灯脸都气红了，指着余哥就是一句滚出去。余哥把桌子掀了就走，给老灯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嗯，我知道了。”林景行若有所思。

“你知道什么了？”余衡把头转向林景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以后别往外说了，老灯这种人不配。”

“老灯就是傻逼，教的又烂还给学生灌输错误思想。”赵路拍了拍余衡的肩。

“就是就是，应该把他绑去浸猪笼！”

“这种人没资格当老师。”林景行思考了一番之后发表感言，把目光投向余衡。

余衡低着头想事，觉得自己当时不应该那么冲动，忍一时风平浪静。

但是又越想越气，记忆里老灯的脸替换成了他爸。

他爸就是个会家暴的畜生。

余光辉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或忙工作或不知在哪鬼混，只是每隔一段时间给他打钱，而他妈许彩玲因为心理问题也跑回娘家休养。

一个家就早已破碎成三块。

因为家暴。

爷爷奶奶几年前走了，回首以前的日子，仿佛还能在屋里听见老两口促膝长谈。

那时候余衡还是个懵懂的孩子，爸妈的关系也还算过得去。

然而天不如人意，接二连三的意外使得一个男人窝囊的本性暴露出来。

生意不顺，父母过世，余光辉把积压已久的情绪全部以家暴的形式发泄出来。

连着好长一段时间，余衡一回到家就会看见许彩玲挨打，他只能哭着躲在房间里听着杯子，碗，柜子，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碰撞破裂的声音，还有他妈妈的哭喊声。

等到大了一些，每次余光辉打人他都会站在他妈前面挡着，有时候被余光辉一把推开，有时候余光辉会和他动手。一切结束之后，他会一边听许彩玲哭诉，一边拍她的背安慰她。

可无论余衡怎么努力想要维系破碎的家，却依旧挽回不了事实。

许彩玲病了，他爸也不怎么回家了。

现在整个房子已经静得不像话，每次回家他都觉得如坠冰窖。

家已经不能称之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