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如初 第9章 长宁书院

舜华刚下马车，便看到淑宁长公主身边的沈嬷嬷，心下一沉。

“郡主金安。”沈嬷嬷福一福身，双眼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方露出温和的笑容，“长公主殿下和驸马爷已经在百竹园等着郡主了。”

舜华微窒，自知避不过。

百竹园，公主府专门议事的地方，一般只有她父母处理公务或一家商议大事才会安排在那里。

如所料般，长公主及驸马爷联手把爱女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然，全程是长公主厉声责骂，驸马见缝插针地求情说和，夹杂几句浅责。整整两个时辰，两人才在儿子们的劝阻下意犹未尽地结束这场家庭会议。舜华自知理亏，害得众人担心，主动领了禁足一个月的罚。

驸马出自成国公府李家，尚主后没有入仕，反而热衷于教书育人，在国子监挂了个闲职，平时主要辅助淑宁长公主打理长宁书院，与公主两人志趣相投，是皇家里少见的恩爱夫妻。

这边心疼完女儿，转头看到爱妻脸色凝重，李驸马把水温刚好的茶递了过去，柔声道，“好了，舜华也是一时大意，但出发点还是好的。”

“你还偏着她，这次要不是遇到云家那小姑娘，她……她这辈子就被毁了啊。”淑宁长公主气得啪地把茶杯放下，一双美目瞪着丈夫，“好好地她插手这件事做什么，我倒是不知道她还想要做刑部的差事！”

“你别恼，”李驸马脾气极好地拍拍妻子的背，“舜华哪就这般不懂事，不过是之前秀丫头的事让她难以释怀罢了。你也知道，舜华交好的也就那么几个手帕交，现在一个两个都出事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这才是我所担忧的。”淑宁长公主不是不了解女儿，但她更怕女儿跟那几个姑娘一样。“都不知道是什么风水，她难得处得好的不是因为意外摔傻了，就是委屈远嫁。如今这京城背地里都说与她交好会走霉运，真是……”

她女儿明明就是命格极贵，连大正寺方丈一元大师也亲自认证过。依她看，怕不是那几个姑娘八字太轻，受不住这命格。但想归想，那两个丫头也是得过她喜欢的，这话淑宁长公主终究是说不出口。

李驸马自然知道妻子的不忿，他也为女儿喊冤，但传言这种东西也不知从何阻止，只能派人把流言扰乱，幸而这些话也只在贵女圈中传过。“还好这次阿渊处理得及时，那刘家小子已经送往刑部大牢中，只怕那边不会再让他活着。”

这案子的影响说大不大，但涉案的受害人又是高官女眷，人家府中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刑部尚书碍于人情，请示今上过后委托了督察院协同密查。既然是密查，人赃并获之下抓到了也无需大张旗鼓地审判，直接处理掉就行。

“那等小人死不足惜，让阿渊别留下痕迹。”淑宁长公主对顾思衡的做法甚是满意。

“你还能不放心他？”李驸马淡笑，顿了一下，李驸马旧事重提，“舜华的性子，也就阿渊能压一压，若是他们……”

“你以为我不想吗？”顾思衡家世背景无一不好，才智性格都拿得出手，前途更是一片光明，这等好人选淑宁长公主早在女儿及笄前已经跟顾家暗示了一番。只可惜昔日手帕交在时已直言顾家人嫁娶都看当事人意愿，等他们长大再说。“如今别说顾家没这意思，就是你女儿也不愿，每次见他都活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李驸马被妻子的比喻逗笑，也是惋惜。见她脸色稍微好转，便转移话题道，“过两天我们一并去一趟云家吧。只怕少不了叫上定安候夫人作陪。”

人家救了舜华，于长公主府是大恩，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登门拜谢，只是对外肯定不能以这个原因。

“这是自然，我也正好跟英娘姐妹叙叙旧。”淑宁长公主唤了人进来，吩咐他们送去拜帖，“我记得去年今上赐了一条千年人参，放进礼单里。”

她记得英娘曾说过，她家姑娘早几年大病一场，想到阿初柔柔弱弱的身姿，淑宁长公主决定再加些药材。

“那舜华……”李驸马笑眯眯地问道。

“不行，她刚才开始禁足，哪能轻易放过。”她不要面子吗？淑宁长公主含嗔似怒地睨了他一眼，随手拿过案上的宗卷扔了过去，“让她给我好好安排书院开学的事，免得她继续胡闹。”

计谋失败，李驸马摸摸鼻子，拿着宗卷安慰女儿去了。

出门不易，阿初在大正寺住了两天后，还顺道去了趟定安侯府的庄子，跟约好的林染一起玩了两天才心甘情愿地踏上回家的路。

一进门，便看到银冬正对着桌子上的几个罐子发愁。阿初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芝麻香油？诶，这味道不就是大正寺附近的那家吗？”

芝麻油的香味萦绕在鼻端，阿初看向一旁的银冬。

“昨日世子送过来的，说是一定要给姑娘的，还说什么多谢姑娘提醒。”银冬也一头雾水，自家姑娘小时候与表少爷有很多暗语，她也不敢乱处置。

“他给我送香油？我还让表姐带了两罐回府呢。”阿初还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也没头绪，便索性丢开了。“奇奇怪怪的，下次问问他。”

银冬管着阿初的私库，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往库里送。要是送了，跟那些布匹窜了味可咋办，“姑娘，你看这些……”

“你烦恼什么呀，这些直接送去厨房不就行了？”阿初好笑地掐掐她的脸蛋，“今晚就让何婶做一道凉拌吧，对了，留着些下次大哥哥过来也给他做。”

银冬笑着点应下。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伴着一道胖胖的身影冲了进来，稚嫩的嗓音讨好地叫道，“阿姐，阿姐，我的好阿姐~”

阿初故意不看他往梳妆台去，小胖子云一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碎碎念了半天，重点就是她不带他出去玩，还乐不思弟。阿初只得把路上买的零嘴一一奉上，才勉强止住他完全不停顿的念叨。

“阿姐，下次我也要去。”云一诺抱着零嘴，满脸期待地望着脸色红润的姐姐。

阿初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道，“那也要等你休假才行，玩闹也不能荒废学业呢。就是阿姐，小时候也是每天进学的呢。”

云一诺如今年纪尚小，除了家中有专门的夫子教导，日常也会在刘家族学上课，不过刘家表弟们年岁比他大，族学进度也不一样，云易已经在比较京中各家书院的情况了，相信很快云一诺就要进正规的书院系统学习。

“那阿姐如今都不用学习了吗？”云一诺羡慕地看着她，跟阿初如出一辙的黑眸扑闪扑闪的。

“你阿姐已经毕业咯~”阿初秀眉飞扬，得意地绽出灿烂笑容。

没想到这种只有经受过教育后解脱的炫耀在半个时辰之后，阿初给爹娘请安的时候便被啪啪打脸。

“书，书院？”

阿初巴眨着大眼，直愣愣地看着笑吟吟的刘氏，不太确定方才听到的。

“是啊，长宁书院不是要开了吗？淑宁长公主特地把你的名字加上了。”刘氏难掩喜意，尽管云易刚升官，但毕竟离京太久很多关系还没打点好，真要论起来阿初要进书院还是不够格的。

“为什么啊？”阿初见她娘骤然收回的笑脸，想到了大正寺的事，“因为舜华郡主？”

“你还敢提这个，如果不是长公主登门，我都不知道你在大正寺出了这般危险的事。”刘氏听到内情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谭绍仁有送信回来说过大概，但她没想到是这般凶险。

阿初坐到刘氏身边，靠着她撒娇道，“哎呀，阿娘，我这不没事吗。再说，三条大师也在那呢。现在的重点是，如果我进了书院，那不是挟恩要回报吗？女儿救郡主是出于善意，始于本能，这，这样一来就仿佛女儿是故意讨好似的，要是影响了爹爹前途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她上学的时间堪比别人的两倍了，好不容易学完了必须的女红管家看账啥的，谁那般想不开再去进修啊？阿初曾发誓，将来找夫君一定要找一个家中请得起绣娘的。

“初宝不必担心，”云易正在品阿初特地带回来的茶，听到她这样说才笑着道，“此次黄河治理论功行赏，又碰上考核年，为父本就该往上升一下。但我们家与定安候府关联甚多，晖儿又刚得了圣恩，哪怕几件成绩叠加，亦不能一下越级，但陛下也不好待薄于臣下。故而为父便索性向今上要了个恩典，允你和阿诺一个机会。女子之中自然是婚嫁之事，便是阿诺，为父也已经有打算了。哪怕长公主不说这一次，为父也是打算给你求这一个名额。”

嗯，是这样没错。虽然他的初衷是为了女儿择婿后能得个自由或者其他恩典，但这女婿不是还没选到么，今上因制衡之道又怕他寒心想做人情，他也不能一直欠着让君主惦记，长宁书院这事……刚好适合。云易眉目俱弯，儒雅的面容让人如沐春风。

阿初苦着一张白嫩的脸，非常抗拒再一次重返校园。她重点本科都念过了，也没有在这个时代干一番女□□业的决心。作为一个卷不动的前社畜，她只想在这个年代躺平，就着父母的护荫嫁个家世相当的丈夫，顺风顺水过完这一生。那些之乎者也，诗词绝句她是真的不想要再背了。

“爹爹，阿娘，我这年纪……都该说亲了，您看看表姐。”阿初含蓄地表达一下她的意愿。爹娘若是觉得她太闲，她可以换个地方继续躺的。

“你表姐也是这次录入的学生之一呢。”刘氏想到昨天长公主的意思，笑得更欢快，“再说，就算只是进过书院，那也是不一样的。”

长宁书院出来的学生都是些什么人啊？以前有长公主，名动天下的沈家长女，就算是近几届，也有太子妃，六皇子妃等，便是不靠婚姻的，也有后宫得力女官数人。刘氏原本是不敢奢望，但如今机会送上门了，还是人家诚心诚意地捧上来的，她要是往外推就太蠢了。

阿初愕然，“表姐不是说要定下人了吗？”

“她也还没及十八，先定下亲事，晚一两年成亲也是可以的。”贵族女子双十还没嫁人的也不是没有，更何况阿初比林染还小上一岁。刘氏握着女儿柔软的手，语重深长地说道，“初宝，你进入书院一遭，此后出来便不敢有人随意小瞧了你。”

刘氏想起女儿因那等卑劣之人的妒忌而处处刁难就心疼。原以为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意气之争，不曾想十多岁的姑娘居然如此心胸狭隘，害了她的初宝。女儿昏迷后变得胡言乱语并痴傻，他们夫妻心都碎了，只恨云易官职不够，为女讨公道反而遭人记恨。整整两年多，女儿满头鲜血的样子时时浮现脑海，他们夫妻多少个日夜忧心垂泪。

幸好老天有眼，看不得小人得志，让她的初宝恢复神智。但自从阿初出事后，云易也发愤图强，专注于事业发展，夫妻同心咬牙熬过来才有今日局面。

夫妻两人也清楚，光靠他们在京中为阿初择得如意佳婿的选择不多，如今有此机会，他们当然不会错失。

长宁书院，那不但是皇家女眷的养育之地，在大齐女子之中也是享负盛名，那里出来的姑娘，从来都是大族宗妇的上佳人选。京城当中，那些真正的高门谁不是盯着那里的学生？

阿初想要反驳，但是刘氏眼中的期待让她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如何不知道当年她失了神智的事让父母至今耿耿于怀？

长宁书院确实是女子前途的加分项，只是她逍遥了这么多年，性格早就跟京中的女子格格不入，何况那些贵女也不是简单，宴会交流一下还行，朝夕相处真的很有压力啊。

“阿爹……”知道刘氏心意已决，阿初可怜兮兮地望向云易。

比起刘氏的坚定，云易平日里比较在意女儿的意见，毕竟官场待久了，很多事都可以周转协调。在他眼中女儿是千般的好，不是很需要这种锦上添花。

故而等母女两沟通过了，他才放下茶杯，慈爱地看着快撑不住笑容的女儿，“初宝是不想要进书院，还是厌烦跟那些贵女打交道？”

终究是官场浮沉多年，云易一眼就看穿阿初真正不愿意的原因。

阿初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她本就不是什么单纯小女孩，小时候跟林晖他们玩得近也是因为那几个人精本身就不像小孩。但现在进长宁书院的姑娘们，八百多个心眼子，每个都实在在的，她想想就觉得厌烦。平常往来她尚可应付几分，朝夕相处她就不敢保证能不能做到既不得罪任何人，也不委屈自己了。

“初宝，若你真是不想，为父便为你推了便是。”云易微抬手阻止了刘氏的反驳，温声笑着道，“我和你娘都只希望你们姐弟好，所以我们才会回京城。只是如今我们可以为你选好路，但这条路就算是康庄大道，爹娘也只能送你到路口，路终归是要你自己去走的。”

常言父母之为子女，当计长远。然世间一切都在变化之中，他们无法一一为子女算好，始终要放手让他们自己去走那条路。

刘氏收回已经准备好的眼刀，拍拍女儿的手，“初宝，你生而为女子，终究是要嫁人当一家主母的，就算不于京城生活，也免不了与人交际，难道你打算一辈子闭关家中吗？”

她还不知道女儿有这种天真的想法，长公主也是夸她应对自如，就是在江南，她也有几个小跟班的，怎么就不喜跟人打交道呢？刘氏有点难受，如果是真的，那她是不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宝贝女儿？

“女儿从未想过。”阿初叹口气，她当然知道没可能不与人打交道，她只是忽然被这个消息冲击到，不想要重拾学业，再加上所有人都觉得进书院是她天大的荣幸，就这样产生了叛逆心理罢了。

反握着刘氏温暖的手，阿初头靠在她的肩头，撒娇道，“我就是不想再抄书嘛……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字毫无风骨，这要是拿到一堆出色的姑娘中，多丢人。”

她的字体还行，算得上娟秀整洁，但因为手腕无力又不肯苦练，缺了风骨，要是平日写写帖子还行，京中才女众多，她父亲的字又颇有名声……她都能想到那些人看了她的字会有什么表情了。

“该，”刘氏喷笑，点了点她额心，“小时候叫你练，你老是偷懒，如今可后悔了。”

“阿娘~”阿初不依地抱着刘氏的手臂扭着，“我抄的书还少吗？”

她有着上一世的记忆，一开始也是海绵般吸收学习一切技能的，就是算不上文韬武略，也是文武兼备。岂料一场意外，她变回体虚废人一名，心智稍微弱点她都能堕落成恶毒病娇，从此她一心躺平，只想当个富贵闲人。

云易看着妻女，眼神都柔和了。女儿从出生起就跟着他外放，甚至受了伤他都无法替女出头，故而他对女儿虽然宠爱但更想要为她铺一条康庄大道。

等她们腻歪过了，云易才语重深长地道，“长宁书院经历百年，虽说已无初时辉煌，但依然保留邀请朝中官员去讲学的传统。初宝，男女见解时有不同，在那里你能见识到的，远比你在书中自己摸索的多。”

阿初坐直身子，神色严肃地点点头，“是，女儿受教。”

她爹的意思可以概括为，既然躲不过，那就好好享受吧。

罢了，就当读个研吧。

一切虚构，千万别对标任何历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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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长宁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