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于过去的未来之人 第82章 日志

过去的虚影消失，萧重桦迈出脚步。

他进屋首先看的，是书桌上的东西。

桌上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阵法相关的书籍摊开乱放，废稿也夹在其中，而笔墨砚则老实呆在原来的位置。

但这些都有个落满灰尘的共同点。

萧重桦盯着桌上的废稿片刻，最后选择转身查看后方的架子。

没有看的必要，因为直到轮回结束，他都没能帮上忙。

他心中想完这事，打量架子上的东西。

除了书，就是大大小小的匣子。

萧重桦盯着架子东西片刻，然后走近先打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大麻布袋，以及几个小的红布黄绳的锦囊。

这些是他这次轮回里收到的压岁钱，除顾贤之给之外的，他都用那个大麻布袋装着。

不过他打开这个匣子，并非是要数钱，而是拿放在里头的钥匙。

钥匙拿到手，他便把匣子关上放回原位，然后蹲下去将放于架子底下的大匣子挪出来。

咔哒一声，放置在地上匣子的锁被打开。

接着盖子又被掀开，将里头杂七杂八的东西暴露在空气中。

萧重桦盯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片刻，然后坐下来，一点点拿起来去脑海中寻找相关的记忆。

他先拿起最上面那沓用麻绳捆着的信纸，接着拆开绑住的绳子，一张张翻阅。

纸上内容只是留言，但因为书写者是白发人，所以当时的他，选择攒下收藏起来。

而如今的他，正翻阅一张又一张，虽然内容都差不多，可他还是看完了。

他盯着最后一张留言，回想过去自己等待人回来的记忆。

由于不愿解除限制，他没有让传信术送往各地的能力，所以只能每日盼着白发人回来，又或者收到其送回来的传信术。

萧重桦这会在想，如果自己当初愿意放松点限制，是不是就不用日日期盼着人归来，或者期待那留不住的传信术送来？

而且限制少一点，他也能跟随在白发人身边了。

但除非走到结束，过程中解除点限制，也会加速轮回崩塌。

不过，他那会还未收回清醒意识，估计是不会那样干。

萧重桦想完这事，将信纸重新绑好放旁边空位上。

这沓纸挪开后，里面就只剩零零散散的东西了。

棱有角的丑陋木雕，绣着小狼图案的钱袋，许许多多折成三角的符纸，以及银饰和玉饰。

这些东西也和那些信纸同样，都是顾贤之留下的东西。

萧重桦首先拿起那小狼木雕。

这木雕是几年前白发人某天来了兴致所做，只是因为是第一次弄，所以搞得有棱有角。

白发人不喜欢，想丢掉，但被当时的他要过来，然后收藏起来。

他放下这个木雕，拿起那同样是狼图案的钱袋。

这个毫不意外，也出自于白发人之手。

不过，这个钱袋其实是第二代。

萧重桦当初在云州过第一个生辰，他那会想要的礼物，想和师姐一样，拥有白发人亲手绣的钱袋。

当时的白发人听闻，连夜拾起针线活。

只是因为手艺生疏，白发人努力许久，最终还是绣出个眼神有点智慧的小狼图案。

但萧重桦依旧喜欢，纵使最后顾贤之又绣了更好看的，他佩戴的也依旧最先获得的。

他看着手中这个漂亮钱袋片刻，默默地放在木雕旁边。

木雕与钱袋拿出来，匣子内就剩一堆折成三角的符纸，和银饰玉饰。

而这些东西也有共同点，就是白发人在赠予时，出发点都是希望他今后能平安健康快乐。

平安健康快乐……

这是白发人在本次轮回中，对他的全部希望。

不需要有多厉害多出名，每日都是平安健康快乐就足够。

萧重桦拾起那枚花纹精致，下方还挂有小铃铛的长命锁。

他的确过上了那样的生活，只是这一切止，都步于带白发人离开的那个雪夜。

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这场轮回已经结束，而那难得的美好生活与最渴望留下的人，他全部失去。

除非又塑造新轮回。

因脑海中又出现这句话，使原本盯着长命锁发呆的萧重桦，立马开始收拾从匣子内拿出来的东西。

他把全部东西收回去，锁好放回架子上，然后站起身走出屋外。

他背对身后开着门的房间，扶着围栏看楼下白雪思考。

接下来，他该做什么？

他回忆了这么多珍贵的过去，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

可以结束了吗……？

萧重桦盯着远处雪地上自己所留下的脚印，片刻之后，他将视线挪向另一间屋子。

或许……

他还有一处没看完。

……

萧重桦站在顾贤之所住的房前，将手放在门上。

犹豫片刻，他轻声说：“打扰了。”

话落，房门被他推开。

这里面和隔壁一样，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最多落了灰尘。

萧重桦迈出脚步，径直来到床前。

他坐下来，然后扭头一看，又见到了虚影。

他见到还小的自己侧躺在床，眼亮晶晶的看着白发人阅读故事。

萧重桦静静看着变动的虚影。

在他还未重新长大的时候，他他能借着幼小外表与做噩梦的借口，撒娇求与白发人同眠。

到年纪大点，他没了那胆子。

他知道白发人只会将自己视作孩子，可他依旧害怕自己没忍住，然后做出出格的事情，影响到彼此之间的感情。

不过在离开云州后，他就表明了那份心。

而之后白发人……

萧重桦垂眸，回想着那段烟火绽放前的记忆。

白发人在清醒的自己手心写下的话，与嘴上所说不同。

在后续，对方也没表明清楚。

而如果想要那份答案，只能开启新轮回，毕竟人已死许久。

萧重桦又想到白发人的死去，他支撑着床的手握紧，然后松开。

他缓缓躺下，然后呆呆看着前方。

而他又在恍惚中，见到白发人在点着灯火的夜中，坐于桌前伏案书写的背影。

书写……

萧重桦心里呢喃这二字，在片刻之后，起身来到桌前。

桌上摊开着本子，上面落满灰尘。

他盯着摊开在空白页面的本子，然后在心里说声抱歉，便将此物拿起。

他翻到最开头，无声默读上面几行内容后，发现这是本日志。

是顾贤之的日志。

萧重桦对此的反应，是猛地将本子合上。

而缓过来后，他犹豫的盯着手里的日志。

他感到好奇，想要知道日志主人为何要记录每一日。

可看他人日志，属于偷窥。

白发人也教过他，偷窥是失礼行为。

可……

可他难以抵挡这份诱惑，因为这本日志的书写者，是首个他接触人，也是第一个教会他当人的人。

所以他也有着，想要了解对方所有的执念。

萧重桦盯着本子犹豫许久，最终说声：“对不起……”

话落，为了从头开始看的他，动身在屋中寻找其他日志。

但他也不知是屋子不大，还是白发人没想过藏。

总之，他是轻松找到了十来本日志。

他席地而坐，然后翻开每本的第一眼，按照时间将日志顺序排好。

不过做完这些，准备开始看的他，还是没忍住说声抱歉。

“对不起。”

他小声说完，拿起他人的日志查看。

【顺启一零零年十一月十五日。今日是重桦的生辰，也是我记录生命所剩日子的开始。说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写日志，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有点迷茫。不过，我还是写自己为何记录日子吧。】

【我只是一个能用神力的特殊人类，而本身寿命也不会因拥有神力变得长寿，所以我想在这仅剩的时间里，记录下自己一日过得如何。】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任何生命即便得到神力，也没法延长寿命。

萧重桦没有忘记这个规则，所以在看到日志主人所写的理由后，他默默地翻到下一页阅读。

【顺启一零零年十一月十六日。今日是我写下的第二篇日志，但恰好，我今日也有想要记录的东西。】

【重桦今日佩戴上了我绣给他的钱袋，他表现得特别喜欢，这搞得我头疼又开心。亲手做的丑东西能被人喜欢，我的确感到开心，但我也怕别人看到后会问重桦，问这丑东西出自于谁之手，然后重桦这憨傻孩子就满脸自豪的回答那个人，“是师父亲手绣给我的！”】

【不行不行，光想光写就觉得尴尬到可怕，所以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发生啊！】

萧重桦读完这一页，在最后那段话中，他清楚感受到了白发人当时写下内容的情绪。

但他也因这段内容，搜寻与之相关的记忆。

不过，他好像……

真跟人说过这钱袋是白发人亲手绣的。

萧重桦停顿几息，然后继续翻阅日志。

虽然日志后面有些日志不连贯，但都写明是因为外出忙活才导致断掉书写。

萧重桦清楚这次轮回中，顾贤之有多忙碌，所以他没多想。

但有一点他感到好奇。

不过在答案未出现之前，他安静认真的看完一本接一本的日志。

直到，他因一篇特殊的而停下来。

【顺启一零二年七月二十二日。意外的在生辰那日回到家，还以为会晚一日。那两孩子依旧会在山门等我回来，尤其是重桦那孩子，一见到我就扑过来，身后的尾巴都晃得起风，热情得跟大狗一样。嗯，不过狼和犬没啥太大区别，加上重桦的反应，四舍五入下，他也算只狗狗吧。】

萧重桦读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头顶上的耳朵。

按综合来看，他应该算狼吧。

虽然表现得热情，但实际上心思坏。

萧重桦思考了一会这个问题，最终因为没法从日志主人那儿得到答案，而选择放弃。

罢了。

他放下这个问题，继续看剩下内容。

【虽说今日是我生辰，但也因为我回来时间不确定，所以他们也只准备了我爱吃的糕点，不过这也足够了，我很满意。】

【而在睡觉之前，我又像以往那样，照例与重桦聊天，听听这孩子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过得如何。他的每日依然无比充实，除了日日盼我回来。不过这样来看，重桦看起来更像小狗了。】

【但其实，我也很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即将返程时，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想要快点回去。我想看到他站在山门摇着尾巴兴奋迎接我回来的身影，也想听他用高兴或悲伤的语气，在我耳边照旧讲述着自己一日过的如何。】

萧重桦盯着这段话，他平静的心有了涟漪。

他抱着一份期待，继续看了下去。

【很奇怪，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而且也感觉这有点偏心，看起来像我不宠阿清。但我觉得，应该是日常变成了习惯，才导致我会无比想念重桦，也变得不管分离多久，只要有着能回去的机会，都要赶回去拥抱我所习惯的一切。】

原本只是无意间的倾诉日常所见，结果最后变成每日不可或缺的一环节。

而这个环节，也写入了日志中。

也因此，萧重桦才会在每一页都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哪怕时间不连贯，所写内容依旧会有他的存在。

每篇日志都有他的存在……

萧重桦垂下眼帘，他盯着这篇日志片刻，然后默默地翻下一页。

日志一本接一本的看下去，他的名字依旧存在上面，但白发人所写下的心情却发生变化。

从乐观变成较为悲观。

白发人不仅过往旧事写在上面，也写下害怕自己死后，那四位国君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掉自己的两个徒弟。

萧重桦看着后期白发人所记录的内容，他感觉胸口有点闷。

他让白发人活了下来了，可对方所过日子，是被迫不断的付出。

而且对方还认为，是因为自己害死了人，所以要用付出来填补那份愧疚。

就连对他也一样。

因为救不下人，所以满怀愧疚的对他好。

愧疚……

萧重桦心中呢喃着这二字，继续翻动书页。

如今的他看到了最后一本日志，所以也没有意外的看到，白发人对降临乐章之事的挣扎。

白日理性的，使白发人对自己死亡毫不在意。

而在夜晚，感性却让其对死亡产生抵抗。

可这又关系着天下众生的苦难，所以白发人最后还是决定了让自己牺牲。

萧重桦盯着本子上的字，他回想起没有清醒意识的自己，对白发人所说的话。

他说，他会阻止白发人牺牲。

可他没有做到。

人最后也是死了。

萧重桦又意识到这件事，他沉着气，继续翻阅。

只剩最后几页，而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篇日志上。

这篇日志，是白发人在跟他逃离前的那日写下。

【顺启一零六年六月二十六日。这是我被约束起来的第三天，屋子里的食物还能支撑一段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但我不能停留太久，因为如今人们还在遭受苦难，还在等我去解决。】

【可是我还想再等一两天，我想知道重桦他怎么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也怕他去找阿清，然后两人吵架决裂。吵架决裂是万万不可的事情，我死之后，能再照顾重桦这孩子的人，就只有阿清了。】

【我真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狠心点，这样重桦就能像阿清一样独立起来。但哪怕不独立起来，至少也要让他多交朋友。朋友多点，至少在我死之后，还有能寻求帮助的人，不会孤零零的一个人。】

【罢了，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期待这两孩子来寻我。虽然阿清那孩子犯了事就不敢见人，但也还是期待吧，毕竟还有重桦，他有来看我的可能性。】

萧重桦看着纸上内容，他突然屏住呼吸，眼睛则继续向下看。

【虽然有点偏心，但我真的很想再听听的重桦的声音，我想再听他在我耳边，讲述自己过的一日如何。】

想再听听他的声音……

想再听他讲述每一日的日常……

萧重桦心里呢喃着这两句话，他将看着日志的视线抬起，看向门口。

然后，他见到了温柔笑着的白发人。

‘我们走吧。’

顾贤之向他伸出手。

萧重桦呆滞的看着，然后他放下日志，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顾贤之走去。

就在他抓住对方的手时，这道虚影消失了。

萧重桦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眼前，他那颗平静的心，被悲伤带动。

顾贤之已经死了。

除非……

就当那句话要在脑海中重复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风。

风？

疑惑出现在萧重桦心中，他正准备抬手感受是不是错觉时，身后就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你是谁？”

声音虽然稚嫩，可记得所有的萧重桦，还是认出来这个声音属于谁。

他猛地转过身，而心里的答案，也在转身的那一刻，得到了证实。

萧重桦漂亮的蓝眸中，倒映出顾贤之的身影。

是年幼的顾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