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天空终于展现明朗的面貌,湛蓝如顺滑的丝绒,万里无云。
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将到的燥热,把满京城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拂过碧波荡漾的湖面,撩起了城门守将厚重的盔甲一角。
长安城门附近的沿街客栈和各式酒楼,今日都宾客满座,甚至连主街道的两边都站满了围观的群众,不少人伸长脖子往城门张望。
“不就是战败国资本家的孩子,至于这般好奇热闹嘛?”富泽居的雅室内,阿初支颐看着楼下涌动的人头,不明他们的热情何来。
站在她身后的白辞挑眉一笑,懒懒地道,“漠北互市开通前,大齐境内很难亲眼看到戎羌蛮族的身影,如今他们作为战败国前来朝拜,百姓一是好奇,一是彰显大国礼遇。”
“手下败将,何必礼遇。”几年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呢。阿初摇摇头,作为参与过战争的人,她对这些礼节不以为然。不过她爹是主导这次朝拜的人,她只能支持,看办得多体面啊。“说起来,小白你是去年中秋之前进京的吧,真快,都大半年了。”
是啊,中秋之前。这是宁将军亲定的时间,赶在中秋祭祀前入京参与。当时白辞只觉得时机刚好,方便他进京追查师父的事,如今一想,那个时间正是古刹出事师父圆寂之后不久。怎么自己完全没觉察这里头的巧合?不过几年,他对宁浩梓已这般信任了吗?
“宁将军许是从裴慕文那里知道换魂的事。”阿初漫不经心地看着下方的人头,城门开外已经隐约有人声。
白辞闻言转头看向她,眼带惊讶,“怎么说?”
“裴慕文应该曾在漠北见过原来的颜姝儿,他知道江老将军当时追杀我的缘由,虽然后来因为颜姝儿重新变回以前的样子太医给出了机缘的说法,但……我感觉他不会信。”不但如此,阿初始终有种奇怪的直觉,裴慕文知道那个时候的颜姝儿并不是真正的颜姝儿。只是她当时跟裴慕文的交集不多,也没什么印象。
忽然想起入京路上宁浩梓确实跟裴慕文碰过面,还谈了许久……白辞眸色暗沉,越是密查,越是觉得宁浩梓可疑。
只是,动机是什么?
白辞不相信他是为了篡位,可宁浩梓敢只带亲卫进京,是料定了皇帝不会动他,还是另有筹谋?越想疑点越多,如今只剩下那生死相托的战友情谊在支撑着这份信任,常常与他对师父的愧疚撕扯。
阿初有点心疼白辞的挣扎,若不是她把人拉出了寺庙,这家伙也无需面对这些复杂的事情。难得有人得他全心的信任,可偏偏却与他恩师的死有关,这事对他也确实残忍。
“别担心,这些都是猜测,疑证无罪。宁将军的为人,我总觉得不会搞这一套。”在战场混迹的人对于鬼神之说都很极端,要不虔诚,要不全盘否定。阿初觉得,宁浩梓会是后者,所以这样的人,不应该相信借尸还魂或者交换魂魄这种事。
白辞轻轻一笑,看着城门开始出现的人影,叹了口气,“今年的春狩该热闹了。”
宣武门外,长长的队伍有序地由远而近。阳光之下,身穿色彩斑斓奇特服饰的男女一行昂首迈进长安城内,与中原人差异颇大的深邃面貌,轮廓分明的五官趁着奇异的眸色,引得围观的百姓一阵议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料气息,节奏感强烈的鼓乐敲击,让人仿佛置身于盛宴之上。队伍的中央,几顶薄纱飞扬的软轿上,端坐着小麦色肤色的数位美人,独特的民族服饰华丽鲜艳,或高傲或好奇的目光不时落在四周,一点也不惧怕聚焦的打量。她们后面,骑着骏马的骑士昂首跟随,庄严肃穆,与前方的女眷形成鲜明对比。
杀意一闪而逝,白辞冷冷的目光与下方策马而过的异族青年彼此相触,很快又各自掠过。
“熟人?”被他掩在身后的阿初好奇地探头,看道青年面容的瞬间了然,不由得讶异,“他还没死啊。”
语气遗憾得让白辞发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可不是么,命真硬。”
两人相视一笑,均有点怀念。
阿初挑眉,笑容有丝丝不怀好意的戏谑,“他们现在是直接进宫朝拜吧,大哥好像是迎宾武将,我爹也会先率鸿胪寺的人在宫门接待,宁将军此刻大概在陛下身边候着。”
“都是熟人,果然宾至如归。”白辞一贯平和的笑容难得灿烂。
听起来宫门口的热闹更盛,两人不约而同地喝了口茶,准备换个地儿看戏。
富泽居的格局比不得如意楼这些豪华,胜在地理位置靠近城门,价格实惠,很受外来人欢迎。阿初自打之前的意外后,走这些廊都习惯走内侧。迎面的姑娘披着帷帽,擦身而过的瞬间白纱拂过阿初的肩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容颜。
眼帘晃入的面容清秀细白,素来带着怯意的眉眼此刻漠然清冷,盈盈双眸褪去水雾竟有丝肃杀的威严,娇怯的姑娘此刻散发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诧异划过眸底,阿初下意识地轻唤,“笙笙?”
姑娘脚步迟疑一顿,素手轻抬,撩起帷帽的一角,正是这几天都请假休息的苏笙。沉静的眸子扫过阿初,随即低眉垂目地福身施礼,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也来看热闹吗?”阿初笑着走近她,自然地挽过她的手。
苏笙浑身一僵,飞快掀眸看了阿初一眼,露了个怯怯的笑容,点了点头。
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阿初细细打量她的脸色,只见她眉目沉静,反而是脸颊逐渐染上一层绯红,“听山长说你这几天身子不适,如今瞧着精神倒是好了不少,你没来,大家都挺担心你呢。”
她是在紧张吗?阿初心下疑惑,垂目看到她身前的手指紧扣着,不由得问道,“笙笙,你……一个人来看热闹?”
苏笙手指一顿,稍微用力抽出被阿初挽着的手臂,垂头时帷帽白纱轻动,遮去她的表情,但她的动作隐约透出一股抗拒。
正当阿初奇怪之际,走廊最里头的房门蓦地被打开,走出一名身穿浅紫色锦袍的儒雅公子。
看到两人,那公子面露惊讶,眉眼带了丝尴尬与腼腆,提步走了过来,微微一笑,作揖施礼,“云姑娘。”
“裴公子。”阿初笑着回礼,看向苏笙的眼神带了丝揶揄,“原来是与人有约。”
难怪她很紧张似的,身上还带了香气,生怕她靠近般,原来是怕她知晓他们在私会。
苏笙轻轻退后一步,站到了裴慕文身边,低垂着头,害羞得不敢说话。裴慕文耳根泛红,局促地握拳抵唇,“是苏姑娘近日都于家中养身体,裴某见今日热闹,才约了姑娘到此。”
阿初了然一笑,“是我打扰了。”
裴慕文连连摆手,又一番施礼后才带着苏笙告辞。阿初看着他走了两步,复又侧身伸手轻扶着跟在身后的苏笙的手,引她走进里头的厢房。苏笙害羞地低着头,轻靠在他身侧,小鸟依人般柔顺。
阿初眸底划过一抹惊讶,没想到苏笙这么依赖他。同寝室快一年,她很清楚苏笙性子单纯,为人害羞,胆子也不大,极少这般不设防地跟男子接触。
“怎么呆在这?”刚跟小二结完账的白辞等不到她,又跑上二楼,果然看到她站在廊中不动。
阿初告诉他方才的事,还叹了一番,那模样活像自己养大的小白菜被猪拱了般感慨。
“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说定亲了吗?难道还要跟自己未婚夫生疏?”白辞不懂情爱,但名分既定,亲密些也是正常吧。
“说的也是呢。”不过定个亲而已,能有这变化?莫不是苏笙也是个恋爱脑?阿初失笑地想。
“你该担心的,是他有没有听到我们的话。”白辞敲了她一记,有点无语她抓错了重点。
“那倒不会,他的房间跟我们隔了好几间房。你也不至于被偷听还没感觉。”阿初觉得他有点过于敏感了。只是裴慕文跟苏笙……今日的两人给她的感觉总有点别扭,但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甩头丢开这些,两人跑去宫门那边看热闹,但到了才发现那边早就被一众权贵亲属占了好位置。扫兴之际,白辞被镇远军的人叫去了前方助阵,阿初也看到了朝她招手的临安。
托临安的福,阿初直接跟着她上了宫墙之上,目睹了这一盛况。
近午的阳光照耀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上,映照出耀眼的气势。勤政殿前宽广的广场上,来自戎羌的贵族缓缓走到殿前朝拜。大齐的鼓乐手吹响了号角,和着远方的乐队,演奏着喜庆的乐章。随后,戎羌的代表宣读他们的献文,俯首称臣。
宫殿的台阶上,太子为首的诸位皇子在宁浩梓率领的武将伴随下,接过了献文。昭明殿内,众重臣分立,大齐的国君端坐在龙椅上,庄重而威严,等候着戎羌代表的跪拜与献上他们的节礼,表达他们的诚挚与尊敬。
阿初被这种大气庄重的场面震撼,眼尖地瞄到六皇子居然站到了太子的身边,两人同样尊贵俊美,甚至他的气色比太子还要好上几分。
“六殿下看起来意气风发。”阿初眉眼弯然,笑着道。皇后之子行三,早年就封了王,如今在亲王那一行,这样一来就更显得六皇子特殊了。
临安拉了拉她的手,这边多是熟人,也没太多忌讳,索性凑近她轻声道,“你是不知道,六哥最近新得了个美人,还为了这个美人不管不顾地上书要纳她为侧妃呢。皇伯伯本来就气他漠北之事,这下更是怒了,差点就重罚了他。可没想到,六皇子妃带着这个美人去太后那求情,竟意外发现她就是祖母找了好几年的恩人,而且,她已怀有六哥的子嗣。这下,六哥不但没有错,还立了大功呢。这不,皇伯伯连招待外族的重责都交给他了……初宝,你怎么都不会料到,这个美人是谁。”
阿初轻笑一声,眼波流转间,眸中仿佛异样光芒,“谁这么大魅力?”
“这个美人,就是周燕燕。”临安挑眉道,表情略怪异,“她如今可金贵了,这可是萧家第一个皇孙呢。”
不少人对她好奇,连安王妃都提醒临安当心这个小六嫂。只是临安看到她,总是不自觉想起去年她落难时的羸弱娇媚,“我之前去陪皇祖母的时候见到她了,她完全无异样,好像之前跟我们一起经历那些的不是她一般。”
周燕燕还是挺厉害的,虽说母凭子贵,但一上来就让六皇子从漠北矿场的事中跳出来,阿初怀疑就算没有太后她也能顺利坐上侧妃的位置。
眼中的惋惜一闪而逝,阿初拍了拍临安的手,“本来就不是什么能随口提起的事,你也是,别再提这个了。”
见临安点头应下,阿初才把视线放回广场上。恰逢她爹跟着宁浩梓及林晖等人迎接那一批贵族,其中便有方才骑马经过表情不可一世的那人。
对方躬身以大齐下臣的礼仪行礼时,哪怕是隔了这么远,阿初都能感受到林晖与白辞那灿烂得诡异的笑容,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那边的两人大概也知道她心中所想,视线朝这边看了过来。
风吹过她散落的发丝,笑容灿烂的姑娘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身边一阵惊呼,阿初回头一看,表情微愕,身边好几个姑娘,甚至是临安都脸蛋红红的。再看过去,俊朗英气的林晖与清秀挺拔的白辞等大齐将领,在身材魁梧的戎羌男子面前依然不逊硬朗之气,眉眼更比粗矿的游牧民族多了几分精致贵气。在这场合,就连胡成等几个稍微平凡的粗汉也在大齐戎装下显得顺眼多了。
难怪能勾动这些姑娘的春心……阿初失笑摇头。
随着大队走入大殿,仪式也进入尾声了。阿初跟着临安等人陆续往宫墙下走,路上也提了一些她记忆中的几个前来朝拜的人。
“阿依娜的性子还行,我曾见过她几次,后来听大哥说互市开始时她也曾随着父兄到边城,她的医术不错的。”阿依娜是阿初在塔尔寺认识的姑娘,后来才知道是戎羌的贵族。刚开始还以为是那边的细作,结果这姑娘纯粹就是胸怀济世之志,是个妥妥的反战派。“她的母亲是被戎羌贵族抢过去的凉州姑娘,所以对大齐很友好,这次大概也会去春狩,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
临安听得认真,仿佛对漠北的风俗很有兴趣。正说笑着,便看到陆子萍拖着一名风度翩翩的男子朝她们走来。
“临安,阿初,你们也来了呀。”陆子萍笑着来到她们身边,相互见礼,“阿初,给你介绍,这是我二哥,陆子峥。”
“见过郡主,云姑娘。”陆子峥微笑着见礼,一双桃花眼透出几分翩然神采。
临安轻扬秀眉,睨了陆子萍一眼。阿初没注意她们的眼神机锋,笑意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陆子萍和临安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主,两人见面就喜欢互掐,很快便你一言我一眼地互怼,间或插着陆子峥和阿初的劝和,随意闲聊般扯开话题,四人一时间竟也没有冷场,言笑晏晏地引人侧目。
“你打什么主意?”趁着阿初跟陆子峥谈起江南水利,临安扯了陆子萍小声问道。
“你看我二哥行吗?”陆子萍没直接回答,颇为自豪地扬眉,“他不是长子,不承爵,虽然他如今只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但有家里支持,将来还是可期的。而且他是次子,但自小聪明,手头也宽裕,将来妻子还不用烦公府诸事……看吧,是不是个好对象?”
临安蹙眉,“你二哥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子萍恼得瞪了她一眼,“谁说你了,我是说阿初。”
辅国公府倒是想,但安王府唯一的郡主哪是这般容易娶?就算有皇后姑姑这层关系,她大哥也不敢说能让安王同意。但阿初不一样,她只是四品官员之女,自身又是长宁书院的优等生,功德妇容都不错,比起皇家权贵女子她这样的更受青睐。陆子萍知道已经有不少夫人在打听了,她母亲也不例外,替她二哥打算起来。
肥水怎么可以随意落别人的田?刚好有这机遇让他们两人见面,当下她就拖着二哥跑过来了。
“我二哥人品性子不是我偏心,是真的好,”也是二哥风评确实好陆子萍才敢当着临安这个小炮仗面前撮合,不然临安肯定当场给她下不来台子的。
临安对那个低头轻笑地跟阿初交谈的男子确实没意见,只是……她有点怜悯地看了看陆子萍,想想她们从去年起好了点的交情,还是提醒了句,“你别太明显就是了。”
老实说,她怕这个嘴硬心软的姑娘怎么死都不知道。
“说什么傻话呢?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陆子萍不明所以,兴致勃勃地看着前方极为相配的身影,开始想象阿初嫁入辅国公府的样子了。“她跟我娘肯定处得来。”
“那是,没有我们初宝处不来的人。”临安骄傲地道。转头一想,这么好的阿初,怎么自己家就不想想呢……她哥比陆家的哥哥好多了。不行,回去再探探母妃的口风。
此时的两人笑容因想象而灿烂动人,一明艳一娇俏,丝毫不觉自己也是众多人眼中的目标。
回归我喜欢的日常篇~
最近在补银魂,隔壁的一些设定都忘记了,银魂后续都是些虐死人的长篇,得好好想想怎么圆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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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