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断,街上也没太多的行人。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店铺的门口,戴着帷帽身披长披风的人快步走过门口一排正在冒烟的药罐,进了后院。
“姑娘,这是你的药……但老夫还是得提醒你,这药对你来说药性猛烈,你……”老态龙钟的长须老者把几包药交出,尽职地道。
“你们干什么——”
女子刚接过药包,门口便传来一声尖叫,随着一阵乒铃乓啷的骚动,几个人蓦地挥开隔断的竹帘冲了进来。为首的男子面容俊美,通身气势尊贵逼人,一双狭眸在看到院中的两人后一眯,狠厉一闪,夹带雷霆般气势大步走过去。
女子浑身一震,蓦地回神急急地转身便想跑,却被男子一手抓住。
“你们是何人?”老者慌乱地想要阻止,没两下便被护卫打扮的两人压下。
“放开我……”女子嗓音柔软轻颤,若琴音般婉转,透着惶恐与不安。
大手一挥,女子的帷帽被打飞,露出一张慌乱失措的绝美容颜。五官精致得如脆弱的幽兰,如秋水般潋滟的双眸盈满不安与震惊,惹人生怜。哪怕在盛怒中的男子也不由得放松了手上的力度,神色有刹那的怔忪。
“六殿下……”女子红唇微动,柔弱如轻喃。
“周燕燕,”六皇子骤然回神,眼带戾气,怒道,“你敢打掉本宫的孩子!”
惊慌布满那张娇媚的面容,周燕燕愣了愣,急急地摇头,“我……不是……”
“本宫给你机会你偏不要,既然这样就别怪本宫心狠——”六皇子盛怒中压根听不下她的辩解,只觉胸中翻腾得厉害,狭眸涌动不明的情绪。
“在殿下心中,燕燕便是这般女子吗?”破碎的哭音逸出,周燕燕颤抖着挣扎,仓惶的泪从眼眶滴滴跌落,仿若打在六皇子的心口之上。
“这位大人,这药,这药不是打胎的……乃是安胎之用啊。”被压着的老者眼看着女子哭哭啼啼半天怎么也不说清楚,心里凉了半截,为了活命连忙抢着解释道。
安,安胎?
六皇子猛地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倔强地眨去清泪,脸容苍白却美得惊人的女子,手上的力度一松,她已挣开了自己的手。
软嫩的触感消失,她的指尖擦过掌心,六皇子心中如被什么轻轻扫过,一阵酥麻。
“你,你不是为了打掉腹中孩子?”犹带未散怒气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眼前伤心欲绝的柔弱女子激起莫名的情绪,六皇子想要抓着她追问,却又怕自己稍微一用力便让她折碎。
周燕燕咬着红唇不语,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腹部,眼神飘忽,“殿下前来……是为了让我打掉孩子么?”
不等他回答,周燕燕便惨然一笑,有种决然的凄美,“也是,当日殿下亲命六皇子妃送来避子汤,不就是怕燕燕缠上殿下么?您大可放心,当日燕燕就说过,蒲柳之姿不敢高攀……冒然闯入我认了,便当是梦一场罢了……只是,上天给予我的……我,我……”
周燕燕越说越气促,惶乱之下竟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倒下。
六皇子大惊,身体已反应过来迅速把人搂住,“燕燕!大夫,你快看看她!”
护卫放开了老者,他颤抖着爬过去,小心地把脉。
沉吟好一会儿,老者才抬眸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六皇子,颤巍巍地道,“回禀殿下,这姑娘……额,夫人她身体本就羸弱,思虑过重,本就怀相不好,这药对她的身子来说有点过猛,只是为了胎儿不得不服用。她如今又受到惊吓,才会晕厥。老夫先让药童把安胎药煮上,夫人她,忌情绪波动太大,须得静养啊。”
六皇子眸色深沉,看着怀中黛眉轻蹙,脸色苍白却掩不去美貌的脆弱女子,挥挥手让护卫推下,直接把人横抱而起,大步走了出去。
“诶,这,殿下……”老者不明所以追了出去,只见护卫已拿着药包把人送上了华贵的马车,“大人……”
护卫把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便翻身上马追随而去了。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药童好奇地探出头看着远去的马车,朝抚须站在门口的老者问道。
“什么事都没,去,把昨儿个客人的药煮上。”老者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面的通胜赌坊,才拂袖转身慢慢走进店内。
这条街存活最大的前提便是,嘴巴要紧。别人的爱恨情仇算什么,银子才是重要的……
药铺对面,通胜赌坊依旧人声鼎沸,沉浸在单还是双,大还是小的刺激中的人们,完全没留意门口对面曾有什么人出现过。
赌坊的二楼,半开的雕花窗户内,梳着垂云髻,青丝半披于身后以缎带轻束的紫衫姑娘单手支颐,把对面的好戏尽收眼底。
“真是一场出人意料的好戏。”青色锦袍的男子学着她单手支颐的样子,慵懒地挑眉道。
“是啊,没想到凉茶铺里头居然是家黑医馆啊……真是世风日下,黑店都堂而皇之地在门口卖凉茶了。”阿初抬眸揶揄道,伸手向炉子上的青釉狮球壶。
“烫,”林晖轻拍开她的手,亲自拿了壶倒满了茶盏,递到她面前,才道,“真是没想到,南城第一仁医才过了几年就成了京中黑市的庸医,陈大夫也太见外了,好歹姨父还念着他呢。”
谁曾想到,在南城被云易坑了好几年的仁善老大夫,居然成了这边的黑医,莫不是当年被坑惨了,志向都大变了?
“人各有志嘛。”阿初笑眯眯地道,“你没想到的,不应该是她吗?”
“也是,苏家藏了个高手啊。”林晖看她一眼,配合地转了话题。
连他这般铁石心肠,又提前知道女子目标,方才都觉得她娇弱犹怜,想要为她一讨公道,何况早已入局不自知的六皇子。
“高手么?”阿初笑了笑,周燕燕并非唱作俱佳,不过是外表对男性很有杀伤力,又表现得真情流露而已。垂眸看着茶盏里浓得近乎黑色的劣等普洱,阿初不由得想起那天周燕燕看到她候在药铺里头,只愕然一下便拿下帷帽轻笑的样子。
那日周燕燕毫不惊讶她的出现,甚至可以说,她有点如释重负来的人是她。
“你图什么呢?”阿初不理解,“为何不直接告诉他?”
阿初也没料到一时八卦让红莲查了一下,竟查到当日淑静长公主宴会上周燕燕跟六皇子之间不清不楚的那一段。只是为何周燕燕都珠胎暗结了,六皇子还是毫不知情的状态?
“直接告诉他?我会得到什么?一个外室,还是一个贱妾的身份,然后让我的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周燕燕状似不解地偏头,淡淡地道,“那我宁愿它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你打算打掉它?”阿初指了指她手中的药包。
周燕燕水眸轻眯,盈盈一笑透着几分娇憨,“不,我不会伤害我的孩子。”
阿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只见眼前柔媚娇弱的姑娘轻抚小腹,整个人散发一种温柔的气息,让身为女子的她都不由自主地放柔嗓音,生怕吓到了她,“你……想要进六皇子府?”
“我要侧妃之位。”周燕燕抬眸,眉梢眼角俱是明艳,声音轻柔而坚定地道。
阿初微微睁大眼,指了指自己,“看我干嘛,我也没办法呀。”
“不,你有。”周燕燕笃定地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能耐?”阿初失笑,她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逼着六皇子给她侧妃之位?“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你?”
“六皇子派人散播林姑娘的谣言,不就是希望定安侯府受不了压力把林姑娘许过去当侧妃或者从林家身上得到些好处?以林姑娘的家世,当侧妃已是折辱,所以他才要用这些办法去坏她的名声。虽蠢,但也不能说无效。”周燕燕轻盈地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林家的好处来的不易,想必也不想要就这样便宜了六皇子。若我得了这侧妃之位,六皇子便不能再肖想林姑娘了。而林姑娘,甚至不需要仓促定下其他能比得过六皇子的婚事。林家,也没必要被他拿捏。”
按大齐标准,皇子亲王都只能有两位侧妃。
阿初敛神,林晖以漠北矿场的事搅乱了朝中的水,六皇子自顾不暇,但这并没有解决林染的问题。
林染还是因这提亲的事而不安。六皇子想要娶她,朝中大部分都猜得出目的是什么,这便如一把刀横在林染头上,除非六皇子彻底失了势,不然她想要跟其他人议亲都有风险。
“我怎么知道,你上位后会不会把我和林家卖给六皇子?”阿初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周燕燕叹笑,纤白的指尖轻撩发丝,眉眼有种介乎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风情,“你握有我曾落难的秘密,大可借此拿捏我。”
“你不怕我将来利用这个去威胁你么?周侧妃。”阿初高深地笑道,心里头虚得很。实际上,她早忘了这事……当然,现在这个时刻怎么也不能输了气势。
“我没有退路了。”周燕燕垂眸,眼尾微红,更显楚楚可怜,“我姑母想让我攀上苏家大公子,可他清高虚伪,不敢娶我为妻,只想让我为妾……笑话,若是我愿为妾,何须要他?”
秦天赐嘲笑她不自量力,长得不如他还想攀附的时候,周燕燕没那么生气,毕竟事实就是这样。但苏大公子一边清高一边又示好勾引,给不了她名分还希冀她做低伏小她就忍不下了。所谓清贵公子,也不过如此!
如今对她有意,肯娶她为正妻的,都不是什么权贵子弟。这种人,哪里护得住她这种姿色?更别提他们府中那些眼高于顶的母亲。
宴会那天,姑母对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不嫁入权贵为妾,要不回老家嫁给继母选的富商当继室。可笑,她不过是出身不高又没了亲娘而已,满京城那么多的出色公子,凭什么她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嫁人当正妻?可没有姑母的周旋,她根本无法进入这些贵夫人的眼中。
她不服!
所以,看到那个黑影把人扛走后,周燕燕大着胆子走了过去,看到了室内燥热难耐已经理智不清的六皇子。
既然都想她当妾,那她为何还要选那些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她为何不当一个皇子的妾呢?
这样想着,她便做了。可是冲动过后,她后悔了,她不想要当一个贱妾,尤其是不能在六皇子盛怒下的入府。
幸好,上天总算开了一次眼。周燕燕抚着小腹,抬起头,一双柔媚的水眸坚定而清明,“帮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日她的眸色比普洱茶还要深,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自信,跟外表的柔弱判若两人。
辞别她后,阿初便去了侯府。在跟林晖商讨过后,她使人设计了一个偶遇,让六皇子的人发现了周燕燕行经黑市的药铺,再买通了六皇子的一个幕僚,暗示了子嗣的重要性。
后续发展便顺理成章了。
阿初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但路是她选的,只望结果是她们想要的。
“太子大婚两年无嗣,三和六两位皇子大婚一年也没消息,两人的后院也不曾传出喜讯,陛下如今已届天命之年,早就盼着孙辈。今年又是双春好年,周燕燕这一胎若是能平安下地,侧妃之位还真说不准。”林晖啜了口茶,嫌弃地皱了皱眉,评论道。
平安下地?阿初眨了眨眼,忽然绽出灿笑,地提议道,“大哥,我们打个赌,要是三个月内,周燕燕就成了侧妃,你就帮我做一件事,反之,我答应你一个请求。如何?”
林晖剑眉轻扬,“应了你也无妨,但六皇子未必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六皇子近来是蠢了些,但他生于阴谋算计已成常事的皇宫,尤其是深谙女子手段,周燕燕这点心机算不得什么。
“一个蠢得恰如其分又足够美丽让人心疼的女人,对他来说不是刚好么。”阿初啜了口清茶,抬眸道。
理智在男人的动情时刻是不靠谱的,六皇子知道周燕燕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燕燕能让他心动心疼,那就能拿下他了。
“你这么看好她?”林晖不好这种柔弱的美色,也就不觉得周燕燕能有这么大本领。
阿初但笑不语,只是伸出手指与他拉钩。不是她看好周燕燕,而是她有天多嘴跟三条聊起周燕燕的事,从三条那知道了两年前周燕燕入京时曾在大正寺山脚帮了个散步走错了路还崴脚又遇上大雨的倒霉老夫人。
而那老夫人,正是当今太后。
太后平安后一直想找这个娇柔善良的小姑娘,但因周燕燕本就赶路后又因身份不够无法参加高级的宴会,导致她们一直没碰过面。
她在最后一次单独约见时就顺便把这个巧合告诉周燕燕了,至于怎么利用这个巧合,相信周燕燕心中有数。
林晖看着她笑得仿佛赢了庄家的赌徒,便知道自己这个赌约稳输不疑,回想一下周燕燕又娇又媚,如受惊小鹿般的外表,不禁脊背一寒,“女人还真可怕。回头得想想要是她过河拆桥我们该怎么应对。”
阿初挑眉,不以为然。哪有很可怕,比起那些男人在朝堂翻云覆雨,随随便便拿人性命,坏人姻缘,毁人一辈子,她们女子不过是挣扎求存想要更好的生活而已。
至于过河拆桥……阿初笑了笑,“当然,万事有备用方案才安稳。”
整件事里头,阿初只会对六皇子妃心虚,但侧妃之位是一个背景不显的周燕燕而不是定安候嫡女的林染,相信她也会很满意。
之后,周燕燕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了。
林晖头疼地望着自家表妹,朝堂的事太过复杂,每件事看似不相干但背后的利益却又千丝万缕,他从来不希望两个妹妹牵扯其中。然身在这个圈子里头,哪有这么容易?林染的事已有了大概定论,就不知道阿初会如何了。
“你从司州回来后,有见过顾渊吗?”林晖忽然咧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趴在桌子上凑过去问。
阿初微顿,没好气地给他一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婆了?”
“早些日子,他把刑部堆积的案子都清理了,搞得分身乏术的样子,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林晖那几天想找他聊聊司州的案子都找不到人。顾思衡的性子他比其他人了解,能让他反常的人不多,而眼前的姑娘很可能是主因。
“开了年积极工作不应该么?”阿初无辜地瞪大了眼。
“上一次这家伙这么狠的时候,还是他那学生坠崖的时候了。”林晖挑眉,顿了一下才道,“我也不是想左右你的想法,就是说……顾渊这人,温润如玉是这几年才这样,他本性中还是有权贵的一面,顾家的男人都有种病在骨子里。阿渊从小就挺执拗的,狠起来有点吓人,你……当心。”林晖至今仍能想起那家伙当年打晕自己父亲然后亲手葬了自己母亲,被顾太傅在顾家宗祠狠狠打了数十鞭的表情,阴戾而冷漠。
顾家作为开国功勋存立至今,不得不说每代家主都有点毛病。
“别说得那么恐怖好吧……”好不容易喜欢个人,结果他曾追杀过自己,阿初都觉得自己有够倒霉的。端起茶杯又想到茶水的苦涩,阿初悻悻地放下,“时辰不早了,回去吧,免得惹人注意。”
林晖耸耸肩,带着她下了楼,把人送回云家。
周燕燕这个角色,我一开始是打算细写的,但后来发现这类型的姑娘跟阿初其实很难成为挚友,女人公敌型的姑娘放在女人堆里很难,所以只能独自发展她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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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