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走仪式,台下开小会。
张鹏:“华子都跟我说了,你来给我绑成那样儿送到医院,还把袜子塞我嘴里!害我那阵子吃啥都一股咸鱼味儿,医院里的人都跟看傻子似的看我!哼,这下一人一次,扯平了!”
徐卫彪:“什么一人一次?”
“你误会叶儿结婚,叶儿误会你当爹,咱仨谁都别想跑。”张鹏得意地撇着嘴说,“啧啧啧,你俩甭以为我啥都不知道!”
徐卫彪和叶茫迅速看了对方一眼,下一秒又同时移开眼神,谁都没搭理张鹏。
张鹏自顾自地咯咯作笑,被徐卫彪毫不留情拍了一掌。
徐卫彪同张鹏咬耳朵说:“我前两天在街上见到红梅的事儿,你跟她说了?”
张鹏斜瞥着他回答:“是叶儿自己问我的。”
叶茫耳尖,听到这话立马用高跟鞋的跟儿踩了张鹏一脚。
张鹏疼得龇牙咧嘴:“此地不宜久留!茅房去也!”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了。
少了这个纽带,徐卫彪和叶茫陷入沉默。
直至灯光渐明,新人下台挨桌敬酒,徐卫彪才一边瞄着叶茫,一边开口:“那天你去医院做什么?”
“探病。”叶茫朝新郎官轻一努嘴,“童繁阑尾手术出院,我去看他。”
徐卫彪“哦”了一声,打量童繁两眼,又问:“你见着我怎么不过来打个招呼啊,跟耗子似的就溜了……”
叶茫嫌弃:“你才耗子。”
徐卫彪讪笑:“行行行,我是,我是耗子行了吧。”他换到张鹏的座位上,挨着叶茫聊起来,“叶茫,你说你挺聪明的啊,咋还能误会我当爹了呢?”
叶茫夹菜掩饰心虚,嘴上却不饶人般反问徐卫彪:“你不也以为今天这场婚礼的新娘子是我吗?刚才还恭喜我,恭喜我什么?门口立那么大一块迎宾牌子看不见啊?”
关心则乱嘛。徐卫彪心想,却没将这几个字说出口。他觉得现在说不大合适,顾自解释起来:“我和红梅是路上偶遇,看见她那样子,说实话,我也特别惊讶,不过我后来想了想,人各有命吧,她觉得过得好,谁都没法儿指手画脚不是?唉,等回到燕阳我再向华子扫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吧,毕竟都是朋友,我不愿意搞成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
“嗯,令人唏嘘。”叶茫心想,原以为钱能解决的事情,如今看来也解决不了。
“嘿,我咋听你这话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我没那么狭隘。我只是以为,就你们俩那前世今生般的感情会像铜墙铁壁一样坚不可摧,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居然是内部瓦解。”
还是像幸灾乐祸。徐卫彪叹了口气,说:“也许红梅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等她出去转了一圈儿,经历了更多的事情、遇见了更多的人,渐渐就弄明白了自己的追求,而那时候她身边恰巧出现了一个让她心甘情愿付出的人,自然而然就开花结果了。”
事实却远比徐卫彪想的复杂。
回到燕阳后,徐卫彪首先就去找了林志华,旁敲侧击地问:“你姐最近来信儿了吗?”
林志华想了想:“还真挺长时间没来电话了,我放假回家这两天也没听我爸妈提起来,怎么了?”
“没怎么,就随便问问。”
林志华奇怪:“你还这么关心她啊?彪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我姐还有什么想法?”
徐卫彪翻了个白眼,没抻话茬儿,心想红梅说会亲自向家里人解释清楚,不该由自己多嘴。因此他并没把在上海碰见林红梅的事情告诉林志华,找个借口就走了,继续一心扑在工厂上。
徐卫食品厂正常运转,但要想赚更多的钱,资金仍是难题。
徐卫彪琢磨着,既然拉不来新投资,那么或许可以在保证产品口感的前提下,想办法降低成本。于是,他找来厂里的老师傅们,在炎炎夏日里第一次召开了厂领导办公会。
会议室还没安装空调,只有两台徐卫彪从废品公司老板手里淘换来的电风扇,经过一番修补后□□地运转。
徐卫彪见师傅们都年事已高,坐在小小的会议室里热得四脖子汗流,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不过那些老师傅却不在意这种小事,棉纺厂虽然不再,但他们对这里的厂房厂院都存有深厚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徐卫彪,他们压根儿回不到这个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所以一心想帮徐卫彪渡过眼前的难关。
一位师傅说:“要想降低成本,只有从外地购买原材料。咱厂现在只有一款产品,那就是苹果糖,我认为可以从南方盛产苹果且售价低的地方直接批发,不再在燕阳的市场购买。”
这话点醒了徐卫彪,他二话不说给老友写信,然后向地出溜交代好工厂的诸多事情后,买了一张去往南明的车票。
南明市气候温和,昼夜温差大,适宜苹果生长,徐卫彪打算实地考察,顺便探访老友。
这些年他和刁羽一直有书信往来,却难得见面,上回见面还是几年前刁羽回燕阳探亲时,俩人在城东的酒吧里聚了一次。刁羽说自己早就从部队退了下来,和蒋明月在南明市定居并且结了婚,只不过二人没有操办婚礼,所以没有宴请徐卫彪。他们用全部积蓄买下了一间客栈,做起了小买卖,为前往南明的商人旅客打造歇脚地。
后来刁羽寄来的信中也多次提到那间“明月客栈”,标榜那里的环境有多么秀美、多么独一无二。依山傍水,袅袅炊烟,碧海蓝天,花果飘香,一年四季都是温暖如春,风景如画,加上临近自然保护区,立身客栈竹屋内极目远眺,宛若置身人间仙境,景色之美非三言两语尽可描述。
徐卫彪早就想一探究竟,奈何种种事情牵绊总没机会,这回前去南明买苹果,必须要好好看一看那里是不是真如刁羽所说,美到令人流连忘返。
下了火车,徐卫彪闭起眼睛深深呼吸这里温和湿润的空气,多年没来还是那样的熟悉……
“您是徐卫彪吧?”
徐卫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一激灵,睁开眼后更是整个人都傻在原地。
对方拿出一张泛黄旧照,边比对边嘟哝:“没错啊,是……”
“寺儿?”
徐卫彪怀疑自己在做梦,眼前这个穿着当地的民族服饰迎接自己的人,竟是黄寺。
只见黄寺咧嘴笑起来,伸手去接徐卫彪手里的包和燕阳特产,热情地说:“哎哟,看来我没接错人!彪哥您好,我是明月客栈的员工,来来来,您把行李给我。刁哥特意叮嘱接到您直接去客栈,我这也是刚从地里出来就赶到火车站的,还好没错过!嘿嘿!听说您是做大生意的大老板,这个,我开三蹦子来的,您别嫌弃啊……对了,我叫您彪哥,您不介意吧?”
没错,是寺儿,这张嘴甭管什么时候都嘚嘚个不停。
徐卫彪难以形容当下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寺,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给黄寺看得心里发毛。
黄寺开着三蹦子往明月客栈去,路上,他乐淘淘地和徐卫彪说:“彪哥,我听刁哥说您这回是来收苹果的?正好我大哥就是种苹果树的,回头我带您去瞧瞧呗?”
“好。”
徐卫彪仍一直盯着黄寺的背影看,还是有些害怕这是梦,再一睁眼就变成了假的……他内心进行着激烈的、不为人知的思想斗争,在想到自己已经遇见了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后,终于心安了几分,确定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
黄寺喋喋不休地讲述家里的情况:父母已故,兄妹三人,他排老二,妹妹年纪小还在念书,大哥继承了家里的几亩地种苹果树,他承包了另一块地种桃树。
徐卫彪想,父母依然不在,但多了兄妹,不算太遗憾。
黄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徐卫彪,有些紧张地开口:“彪哥,您要不要去我那地里看看,我种的桃树也都长得好着呢!纯天然无公害,结出的果子都可甜了……”他自告奋勇,想为家中多添一份赚钱的机会,却怕被徐卫彪拒绝。
殊不知就算那些桃子不甜,徐卫彪也会把它们都买下来,再想办法变甜。
这趟南明之旅收货颇丰,徐卫彪不但收到物美价廉的水果、同老友刁羽喝酒叙旧、认了小刁同志当干儿子,还遇到了黄寺……真没白来!
“可惜了,哥儿们不能多呆,燕阳那边还有一堆的事儿。”徐卫彪惋惜地说,“回头等厂里落听了,我再来找你。”
“行了彪子,知道您忙,这不来之前我就把这堆特产给您备好了嘛,免得耽误您时间!”刁羽开玩笑说,随后让黄寺把满满两大兜子的东西送上火车,“水果两天后发车,寺儿押车,放心吧。”
“肯定放心。”
“等我儿子再长大一点,我带他回燕阳,到时候咱们再聚。”
“一定。”
二人不舍地在站台告别,徐卫彪从车窗探出身来挥手致意,突然想到那句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
一九八七年八月底,黄寺如约把苹果和桃子送到燕阳,每一颗都完好无损。
但再次见到徐卫彪,黄寺却莫名拘谨,送完货也不和徐卫彪扯闲篇儿,站在办公桌前欲言又止,模样很是为难。
徐卫彪看了出来,问他:“寺儿,你是不是遇到事儿了?”
黄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嘴巴微张却没说一个字就又闭了上。
“有啥话你直说,都是兄弟,我一定帮你。”
“彪哥,你能不能让我留在工厂?”
徐卫彪一愣,“咋了这是?”
黄寺以为自己被拒绝了,赶忙撑着笑说:“不行也没事儿……”
“不是你等会儿,谁说不行了?”徐卫彪起身蹦到黄寺身边,揽住他的肩膀激动地说,“行啊!太行了!你留在厂子里帮忙,这正合我意!我老早就想这么干了,一直不知道咋跟你开口!”
“真的?!”黄寺喜极而泣,连连鞠躬,泪珠子甩徐卫彪一身,忙不迭道,“谢谢彪哥!谢谢彪哥!”
“快别鞠了,整那么见外呢……不过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我妹妹病了。”黄寺难过得低下了头。
徐卫彪皱眉:“病了?什么情况?”
“医生说是心肌炎,还说了一堆专业名词,我都听不懂,我只知道治疗需要一大笔钱,我和我哥东拼西凑才勉强凑了些,可还是远远不够……”黄寺说着忍不住抽噎起来,无助地看向徐卫彪,“家里开销越来越大,我哥就说让我来燕阳,看能不能找找出路,多挣点儿钱。他现在一个人忙两个果园的事,身体累得够呛,我嫂子在家照顾他,同时还要帮忙照看我妹,我……唉,我也不好意思再向刁哥借钱,所以就听我哥的来这儿了。”
“寺儿,你别急,咱哥儿们林志华是医学院的大学生,到时候咱去找他,问问你妹妹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实在不行,咱把她接燕阳来治,肯定能治好!你放心啊!”
徐卫彪当天就让地出溜帮黄寺办理了入职手续。地出溜自然高兴,可听到黄寺遇到了难题,他也是揪心得很,悄么声地往黄寺的行李里塞了些钱。
另外徐卫彪找赵会计给黄寺预支了半年的工资,钱全划在自己的账上,忙活完这些他就马不停蹄地带黄寺去找林志华。
医者仁心,林志华同情黄寺,当即电话联系到自己在医院实习时的老师,把黄小妹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对方。
“听你们讲述患者应该只是初期的心肌炎症状,如果医治及时,后续再好好疗养,是不会那么严重的。但我建议还是把患者带到医院心内科做一个全面检查,根据检查结果确定后续治疗方案,那样会比较保险。”
黄寺急问:“那检查需要多少钱啊?”
徐卫彪比他更急:“寺儿!钱重要命重要啊!你别担心钱,有哥儿们在还能让你没钱治病吗?!”他不禁想到如果当初自己能再敏锐一些,或许后来兄弟就不会因为钱而走上不归路了……
林志华打断二人说话:“你们都别插嘴,听我老师说。”
医生老师严肃地说:“如果经检查确诊为心肌炎,那么患者早配合治疗,是可以实现痊愈的,家属的负担也就不会太重。但要是一直拖着不治,很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心源性休克、心力衰竭、心律失常甚至猝死,那时候一切就都晚了,家属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无力回天。”
林志华抢着说:“老师!我们肯定马上让患者来燕阳,到时候还得麻烦您多费心!”
医生老师和蔼地笑:“没问题,华子,你在学校也要认真学习,老师还指着你将来接老师的班儿呢。”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林志华说:“得赶紧去把黄小妹接到燕阳,这事半点儿不能耽误。彪子,我可以和学校请几天假陪黄寺去南明,路上黄小妹要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我也能照应一下。但是钱么,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
见他面露为难,徐卫彪大概猜出什么,正要问,忽听黄寺说:
“我家这事已经太谢谢你、太麻烦你了!钱的事情,我们自己凑的七七八八了,不敢再给你添麻烦了!谢谢!真的谢谢!”
徐卫彪拍拍黄寺的肩,让他先回工厂收拾东西,再找地出溜去买火车票。
等黄寺离开林家,徐卫彪问林志华:“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林志华愣了愣,反问他:“你早知道了?”
徐卫彪点了点头,“之前我去上海偶然碰见红梅了,她……她不让我告诉你,说是回头自己跟你们解释。她也没跟我说太多,所以我也不好多嘴。”
林志华知道自己怨不着人家,毕竟这是自家事,徐卫彪没立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挫败地窝进沙发里,闭上眼睛皱起眉毛,沉重地叹气:“我姐她真够可以的,这么大的事儿瞒得是密不透风!唉……”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前几天,我爸妈接到上海医院的电话,说是我姐突然早产了,他们吓得够呛,连夜就赶了过去。本来我也想去,可他们不让,说学校这边的事情不好耽误,让我留在家里帮忙处理。”林志华郁闷至极,不停地叹息,“昨晚我爸来了电话,只说我姐母子平安,其他的一个字没提。”
徐卫彪听得一颗心忽上忽下,当听到那句“母子平安”后才彻底松了口气,拍着林志华的肩说:“人没事儿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林志华气得不善,拳头攥得紧紧的,咬牙切齿地说,“彪子,我真想见见那个欺负我姐的混蛋!丫这么做不是断送我姐的大好前程吗!太他妈可恨了!”
徐卫彪想:这拳头要是落在那个人的脸上,必定比当初自己挨下的厉害百倍。他说:“华子,我不是要替谁说话啊,毕竟那人我也没见过,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姐做事向来有谱儿,她应该是挺看重这段感情,才会义无反顾生下孩子。而且在上海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提起那个华裔眼睛里都是亮亮的,有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或许真是一件令她觉得幸福的事情。所以你就别太担心,等他们回来以后再看。”
然而林红梅并没跟父母一起回燕阳,她打定主意要留在上海,于是林母陪女儿坐月子,林父则独自回来燕阳。
“咱家难道要一直这样两地分居吗?”林志华问父亲。
“不然怎么办?”林父口吻严厉,叹气说,“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一步看一步,多少无奈事都只能用这句话暂作解释。
九月,林志华跟黄寺来到南明接黄家小妹,在南明不敢多作停留就又坐上了返回燕阳的火车,辗转多日,总算顺利地将黄小妹带到医院做检查。
检查那天,徐卫彪、林志华都在医院陪黄寺,就连刚下夜班的汪磊也赶了过来。
“磊子,你咋来了?”
汪磊把徐卫彪带到楼道另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说:“钱不多,先凑合着用。”
“哎呀不用,哪儿用得着你的钱呀!快拿回去吧……”
“这里面不只是我的钱,还有分局那些同志们的,他们听说了黄小妹的事,自发组织了捐款。彪子,收下吧,这住院用药、吃饭住宿哪一样不需要钱,况且黄寺家又不富裕,大家都是能帮点儿是点儿。”
“成,那我替黄寺谢谢你,回头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把钱给他,现在给,估计他又得多想了。”
汪磊点点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你这是刚下班啊?又熬夜了?”
“嗯,最近局里人事调动,我马上要去缉毒队了,以后少不了要出差。”
徐卫彪本想劝汪磊再考虑考虑,毕竟抓毒贩是拿命搏,太危险了。但转念一想,子承父业,汪磊心里应该也是觉得骄傲的吧。
“行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咱妈那边你放心,我会常去看她的。”
“谢谢。”汪磊笑了笑,提起另一事,“对了,昨天叶茫找我……”
徐卫彪立刻紧张起来,没等汪磊把话说完就打断道:“她找你干嘛?”
“其实也不是找我,她是问我在刑侦队有没有熟人。孙队不是退休了么,我也马上调到别的部门,她就想找个相熟的人帮她解决案子。”
徐卫彪瞪眼问道:“案子?什么案子?”
此时检查室的门打开,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汪磊示意徐卫彪先忙黄寺的事,过会儿再说其他。
徐卫彪心头长了草,分明是听医生说话,眼神却始终落在汪磊身上。
“总之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许是患者所在的诊所过于偏僻,病例单一,把问题夸大了。目前来看,患者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行,家属要注意准备清淡的饮食,平日里提醒患者不要有过多的剧烈运动,要多休息……”
怎么没完没了啊!徐卫彪第一次觉得医生好啰嗦,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医嘱,他立刻拽走汪磊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赶紧说解决什么案子?叶茫咋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经济案件,叶茫最近在和她商场里的人打官司……要不你自己去问张鹏吧,他比我知道的多。”
徐卫彪把黄寺的事情托付给林志华,随后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张鹏,拉他到思图面馆了解情况。
原来他们离开燕阳这阵子,万尚荣在商场内部大搞换血,无故辞退了一批引导员不说,还强行往财务部门塞人,更过分的是有几桩生意也被他彻底搅黄了,那都是张鹏费尽心思才谈下来的意向商家……
“现在的情况就是商场乱账一堆,人心涣散。那些棉纺厂老员工有的被万尚荣强行辞退,天天拿着合同到商场门口闹,要求叶儿给他们违约赔偿,搞得商场不得不停业整顿……”张鹏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灰头土脸,本来的圆乎脸儿瘦削了不少,蔫头耷拉脑地说,“叶儿已经向警方提供了万尚荣利用职务吃回扣的证据,万尚荣被警方带走调查,可案子没那么快结,后续的官司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得完的。童繁知道商场境况不妙,连蜜月都没过完就紧忙赶了回来……唉。”
徐卫彪眉心紧皱,摸着下巴问:“案子多久能出结果?”
“少则几个月,多则……”张鹏没说完,摇头叹了半天气,“原本今年年底我们打算引进一家快餐食品公司入驻商场,人家是外资企业,特别看重商场资质,还有一个什么考察期,这下都完了。”
“但案子咱肯定能赢,对吧?”
“那当然!万尚荣做了那么多垃圾事儿,把柄能堆成山,再加上有童繁做代理律师,赢肯定没问题,就是耗不起。”
商场停业一天,除了账目上看得见的现金流水,还有像入驻商户对商场的信任度、群众的口碑等等看不见的损失……确实耗不起。
徐卫彪想了想,“赔偿员工要多少钱?”
“起码得十来万吧,这还只是赔偿员工的工资和违约金,另外还有因为商场停业而对商户造成的损失以及供货商的货款,林林总总加一起至少得……”
张鹏一顿,生生把到嘴边的数字咽了回去。
“多少?”
“其实钱倒是小事……”
张鹏开始东扯西拉,就是不说他们现在缺多少钱。他知道一旦说了,徐卫彪肯定会帮他们,可是食品厂刚缓过来一口气儿,他不能让徐卫彪两难。
徐卫彪听了两句废话就没耐心再听下去,直截了当地说:“张鹏,你别兜圈子,告诉我,叶茫打算怎么解决。”
张鹏脸色难看,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还能怎么解决,找新的投资人呗!”
徐卫彪问:“哪儿就那么快能找到合适的新投资人?”
张鹏不想回答,奈何徐卫彪紧盯着他不放,他只好说:“是、是有个投资人……”
“谁?”
“一个……港商……”
见张鹏吞吞吐吐,徐卫彪耐心耗尽,一拍桌说:“不是张鹏你丫别他妈跟挤牙膏似的行吗?问一点儿说一点儿,有什么你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那人看上叶茫了。”
“啥玩意儿?!”徐卫彪“腾”地起身,一怒之下险些掀翻桌子,幸好被张鹏按住了手。他站了片刻仍忍不住气愤,一脚踹开旁边的凳子,咬着牙问,“那叶茫什么意思啊?”
张鹏琢磨着这话要怎么说:“她……她……”
徐卫彪愈发瞪大铜铃眼,眉毛简直要耸上了天,开口时声音震耳欲聋、尾音高扬:“她答应了?!”
张鹏头摇成拨浪鼓,却还是不说明白。
“你丫哑巴了啊?!他妈的话不会说吗?!”
“彪子你先冷静,叶儿没怎么着,她,她就是……就是想……”
徐卫彪气得血压飙升,脑子里嗡嗡直响,心里只剩一句话:叶茫要真答应了那什么鬼投资人,自己真的会被活活儿气死!
不!不成,怎么也得先宰了那个傻哔投资人,再被气死!
“她在哪儿?”
“在……房产中介。”
“啊?”怎么又跟房产中介扯上关系了?难道那港商是卖房子的?
张鹏叹气解释:“叶儿肯定不能把自个儿卖了啊,所以她就想着把房子卖了凑钱。”
徐卫彪张着嘴巴,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说:“她要把九号院卖了来抵赔偿款?”
张鹏点头。
徐卫彪顿觉头晕,扶着桌子重新坐下,抬起双手狠狠按压太阳穴,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张鹏一眼,说:“你丫以后有话捡重点的说!直接说!早点儿说!”
张鹏压着嘴角,咳了咳说:“我是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能不让叶儿把九号院卖掉。你也知道她是个孤儿,刘大妈走后,说到底这世上就剩她一人儿了,买院子不外乎是想有个家,留个念想儿……”
可现在这念想儿却不得不被掐断……徐卫彪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快速算了笔账,然后问张鹏:“那院子准备卖多少钱?”
“急着出售,卖不了高价。而且叶儿现在的情况,也没银行敢给她做抵押贷款,哎,太难了。”
徐卫彪坚定地吐出两个字:“我买。”他放下手,直视张鹏说,“但别告诉她,等我凑齐了钱再找你。”
“你哪儿来的钱?”张鹏纳罕。
“甭管了,有积蓄。”徐卫彪含糊带过。
涉及**,张鹏不好问太多,只是有些疑惑地开口:“既然你想帮她,为什么不直接送钱给她?”
徐卫彪摇头,就说不能直接送钱,没解释原因。
张鹏感慨:这俩人,还真是一个样儿。
“还有。”徐卫彪又说,“那些被辞退的老厂工,我想把他们请回到厂子里,你得帮我把这事儿办妥了。”
“要是把他们的合同转到徐卫食品厂,或许还能省下一部分违约金。可是彪子,你那厂子能负荷那么多人吗?”
“这你就甭担心了。”
徐卫彪对此很有把握。而事实也如他所猜测那样,邀请棉纺厂老人儿回厂的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得到热烈反馈,那些人都抢着要回厂工作,说是呆在工厂心里头更踏实,这样一来倒给张鹏和叶茫省了一笔钱。
忙忙叨叨就过了十一,徐卫彪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找张鹏旁敲侧击探听进展,得到的回应依旧是因案子涉及金额较大,目前尚无结果,商场也还在停业整顿中,叶茫为此心烦不已。
徐卫彪特意买了电影票,打算请叶茫看场电影,换换心情。
接到徐卫彪的电话邀约,叶茫既觉稀奇又很高兴,故作镇定地出现在电影院门口问他:“怎么想到请我看电影了?”
“嗨,前两天我参加了一个抽奖活动,正好抽中两张电影票。这不是华子不在,磊子没空,张鹏又……”
叶茫转身就走。
“哎哎等会儿,我开玩笑的!”徐卫彪急忙拉住叶茫,“张鹏说你最近特别烦,我就想着让你看场电影换个心情,反正那些糟心事儿都会过去的,你想开点儿,甭怕啊,我——我们都在,多少都能帮你一把。”
叶茫先是一愣,随即笑笑:“好,我没怕。”
徐卫彪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收回了手又把电影票递过去,转移话题说:“英雄本色!特别好看!”
叶茫盯着票根想:他请我看的第一场电影居然是犯罪片?
呃……唉。
“这片子特过瘾,特符合你的气质!”
“什么气质?流氓气质?”
徐卫彪嘿嘿一笑:“哪儿啊,大佬,大佬气质!”
“……”行吧,还算句人话。
电影的确很过瘾,俩人看得都很投入。散场后,叶茫从车上拿下来一个礼盒送给徐卫彪,说:“谢谢你请我看电影。”
徐卫彪习惯有好东西当场就拆,见盒子里装的是一只最新款的大哥大后,非但没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反而有点担忧地问:“你这……太破费了吧?”
“这有什么可破费的?”叶茫看出徐卫彪的疑虑,不知想到什么,笑说,“我不知道张鹏是怎么跟你形容我现在的处境,但一个大哥大的钱,我还是能拿出来的。”
“那行吧,我就不客气了啊,嘿嘿。”
徐卫彪收下礼物,回家翻箱倒柜折腾半宿,终于找到一件合适的回礼,托张鹏给叶茫送去一块上海牌手表。
他自己实在抽不出时间,工厂新生产的桃子味水果糖刚拿到市面上就销售一空,赚了不少钱。
徐卫彪见状灵机一动,让地出溜去了一趟云江找胖老韩,在对方的帮助下成功打开了南方的销路。短短几周,徐卫食品厂就接到好几个大订单,甚至还和一家酒店建立了长期合作,全厂上下加班加点全速生产,利润猛增。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燕阳晚报》天气预报写:夜间阴有小雪转多云,最低气温零下五摄氏度。
徐卫彪攒够了钱,片刻不敢耽误,冒雪跑去找张鹏买下了九号院。
好在叶茫忙于官司顾不上卖房的事,全权委托给张鹏办理,这事也就瞒了下来。
(未完待续)