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揽月。你呢?”
“我们可真是有缘。阿娘生我的那个夜晚,天上布满了星星,便给我取名星野。”
“你叫阿星?”
“揽月……揽月……莫非,你便是同公主齐名的月姑娘!”
夕阳的霞光照在她脸上,映得她两颊绯红。
“什么齐名,不过是他们玩笑罢了。”
“哈哈哈!”他开怀大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眉目间满是笑意,宛如春日的阳光,将人照得暖洋洋的。
“那,我便唤你阿月,可好?”
“阿月……阿月……”
她从梦中惊醒,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个令她恐惧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将她桎梏,令她无法呼吸。
待她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发觉已是卯时。
见屋内有动静,便有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光是起身这件小事,赢国便与北漠大有不同。
尤其是这宫里的妃嫔,每日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
譬如此刻,天还未亮,她便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坐在梳妆台前,似有些出神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任凭侍女将一头青丝挽起,来回挑选着合适的珠钗点缀在精致的发髻之上。
换做以往,早晨虽也要去放牧,可已是辰时过了大半了。
若是还在草原……该有多好。
她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追月站在一旁,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由衷感叹了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月姐姐真美啊……哦不,现在应该叫娘娘了!说书先生说的‘一顾倾城’,说的可不就是我们娘娘!萱儿姐姐,你的手也太巧了!”
“你这丫头……”她佯装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意,“日后无人时还是唤我姐姐吧,听着怪别扭的。”
给她梳妆的丫鬟叫萱儿,样貌虽不怎么出众,可笑起来嘴角有一对甜甜的梨涡,倒是给她留下了几分印象。
这丫头平日里话不多,年纪虽不大,性子倒还沉稳。此刻追月这么夸她,她也丝毫未露一丝得色,是个沉得住气的。
她侧过头,睁眼看着萱儿,手上比着手势。
追月立即会意,为她解释:“娘娘问,你是何时入宫的,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萱儿给月罗行了一礼,谨慎而郑重地回答:“回娘娘,奴婢十二岁入的宫,家里有一个兄长,照顾年迈的母亲……”
她心想,莫怪这丫头做事稳重,想来是在这宫里磨练久了。忽又瞥见萱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扬手示意她说下去。
“奴婢有句话,还望娘娘莫要怪奴婢多事。这宫里不比外头,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娘娘同月姑娘姐妹情深,私下随意些倒也无妨,可若是被他人瞧见了,少不得说绮罗殿没有规矩,当着外人该有的规矩一分也不能少。”
这番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这丫头可不简单……
她刚搬入绮罗殿,确实人生地不熟。圣上虽给她指了五六名宫女,四名内侍,加上她从北漠带来的几个陪嫁,七七八八也有十多个人。
什么人存了什么心思,又是否有别宫的眼线,她都无从得知。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而她宫中尚缺大宫女……这是在向她投诚?
且不论她所图为何,此人倒是可以一用。
这宫里嫌她是个哑巴的闲言碎语可太多了,她再怎么不上心,也是时候给这宫里的下人们立立威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袋碎银。
好在固达可汗一族虽可恨,出手却还算大方。
她虽是个冒名顶替的“公主”,可嫁妆的的确确是按公主的礼数准备的,加上内务府每月准备的月银,打点银两花钱办事还算自由。
一旁伶俐的月丫头立马和她一唱一和起来。
“宣儿姐姐,我们娘娘心善,这是要你拿回家给你老母亲补补身子呢!”
“多谢娘娘!”她赶忙叩首谢恩,却被月罗用手扶起。
“先别急着谢恩,娘娘还有事儿要你帮衬着。”
“只要娘娘信得过奴婢,奴婢自当为娘娘尽心竭力!”
“内务府派来的下人里面,可都是些知根知底儿的?前几日有几个在背后议论娘娘的,这些日子都盯紧些,寻出个差错来打发了才好。”
萱儿眼珠子一转,马上会意:“奴婢会多留心的,娘娘放心。”
因是第一日给太后请安,月罗特意着了一件豆沙粉薄纱襦裙。
正值初夏的天气,穿着纱裙不会太沉闷,豆沙粉的颜色既不抢眼,还更衬得她这个芳龄的女儿家粉颊桃腮,肤白如雪。
裙摆处绣着她最喜的八瓣梅,外罩轻纱上则用五彩丝线绣了五六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走起路来,一只只蝴蝶仿佛扑闪着翅膀在花丛中流连起舞,倒显得步步生姿,别有一番生趣盎然之意。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其实不怎么喜欢鲜艳的衣饰打扮,只穿一些浅色的素衣。可今日不同,毕竟是头一回给后宫中权势最大的两个女人请安的日子,总要穿得体面些,但又不会抢了她们的风头才好。
她正出神间,轿辇已停在了永寿宫宫门口。
她缓步走下轿辇,站在高大巍峨的宫殿门口,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漂浮在水面的一叶浮萍。
面前是狭长而幽深的甬巷,通往这后宫权力的巅峰,如同漩涡一般将这片浮萍随意牵引,随波逐流。
这条通向权力的道路,更不知是多少人的尸骨堆砌而成……想到这里,饶是六月天,她背上也不禁一凉。
追月还在感叹赢国国力之盛,宫殿之富丽华贵,月罗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快些走,她才迈着小碎步赶了上来。
“一间……两间……三间……”只见这丫头一边左右张望,一边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月罗一时好奇,便摇了摇她纤细的胳膊,问她在做什么。
追月见四周无人,上前一步凑近她耳畔悄声道:“月姐姐,我在数太后娘娘的宫殿有几间屋子呢,比起我们宫里可大气不少……”
她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手里比划着:太后娘娘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跟我们比?
说笑间,正殿已近在咫尺。正殿东西各有配殿,宫墙是清一色的朱红,屋顶则是用明黄色琉璃瓦铺就,院落东南有井亭等建筑,精致又不失恢宏磅礴之气。
夏日里太阳早出,此时日头正盛,阳光照在明晃晃的砖瓦上,刺得她双目生疼。
若非那个人,此时此刻的她,应正无比悠闲地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看着天边的白云变换形状,与阿爹共享天伦吧……
晃神间,前方有一位身姿袅娜的妃子正由身旁的婢女搀扶着步入正殿。
月罗与她相隔甚远,并未看清楚她的脸,只瞥见了她在风中轻轻飘动的水蓝色裙摆和满头珠翠——那是江南织造进贡的极好的丝缎。
在北漠,草原男儿都以拥有一件丝绸里衣为豪。只因北漠子民善骑射,倘若不幸中箭,要用利刃割开伤口取箭;可若是穿着丝绸里衣,丝线会缠在箭头上一起射进去,只要抽动丝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箭取出。
因而,江南产的丝绸料子向来是王庭每年花重金采买的。
虽说江南织造的布料都是进贡给赢国皇室的,但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宫里的娘娘、王府贵胄也总有手头紧,需要变现的时候。
因而,只要舍得下重金,即便是在北漠也能买上江南上好的料子。
她知道。
因为她见过他穿丝绸里衣。
能用上这么好的料子,来永寿宫请安亦打扮得如此华贵,丝毫不怕抢了皇后风头,想来是哪宫里正得宠的娘娘。
她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这后宫之中会不会有同她一样,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才入宫的女子呢?
转念一想:是啊,若是能够选择,又有谁不愿意与自己心仪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