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凉的风吹散了围绕少年一身的酒气,也让背上意识朦胧的小姑娘有了几分清醒。
感觉到圈住他脖子的手紧了紧,少年想起方才见到那三只醉猫的憨态,忍不住训了起来,“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跟着那两个人胡闹……你这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少年有点郁闷,明明是三个人犯浑,为啥另外两个就一堆人心疼。稍微有点脑子都想得到始作俑者肯定不是他背上的丫头好吧。
小姑娘的耳朵贴着他的背心,他说的话颤动着她的耳膜,不耐烦地蹭了蹭,咕哝道,“吵……”
少年听不清她的话,只感到人是恢复了些神智,“听到了没?别跟那两个一起胡闹,总是背黑锅你都不腻啊?”
小姑娘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少年不耐地皱起眉头,“说人话,姝儿……”
“不是姝!”小姑娘忽然直起身子,手撑着少年的肩头,“谁输了?老子要赢!”
少年被吓了一跳,差点把背上的人甩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势,他也恼了,“颜姝儿!”
“都说了不是姝!”小姑娘猛地圈住少年的肩膀,浓浓的酒气呼在他耳边,“我不是姝!”
少年嫌弃地别开脸,脚步一顿。精致的眉眼微敛,沉默了半响,忽然道,“好,不是。那你是什么?”
入夜的街道上没有人,间或有几声狗吠,少年安静地等着,浓浓的夜色仿佛隐藏起不为人知的秘密。
蓦地,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双手挥舞起来,吓得少年慌忙把人背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昏暗的街道,只有小姑娘嫩嫩的嗓音响起。
“唔……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嗯,啥来着?哦对了,心易变……”
“谁让你吟诗了?蠢货!”
腊月十八,天晴。
京城的雪为各家各户的房檐添上了银白的点缀,在柔和明亮的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辉。主道上的积雪已被人清理干净,陆续出门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新年将近的喜气,忙碌地为除岁做准备。
云家素来重视家人的生辰,哪怕是孩子的也不会敷衍以待。一大早开始,家中下人便为了阿初的生辰宴忙碌起来,尤其是阿初的院落,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听涛轩的大堂内,难得盛装的阿初不紧不慢走向端坐在首座的父母。宽袖交襟礼衣端庄秀丽,裙摆绣着繁花与祥云的大红百褶裙轻动,描金的蝶舞在盛放的牡丹上隐约晃动,栩栩如生。黑发梳着百合髻,配上华丽的嵌珠金钗及步摇,刘海被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一双黑眸明亮清澈。
跟每年一样,向父母敬过茶,阿初盈盈下拜,聆听父母的教诲。
刘氏看着眼前妆容明艳高雅大方的女儿,眼眶微红。她掌心上疼着长大的姑娘,眼底依然纯净,却已亭亭玉立,不久的将来甚至要嫁做人妇。仅仅是想一下,她都觉得心中不舍。
云易眼中同样动容,握着妻子的手拍了拍,慈爱地看着乖巧柔顺的女儿,“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保尔自立,令尔不依。愿吾儿此生顺遂,为父以你为傲。”
刘氏眨去眼尾的泪意,笑着道,“只望我儿岁岁平安,年年如意,一生无忧。”
阿初抬头展颜一笑,明媚灿烂,“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好,好……”云易连声应好,亲自把女儿扶起,“今儿好日,初宝便跟同窗好友们好好玩乐。你祖父他们及阿诺的礼昨日已到,待你今日忙完了再送去你的院子。”
云一诺人在老家无法亲自祝贺,便搜罗了不少老家那边的特色玩意巴巴地送过来,让云易夫妇失笑。今年阿初的生辰主要是为了让她打开自主交际圈,故而小弟不赶回来也没有问题。
云家从祖父母及一众叔婶,堂兄弟姐妹都分别送了礼过来,都让刘氏先收拾放于后院了。阿初虽然跟着父母外放,但除了在漠北太远的几年,她每年过年都会跟随母亲回本家一段时间,故她跟族人尤其是各堂姐妹关系很是融洽,平日书信往来也不少。
“方嬷嬷和秦嬷嬷都跟你过去,今日她们便负责一切杂事,放心地去吧。”刘氏怕银冬忙不过来,早早就吩咐了身边经验丰富的嬷嬷过去帮忙。“看时辰,你姨母她们大概也要到了。”
不过是女儿家的生辰,按理大刘氏无需过来,只是她打小疼爱阿初,加上林染也要来,便趁着这个由头来跟自家亲妹聚一聚,交换一下最新的动态。
刘氏才说完,方嬷嬷已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原来是定安侯府的马车到了。
大刘氏带着王若慈和林染被迎了进来,阿初受宠若惊地上前一轮见礼,又收到了不少贵重的礼物。等寒暄过后,云易便出门去鸿胪寺点卯,刘氏也放阿初和林染两人回院子准备了。
“你不去跟小姑娘玩乐,陪着我们两个老人家作甚。”大刘氏取笑着王氏,眼神却是极为满意的。
“阿娘跟姨母还很年轻,这气色也是极好,哪就是老人家了呢?莫不是嫌弃儿媳了?”王若慈故作哀怨的表情,不依地靠在大刘氏身边,“妹妹们说说小姑娘的心事儿呢,儿媳作为长嫂,总不能还往小姑娘堆里钻吧。”
“瞧瞧,我才问了那么一句,这丫头就能回一串。”大刘氏笑着朝亲妹道,手指亲昵地点了点儿媳的额,“这不就是个娇嫩的小姑娘么。”
“阿慈,别理你婆婆,她不稀罕,我可稀罕了。”刘氏对王若慈的印象还不错,一开始还听说性子有点傲,但很快便能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融入侯府,也不会对大刘氏的调教有异议。赐婚的情况下能有这样的长媳,已是极不错的了。
“谢姨母疼我。”王若慈巧笑倩兮,亲自把茶盏递给刘氏。
大刘氏见她们亲近也没有不高兴,等亲妹用过茶后,才开口道,“说回正经的,初宝也十七了,你那边有看好了人没有?就算是想要多留一两年,也可以先定下亲事,这京中好男儿也是要仔细查查底细的。”
林染亲事最近掀了波折,原本双方长辈也早通过气,就等沈家正式提亲了。谁知道林晖前几日忽然跟她说起要再看看沈家的事,大刘氏生了疑,不动声色地跟林染聊了一会便基本套出缘由。
女儿的别扭心态让她好气又好笑,她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让林染如此挣扎,她也不好随意给她定亲了。高门结亲毕竟是为了结两家之好,而不是为了交恶,再慎重也不为过。横竖有儿子看着,小女儿再心思浮动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大刘氏也不算忧心。
闺女的事没了进展,大刘氏也不忘提醒刘氏,她是真怕这对闲散的夫妻把阿初耽搁了。
“大姐,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初宝打小有主意,心性也跟一般小姑娘不一样。我原想着先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结果她却说我们选便行。”刘氏每次跟女儿谈及这个问题,阿初都是一脸信任地说爹娘做主便可,那纯真坦荡的眼神让刘氏一阵无力。
“寻常姑娘说到亲事都含羞带怯的,偏她大大方方的仿佛在跟我谈天气……前两天还说什么已经在大正寺挂了许愿牌,肯定很快就有良人了,这孩子真不知道是像了谁?”
王若慈听了她的话掩口而笑,亲手替两位长辈添了茶。她对目前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公公不管事,婆母规矩虽严但为人公正,几个姨娘和庶出叔子极为低调,嫡亲小姑性情好,丈夫也对她不错。以前她曾听说侯府内院混乱,私下暗涌无数,但这些都在几年前便被大刘氏好好整顿过,如今她在侯府基本没有什么糟心事。
婆家对她好,她也投桃报李,知道大刘氏母子几人都疼阿初,挂心这个表妹的婚事,她也就上了心。当然,王若慈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嫁过来前就听说丈夫跟这位表妹关系极好……尽管她看不出两人有情意,但这位早日出嫁,她也能剔除心底隐患。思及此,王若慈收敛心神,专心品茶,听着两位长辈的讨论。
“还能像谁,不就是像你家那位。”大刘氏在儿媳面前也没有避讳地揶揄亲妹,反正儿媳有分寸,不会到处乱说。
刘氏老脸一红,自家那位确实也是慢条斯理的不在乎。“反正,初宝就说我们选好了就行。但哪有这般容易,女儿家嫁人就一生了,我也怕给她选错啊。”
“其实,表妹自回京后不久就进了书院,见过的外男也没几个,姨母就这样问她也确实无法答出个什么。”若真能回答一个具体的才是有问题。
王若慈既有心助阿初嫁个好人家,便是用了心考量的。以己及人,她虽是赐婚,但终归是京城长大,对林晖也不算是完全陌生的。
大刘氏点头赞同,她让儿媳留下也是想听听年轻人的意见。除了这个,她也是有私心的,王家长子还没婚配,那可是个极为出色的年轻人……只是阿初的门第还是低了些。
“我都整理了一堆名册,可她看得兴致勃勃的,就是说不出哪个好。”刘氏对女儿也是没辙,她辛辛苦苦整理的名册让阿初去看,结果她当成话本子的人物介绍,兴致来时还能备注几个有趣的传闻。有心说说她吧,她态度又很好,看得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敷衍母亲,让刘氏倍感无力。
“你啊……自己的女儿还不了解?”大刘氏忽然觉得自家亲妹都当娘了还不如儿媳靠谱,“初宝性子本就散漫,与其让她盲选,还不如先选出你们都觉得不错的,再让她看看。阿慈在京认识的年轻人多,刚好可以给点意见。”
“儿媳对他们不一定了解,但他们的母亲和姐妹,倒是有可能见过。”王若慈也不推托,她现在尝试转过弯来,要是阿初嫁得好,林晖对她只会更满意。
“也不用那么早吧……”自家姑娘心性还像个孩子,刘氏也不忍破坏她的纯真。入京以来她也不是没留意,只是人选越看越多,眼都花了她也没挑出几个。
“不早了,圈了人还得细查。你不是不知道,那些夫人都是卖瓜的王婆,哪怕自家儿子是个倭瓜也要吹得开出花儿来,多少表面皎如明月的暗地里有通房外室的。”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大刘氏也说的直白。
王若慈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掩口极力忍笑。话糙理不糙,就算是秦家那浪荡子,在秦夫人口中也不过是少年心性,年少贪鲜罢了。
“也不必局限于名册,妹夫虽然只是个四品,但初宝可是长宁书院的学生,素来得张山长赞誉,在京中也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姑娘。”大刘氏以茶杯刮了刮浮在水面的茶叶,轻描淡写地道。因为林晖的越级升迁,林染不宜找太高门第的夫家。但云家不一样,云易已被压了仕途,她也不忍阿初嫁得太低。
“其实,我婆母的娘家也是大户,只是那孩子还没得个官身。”婆母云连氏的娘家有个侄孙年岁相当,资质颇为不错,对方也有这个意向。早些年在江南时那少年曾带商队上门拜访,刘氏也观察过,那是个极好的孩子,据说也有意走科考之路。
连家可是商家!大刘氏眉头略蹙,随即舒展,也不反驳亲妹。她身份高贵,自然瞧不上商户之子,但那毕竟是云易母族那边的人,大刘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隐晦地提醒,“我依稀记得,你婆母娘家可是远在西南,你舍得吗?再说了,初宝毕竟是官家贵女,京中出色的年轻人众多,何必舍近求远?”
“正是呢,何况大齐婚配,从来都是讲究高嫁低娶的。”王若溪笑容不变地应道。她多少猜到婆母的想法,谁让她长兄名满京城?只是……王家长媳的人选不是她能定,阿初的家世在京城并不是很拿得出手。
王若慈知道自己娘亲还是希望长媳出身权贵,倒是亲爹似是无意于门第太高的儿媳。至于兄长的想法,连父母都猜不出,何况是她。
“可门第高了,事儿也多,初宝的性子……我也不想她困于琐事。”刘氏隐约知道丈夫与女儿在漠北和江南做的事,那不是一个普通闺阁姑娘能有的魄力。只是女儿大病过后性子越发惫懒,如今看着也不是个有野心的,自己低嫁云易舒心了二十年,她希望女儿也能一生闲适。
“世间安得双全法。”大刘氏陷于权贵后宅数十年,也挣扎过,但如今回首也不想后悔。“先把好的圈一下吧。”
大刘氏果断地下决定。她心中有丝侥幸,还好今天提了这个,不然她还真怕自家在婚姻上看法有些单纯的妹子选个商户误了阿初一生。
刘氏不知大姐已把她列为不靠谱的一类人,只径直点点头,命人拿出她整理的名册,跟两人一起讨论起来。
王若慈不便随便插话,于一边伺奉茶水。偶尔两人看到不错的出声询问,王若慈也提供一下其家庭成员的消息。
三人的讨论屏退了所有下人,没有人知晓她们讨论的内容。而她们讨论的主角之一,正毫无知觉地拉着林染接待自己的小姐妹。
心累……女人无论古今嫁人大部分还真是靠运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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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设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